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春来
作品:《冬宜两两》 晚上的风很大, 黎月筝的发丝被吹乱,像墨水泼在夜幕里,和那张苍白的脸对比鲜明。
她双眼湿润, 可能是刚刚哭过, 眼尾有层淡淡的红色, 眼睫泛潮。
那具身子太瘦弱, 衣服被骨架撑着, 一阵风就能刮倒似的。黎月筝的声音低弱,尾音比风颤的厉害,眼神疲倦, 仿佛每说一个字,都要耗费她全身力气一般。
贺浔心脏憋痛的厉害, 太阳穴突突的跳。下一刻, 他大步走向黎月筝, 迈进寒风中,双臂伸出,紧紧拥住黎月筝, 那力道大的好像要把他揉进骨骼里。
宽阔的臂膀几乎将黎月筝完全裹住, 贺浔微微弯腰, 头埋在她颈窝,不断重复着同一句话,“别怕两两,我在。”
感受着男人的体温和气息,黎月筝喉咙闷痛,闭上眼睛的瞬间,清澈的眼里顺着脸颊轮廓掉下来,打湿男人的衣领。
她抱着贺浔的腰, 抽泣声压抑。
“两两。”贺浔温声唤着她的名字,手臂的力道却很紧,像是生怕怀里的人消失掉,“你之前不是和我说过,向前看才对吗。”
夜色黑沉寒凉,男人的声音让人眼热的厉害。
“这次我们一起向前,我陪着你。”
眼泪流得更加汹涌,黎月筝胸腔处哭到抽搐,紧紧抓住贺浔背后的衣料,才勉强能使得话声平稳,她点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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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月筝的抑郁症复发了,不算太突然,也可以说早有预兆。再熟悉不过的沮丧和失落,无缘无故想落泪,还有看似望不到尽头,只能睁眼到天亮的漫漫长夜。
每一个细节都是那么熟悉,让黎月筝无数次回想到那段绝望到崩溃的日子。
不过这回,黎月筝身边不止有汤照。
黎月筝向秦竹申请了三个月的大长假,原本抱着不通过就辞职的心态,意外的是,她批得却格外痛快,还嘱咐她要好好休息,工作的事等回来再说。
至于郝瑛莲的事,由林思璟她们收尾跟进,她也总算能放心下来。
贺浔找了心理医生来家里,黎月筝也开始服药。
她情绪常常处于低落状态,本就不是多健谈的性子,话变得更少。同时又分外敏感,一个人的时候会感到害怕,又会想要落泪,却没有想要和外界交流的欲望。
最明显的病症是失眠,成宿地睡不着觉,胸闷疲倦,脸色不见好转。
每当夜幕降临,是黎月筝状态最差的时候。
她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感到害怕,便不自觉地向贺浔那边靠得更紧。而贺浔总是会用手臂将她牢牢环住,让她每时每刻都能感受到安全感。
黎月筝睡不着,贺浔就陪她聊天,从不犯困,连声哈欠都不打。
他们聊起以前,把满是苦难的过往笑着当作故事讲出来。
窗外春雨连绵,黎月筝和贺浔窝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还以为你是个小混混,不然怎么浑身是伤。”
贺浔从背后抱着黎月筝,轻轻拂过她发尾,应她:“当时还吓掉你半块馒头,我还在想,哪儿来的不长眼的,偷看还不老实,弄出动静被人发现,怎么胆子这么小。”
闻声,黎月筝抠了下他的腕骨,反驳道:“明明是你自己凶神恶煞,一副刚和别人决斗完的样子,换别人也能被你吓死。”
“决斗?听起来倒是挺勇猛。”贺浔笑了,“所以第一次闯进我家,看到我那个鬼样子,幸灾乐祸了?”
顺着她的话,黎月筝想起那段记忆。
藏在楼梯间,看着贺庚戎阴着张脸离开,而贺浔,躺在地上半死不活。
那个画面在脑海里太清晰,黎月筝鼻尖发酸,脚跟踢了下贺浔的腿,佯装不悦,故意道:“是幸灾乐祸,去帮你买药还得被你板着脸凶。”
贺浔把她搂得更紧了些,唇边的弧度清浅,“我还干过这事儿?现在让你报复回来还来不来得及?”
说着说着,黎月筝又哭又笑。
刚歇下来的时候,黎月筝的状态特别差,无论是心理状态还是身体状态。
郝瑛莲的事情得到结局,或许是紧绷的神经突然放松下来,黎月筝很快就倒了。
连着高烧了好几天,总是白天退了,夜里又烧起来。贺浔几乎不敢睡沉,时不时要醒来探探她的额头,又怕她梦魇,就整夜都抱着她。
可好不容易能入睡,却怎么也不得安稳。
黎月筝从梦中惊醒的次数有些频繁,严重的时候双手抽搐,还会觉得呼吸不上来。
第一时间抓住的人永远是贺浔。
他总是会耐心温柔地叫她的名字,手掌轻轻拍她的肩背,直至她恢复平静。
夜里那么黑,黎月筝的眼前分明是黑暗模糊的,可她却好像能看清贺浔的眼泪。滴落到她脸上,又被贺浔迅速擦去。
知道她有夜盲症看不清,就背着她偷偷哭。
贺浔是个骗子。
大忙人一个的贺浔,几乎对黎月筝寸步不离,他甚至不怎么去公司,成天在家摆弄锅碗瓢盆,变着花样来,想方设法想让她多吃一点。
这段日子黎月筝食欲很差,体重降低,肉眼可见的消瘦。贺浔心疼的紧,有事没事就在家研究菜谱,各个菜系都被他研究了个透。
有回看着贺浔站在岛台边研究一颗被洗得干净水亮的白萝卜,黎月筝笑着调侃他是不是变成了无业游民不敢告诉她,不然怎么成天哪儿也不去,就在家耗着。
说这话时,黎月筝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正常到完全看不出她有一丝抑郁的痕迹。
但贺浔又怎么会不了解她。
她的唇分明在笑,但她的眼睛是无神的,肩膀是麻木的,她默不作声地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装作没事的样子,实际是在害怕自己会给别人造成负担,会让别人担心。
于是,贺浔会顺着她说话,“嗯,无业游民一个,和你这个半歇业的刚好凑一对儿。”
大病一场之后,黎月筝的精神慢慢恢复了一些。
贺浔会挑着大晴天的时候带她出门,京西周边的城市被他们逛了个遍。春天的风景,贺浔想带黎月筝多看看。
车子驶向大江南北,终点永远是黎月筝和贺浔。
和从前一样,贺浔无微不至地对她好。带她去她任何想去的地方,满足她所有的要求。
他们常常去看郝瑛莲母女,看到她们的生活在逐渐好转,看到郝明秋接受稳定的治疗,黎月筝不知道有多高兴。
一切好像慢慢步入正轨,春天在到来,黎月筝在好转。
可其实黎月筝知道,贺浔对她并不如表面看上去那样放心。
有天晚上黎月筝和贺浔出门闲逛,他去路边便利店买水的功夫,黎月筝看到马路对面卖莲子粥和荷叶饼的小商贩,突然就想起十年前在延水县的那段日子。
当时理直气壮地让贺浔掏钱给她买,也不知道是壮了哪门子的胆。
这样想着,黎月筝便走了过去,一时忘记提前和贺浔说一声。
待她拿上吃食刚一扭头,就看到仓皇跑过来的贺浔。
他额前的头发被风吹乱,瞳孔剧烈闪烁,满目惊慌,像是遇到什么极度恐惧的事,看到黎月筝便狂奔过来。
黎月筝反应不及,下一刻便被他拥进怀中。
“贺浔——”黎月筝没把话继续下去,感受到贺浔粗重的呼吸和极速跳动的心脏,黎月筝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箍着她的两条手臂力道极大,像坚硬的钢铁。
其实贺浔什么都没说,可黎月筝明白了。
他害怕失去她。
汤照说的那些话像跟刺扎在贺浔心脏,努力想要消化掉,可每一回忆,总是血肉模糊。
回去的路上,黎月筝和贺浔遇到了一条小白狗。被主人牵着,蹦跶得很欢脱。
黎月筝盯着看了很久,晚上坐在沙发上和贺浔看电影,她主动聊起岛岛,聊起她埋了岛岛之后的日子。
当初搬家搬得突然,她一股脑把衣服塞进箱子里。
可就是那个冬天,她翻箱倒柜找衣服取暖,却看到一件粘着狗毛的黑色上衣。
那是她最后一次喂岛岛时穿的衣服,岛岛总喜欢在她怀里乱蹭,结果那件黑色料子吸毛,怎么都除不干净。
想要之后用胶带处理下,也忘了这桩事,没想到却成了岛岛最后留下的痕迹。
她想那天,才是她和岛岛彻彻底底的道别。
黎月筝喉间哽咽,“贺浔,我当时是真的害怕了,所以才对你说了那么重的话。”
“岛岛离开那么久我才有它真的不在了的实感。”
“那些话有多伤害你,我没想那么多,也没意识到…只是觉得,让你别在我身边就行了。”
贺浔呼吸微重,心脏一拧一拧的窒疼。他靠近黎月筝,吻掉她眼角的眼泪。
“都过去了两两。”
“我只要你,只要我们在一起。”
“以前怎么样没关系了。”
贺浔的手掌贴住黎月筝的颈后,五指轻轻拢住,微微使力,与她四目相视。
双唇相贴,贺浔的舌同她相缠,尝到眼泪的苦涩。
“现在感受到了吗。”贺浔吻住她,唇齿厮磨,“感受到我爱你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