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还在长考？”


    “这地方真的需要多想吗？”


    “是在想补棋在哪更好吗？”


    台下窃窃私语起来。


    漫长的等待中，俞克九段不由得汗流浃背起来。


    但凡一个棋手在本该秒拍的地方迟迟不落子，那观众和解说可得小心了，这人八成要整大活。


    一手棋花的时间越久，就一定是好棋？


    扯呢！


    长考出臭棋！


    “妈呀，这孩子不会真想着弃子吧？”


    毕老师一直放下的心，终于悬了起来。


    没错，时煜真这么想。


    棋盘之上，空气凝固成大大小小的铅块。


    备用时间的缓缓流逝像是死神拖着长镰逼近。


    对局者的算路在看不见的虚空中反复交锋，摩擦出激烈的火花。


    时煜的目光落在右边这道“外势”上，怎么看都觉得不顺眼。


    之所以打上引号，是因为在他看来，这块棋被第39手打吃到一下后，已经不能算外势了，而是一堆累赘。


    AI对人类最大的冲击，除了布局天翻地覆外，最重要的改变，莫过于彻底颠覆了人类对于“厚薄”的理解。


    在他人看来，这道由雪崩定式所形成的外势，依旧还有价值。


    但对于从一开始就在接受AI教育，后来才学习人类思维围棋的时煜来说，这玩意妥妥的负面资产。


    既然是负面资产，就得抓紧时间清仓。


    正如张三丰教张无忌太极剑那样，全忘了，就会了，聂棋圣也说过，全弃了，就赢了。


    外势岂是如此不便之物！


    长达十五分钟的长考后，时煜果断往棋盘上一拍——


    40手，左上挂角！


    毕老师差点被这手棋吓得从椅子上掉下来。


    “这......这块棋，他真的不要了？”


    俞克甚至没用弃子这个词。


    弃子，代表主动放弃，用来换取其它利益。


    现在这情况，真的叫利益转换吗？


    开局没多久，就平白无故死一道外势，这棋还下毛呢？


    难道真的是自己看走眼了，这位少年的上限岂是也就这样？


    易化成抹掉额头上的汗，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看来还是宇航技高一筹啊，没想到对手居然如此怯战，为了避免复杂战斗，连这么大的一块棋都不敢要。”


    姚宇航大喜过望，只要一举拿住这块棋，这盘棋就算是稳了，只要后面步步为营，哪怕对手有滔天的本事也翻不了。


    第45手，飞罩！


    简单处理左边后，姚宇航迫不及待将右边这块棋一抓。


    将近1/4个棋盘已然沦为黑空。


    带着胜利的微笑，姚宇航抬头看了一眼时煜。


    没想到。


    时煜的微笑更加具有胜利意味。


    这笑容，惊出姚宇航一身冷汗。


    为什么？


    为什么这人死了一块棋还笑得这么开心？


    难道这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差不多吧，基本上都在。


    46手，点！


    这是几乎命令式的一手，黑棋必须挡住，否则刚吃下去的白棋就会死灰复燃。


    48手，再点！


    又是命令手，只不过从六线转到了三线上。


    被人家不断用命令手指挥着下棋，当然很不爽，但充其量也就是无关痛痒的骚扰，并撼动不了局势——


    姚宇航是这么想的。


    直到白棋的54手落下，淡定的小飞守角。


    犹如被一片落樱掠过鼻尖，淡淡的花香让姚宇航恍然意识到，轮自己落子了。


    好家伙，弃这么大一块棋，还以为要整点令人出其不意的狠活，结果就这么些不痛不痒的是吧？


    一丝轻蔑的笑容在脸上转瞬即逝，正准备落子时——


    等等。


    自己......现在真的是优势吗？


    “不可思议，得到46、48两手棋的便宜后，再简单守住角部，居然是白棋优势......不，是大优！”


    俞克将视野拉高，简单判断下形势后，发现和最初预期的完全不一样。


    黑棋看上去鲸吞了几乎整个右上角，可遭到白棋的连番后续操作后，立刻缩水了许多。


    反倒是白棋在外面获利不少。


    这么一看，这还真就是弃子，一次成功的弃子！


    “精、精彩！我已经很久没有看过这么精彩的弃子名局了！”俞克大力赞赏。


    台下的人也都称奇不已。


    精华已竭多堪弃，这是一句经典的围棋谚语。


    历史上的弃子名局不少，只要棋子的精华已尽，别说外势了，大龙都可以弃。


    可这种开局不到50手就弃外势的，属实破天荒地。


    “胡、胡扯，这算什么弃子，现在这个局面怎么看，都是黑棋更好下！”


    易化成坐不住了，站起来反驳。


    “你才在胡扯，仔细点点右上角才吃了几目棋，你徒弟左上角早被捅烂了。”


    毕老师终于站了起来，扬眉吐气。


    果然，时煜还是那个时煜，乍看之下走的都是些不可理喻的棋，可两三手过后，就能惊掉所有人的下巴。


    姚宇航也判断清了局势，意识这个局部居然是自己亏了。


    这角看上去这么大，结果就跟乐事薯片一样，里面全是空气呀！


    意识到自己离胜利不但没接近，反而更遥远，姚宇航立刻变得烦躁起来，下意识将手插入棋盒中，搅出难听的嘈杂声。


    这是相当无礼的举动，被裁判盯了一眼后，他才收敛。


    【来自姚宇航的情绪值+1+1+1......】


    嗯？


    这人的情绪值，怎么断断续续的？


    难道说，他现在心态出问题了？


    时煜立刻认识到这一点，并思考该如何拿这点来做文章。


    姚宇航克制着自己，认真思考对策。


    现在固然是自己不利，可好在对方已经快读秒了，只要合理利用这点，就能翻盘。


    第55手，左下挂角！


    新的战场开辟，姚宇航果断选择启用“时间攻势”。


    作为立志冲击职业的棋手，姚宇航深知这种战术对于业余棋手的杀伤力有多大。


    你的生命已如风中残烛！


    时煜不慌不忙一一应住。


    围棋作为一门“手谈”的艺术，很多时候，的确感受到对方每一手棋的心态。


    焦虑、愤怒、急迫......还有许多类似的负面东西。


    时间攻势固然是利器，可它有时也会伤到自己。


    你，还太年轻了。


    这棋，之后再下吧。


    【读秒怪物】开始生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