175 往复(三) 你不累吗?

作品:《反派boss救赎指南

    谢征其实并不清楚, 为什么自己会说出那样的话。


    听上去简直像是……他很舍不得对方一样。


    他们分明才认识了一个早上。


    意料之中的,傅偏楼没有回答他。


    心底不知是何感受,只知道方才的轻松顿时荡然无存。


    谢征收敛起笑意, 没有将失落表露在脸上, 一瞬的脱口而出后, 很快态度自若地扯开了话题。


    他照以往的安排来到离学校不远的杂货铺,正欲打个招呼走进去,里间却传来一道爆发似的叫喊。


    “我真的受够了!”


    谢征脚步一顿。


    “你这孩子, 突然干什么?赶紧把饭吃完,小谢一会儿就快来了……”


    “一天到晚就知道叫我学习!连午休都不放过!我到底是你儿子还是个机器人?我不要休息吗?”


    “你成绩要跟得上, 我至于花钱特地给你找老师补课?”


    老板显然也吵出了火气,骂道,“一天到晚就想着玩, 上课都不知道在想什么心思,数学数学不行英语英语不懂,不多花点时间,将来准备干什么?考不上大学喝西北风吗?”


    “我在你眼里就是什么都不行是吧?就知道数落我身上的缺点!”


    “不然呢?天天没学一会儿就喊累, 水果点心给你伺候得好好的, 想要什么不买给你?”


    “人家小谢呢?跟你一样大, 不光成绩名列前茅,小小年纪就出来打工补贴家用,多懂事?有叫过一声累吗?有要休息吗?你要有人家一半的省心我都谢天谢地!”


    “真是够了!你这么喜欢他,叫他给你当儿子啊?”


    刺耳的碗筷摔碎声后,一个满脸涨红的少年在骂骂咧咧中跑出来,正撞见外边站着的谢征。


    似乎觉得丢人,他狠狠瞪来一眼后,摔门而出。


    杂货店老板气呼呼地追出来, 同样瞧见谢征,尴尬地停下脚步。


    “小谢来了啊……嗐,他这个臭脾气,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说的话?”


    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疑问之色,谢征道,“江叔,我刚到,今天老师拖了会儿堂。”


    “江涛怎么跑出去了?”他看了看门外,“今天中午……不补课了?”


    “没什么,情绪上来了吧,一时半会冷静不下来。这次就算了。”


    江老板松下口气,想了想,到底心疼自家孩子,说道,“可能最近逼他太紧,有逆反心了。这样吧,先歇两天,小谢你平时也挺累的,多休息休息,钱还是照样结给你。”


    “那就不用了。”谢征婉拒道,“毕竟我也没做什么,不好意思拿。”


    不等江老板推脱,他便礼貌地笑了笑:“刚好最近要准备数学竞赛的事,也挺忙的,既然不用来补课,我就先回去了。”


    “回去?等下,你还没吃饭……”


    话还未落,少年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口。


    江老板也只有摇摇头,叹了口气。


    “哎,这两个孩子……”


    那边,傅偏楼也蹙着眉问:“不要紧吗?”


    “不要紧。”谢征算了算缺两天补习费的窟窿,心里有了判断,“有办法。”


    他没有片刻停留,返身回到学校,先去小卖铺买了两个面包,接着回到空无一人的教室,拿杯子接了班里的饮水机,就算是午饭了。


    尽管不清楚这是什么食物,傅偏楼也看得出这所谓“办法”的寒碜。


    他实在看不下去,敲了敲桌角:“你就吃这个?”


    谢征闻言一顿:“对了……你需不需要吃东西?”


    傅偏楼摇摇头。


    “比起这个,”他道,“你更该关心自己。”


    “偶尔应付一下,没关系。”谢征认真地说,“身体是本钱,我不会傻到连这个都忽视。”


    傅偏楼一时哑然。


    他真觉得,有时候,谢征理智得有点可怕。


    好像把自己活成一道精密算计的环扣一般,每一环都安排得明明白白、妥妥当当,毫无差错地逐个解开。


    可人又不是器具,总有不断产生的欲求,哪能这么干?


    望着一口一口慢慢吞咽着面包的谢征,傅偏楼陡然生出一阵挫败。


    他对这个世界而言只是一道虚影,没有半分施加太多影响,现出身形都不能。


    除了偷鸡摸狗的坏事,他想不到自己做什么才能帮到谢征。


    而且……就算找到了办法,又如何呢?


    在谢征真正的十五岁里,并没有他的存在。


    独自一人扛过那些闲言碎语和无妄之灾后,孤零零地坐在教室里吃面包、喝凉水,想着接下来的竞赛和生计。


    那该有多辛苦。


    光是想想,傅偏楼就觉得心疼得要命。


    “……唉。”谢征忽然叹息一声,纠结地拧着眉,低低道,“我知道了,别露出那种表情。”


    他将手边的水杯和面包一推,站起身:“走吧。”


    “去哪?”傅偏楼还未回过神。


    “去吃顿好的。”谢征拽住他的衣袖往前走,“校门口有家小吃店,价格还可以。”


    “没关系吗?”


    “没有穷到那个地步。我只是觉得没必要。”谢征瞥了身旁的青年一眼,像是有点头疼,“妈妈的收入撑得住日常生活和买药……我是想帮她分担一点学费的负担。”


    “算了。”他自言自语,“竞赛的奖金应该够,也不差这一顿。”


    “要是别人也能看见我就好了。”


    俗话说得好,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傅偏楼还真没体会过这种捉襟见肘的生活。


    他瞧着自己满身的锦缎珠玉,跟在后边嘀咕道,“拿一个去当掉,够你山珍海味随便吃喝。”


    “那我宁愿这样。”谢征头也不回地丢来一句。


    傅偏楼察觉到他拽住自己袖子的力道紧了紧,好像不太高兴,有点不明白。


    这又是生的哪门子气?


    正午已过,校门口的小吃店人不算多,两人走进去,却看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一会儿不见,少年的头发剔成了短短一茬,瞧上去像只炸毛的刺猬。


    他正苦大仇深地嗦着面条,发现谢征后,脸上的无措一划而过,随即重重哼了一声。


    “怎么,大学霸,我爸没给你饭吃吗?”


    江涛阴阳怪气地说完,就见挑衅的那人神色平静地坐到对面桌前,和老板要了一碗盖浇饭。


    丝毫没有将他放在眼里,权当是空气。


    这副作态令他更加火冒三丈,气呼呼地捧着面碗,坐在少年对面,故意碰出巨大的声响。


    谢征蹙了下眉——要不是傅偏楼躲得快,怕是要被这家伙来个泰山压顶。


    “这小孩有完没完?”


    当着他的面上门找谢征麻烦,傅偏楼眼神一阴,指关节蠢蠢欲动。


    江涛还没坐稳呢,莫名觉得后颈一寒。


    还是两股不同来源的寒意。


    他莫名其妙地挠挠头,将注意力放回眼前:“我说,以后你都不用来给我补课了。”


    谢征淡淡望向他,江涛得意地补充:“你说什么都没用,我决定了,以后放学就跟小吴哥他们去搞地下乐团,不回去,你到那儿也是白跑一趟。”


    事关打工,谢征终于开口:“乐团?”


    “对!”江涛道,“你给我补习也快半学期了,总该知道我不是那块料吧?人各有所长,我不比你脑子聪明,至少吉他弹得好呢,以后也要走音乐的路子,读书根本不适合我!”


    “哦。”


    盖浇饭送上桌,谢征垂下眼,默不作声地开始吃饭。


    江涛等了又等,始终没有等到他再次发表意见,不由纳闷,“你不说点什么?”


    谢征抬起双眸,漆黑的眼里写满了不耐烦。


    江涛莫名读懂了他的意思——不关心,别吵他吃饭。


    “……”


    本都做好了争辩打算的少年又不服气起来:“你不劝我?”


    谢征:“?”


    “不说什么误入歧途、不务正业、追求些不切实际的东西将来喝西北风……之类的?”


    江涛说着说着,自己给说激动了,拍桌道,“你们这帮成绩好的不都这么想?什么都不知道就否定别人看重的梦想……”


    盘子被他拍得不断震颤,谢征无语地抬起头,冷冷道:“与我无关。”


    江涛话音一止,讪讪嘟嚷:“……你这人真无聊诶。”


    “话说回来,咱们也算认识挺久了。那什么,有话直说。”


    他很快又找到新的话题,“我听说了些你们班的风言风语,你就不解释一下?什么关系户富二代走后门的……肯定不是那么回事儿啊!”


    都沦落到每天跑来给他补习挣钱补贴家用的程度了,江涛自然清楚谢征真实的家庭情况。


    “我爸叫我别乱说出去,但也不能平白让人污蔑是不是?”他问,“要不要我帮你说两句话?我朋友还蛮多的。”


    “不必了。”


    “行吧,真不懂你们这帮优等生都在想什么……”


    江涛喃喃自语,“你说,每天醒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累死累活,就为了在一张试卷上考个高分,究竟有什么意义?好像我出生只是为了考试一样。”


    “大学霸,你怎么看?你为什么耐得下心去学啊?上完课还来补习,根本不带停的。”


    他呱里呱啦倾吐着青春烦恼的时候,谢征三两口将剩下的饭吃完,喝了口汤,抽过纸巾擦了擦嘴,才缓缓说:“像一个山谷。”


    “啊?”


    “站在谷底,只能瞧见这一条山路,明明白白地告诉你,要往上爬。爬到顶后,才知道外边有什么样的风景……”


    谢征微微一停,看了眼一旁的傅偏楼,说,“才会有选择怎样生活的余地。”


    “对我而言,就是这么一回事。想让家人过得更好,现在就不能停。”


    江涛缓缓长大嘴,半晌才问:“不累吗?我听着都累得慌……”


    “你有爸爸可以喊累。”谢征道,“我没有。”


    “还有,连这点事就喊累的话,你的音乐路大概没有想象中那么美好,那只会更累。”


    说完,他没有再陪聊下去,喊来老板结账,转身离开了这里。


    徒留江涛愣愣地坐在原地,滋味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