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另一边。


    发现银行遭遇抢劫时，萩原研二和松田阵平第一时间，便选择了在这处服务台藏身。


    服务台呈环绕式，形状像朵不规则的花，还存在多处开口，是个可以灵活游走的地点。当劫匪检查服务台时，他们只需半蹲着围绕服务台移动，时刻卡在劫匪的视觉死角，便能轻轻松松地瞒天过海。


    “手机完全没信号呢，根本无法报警，小阵平。”


    萩原研二正在鼓弄自己的手机。


    可惜左戳戳右戳戳，屏幕右上角的信号区图标上，也只有一个明晃晃的叉。


    旁边的松田阵平冷嗤了一声，没好气地：“破手机。趁早丢了换新的。”


    “就算换新的也没用吧。”萩原研二哭笑不得，“你的不是也没信号吗？恐怕是劫匪开了信号屏蔽器。”


    松田阵平没有反驳。


    当下的情形不适合拌嘴，更何况萩原研二的猜测大概率是正确的。


    他朝不远处的走廊扬了扬下颌，语调恹恹的：“刚才那胖子叼着烟走开了，走廊和金库方向相反。他不可能让自己与团队脱节，所以那条路只能是逃跑路线。”


    这意味着，走廊能够通往外界。要想联系警方，他们就只能跟过去。


    而现在，时机正好。


    在场的两名劫匪，都没有关注服务台。


    二人心照不宣地对视，朝彼此点了点头。


    下一刻，他们动作轻盈地翻滚而出。


    人质自顾不暇，劫匪毫无察觉，他们像是一晃而过的幽影，迅速闪避到了他们的目标走廊。


    狭长的廊道昏暗幽邃，四下无人，不见那胖子的踪迹。


    这里显然是不允许客人涉足的地带。


    银行除了办理业务的大堂，其实还有多个不对外开放的区域。尽管这间银行不是总行，规模较小，但也应当包括了最基本的功能空间：如办公区、会议室、休息区、员工盥洗室、地下室等等。


    在区块如此之多的情况下，想要控制整座银行并非易事。若要与外界彻底断联，就需要在多个区域分别安装信号屏蔽器。


    但安装屏蔽器十分耗费时间，还必须拥有出入各个区域的权限。


    “截止目前，那伙劫匪闯入银行已经过去7分钟了——就银行抢劫案的犯罪用时而言，这已经是相当慢的水准了。如果真有警署收到报警，现在早该赶到了。”松田阵平冷静分析着。


    萩原研二点点头，颇为默契地继续道：“所以，这座银行的员工里有劫匪的同伙，还是职权不低的管理层。”


    话及至此，萩原研二倏然抬头，略显惊慌地望向头顶的监控。


    “不用躲。”松田阵平说。


    “我要是那个‘员工’，现在肯定已经把监控全关上了——为同伴销毁证据。”


    “小阵平。”萩原研二那对眼尾微垂的眸子看了过来，透着少许不合时宜的笑意：“你知道自己在刑侦领域也很有天赋吗？”


    “啰嗦……”松田阵平偏过头，嘟囔道：“我当然知道。”


    萩原研二识相地收回目光，决定不去戳穿他。


    廊道当下只有一段笔直向前的路。


    二人一人探视前方，一人警惕后方，就这样风平浪静地走了大半程。


    直至前方的转角处，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那声音近在咫尺，恐怕只相隔一个墙角。


    松田阵平当即停下步伐。而萩原研二则眼疾手快地扯住他，一同闪身至旁边的盥洗室。


    下一秒，身型臃肿的劫匪便端着一把UZI，大喇喇地从转角走出。


    为了抽烟，他不惜摘掉头罩，露出一张高度吻合体态的脸：肥头胖耳、但并不讨喜，双目呈下三白状，戾气十足。


    胖子嘴里叼着燃尽的香烟，停在走廊正中央。


    他朝两侧相对的盥洗室看了看，从盥洗室门后探出小半的二人，反应迅速地收回头。


    胖子浑然不觉。


    他思索了片刻，最终坚决地踏入了对面的盥洗室。半分钟后，里面传出了马桶冲水的声音。


    萩原研二：“……”


    虽然当下情况危急，出于良好的道德素养，他还是抬头确认起这间盥洗室的性别标识。


    是男厕。


    他们没进错。


    松田阵平的神色也一言难尽。


    “真够变态的。”他评价。


    又过了一会，胖子轻哼着愉悦的小调从女厕走出。他重新戴回头罩，端着UZI，迈着大步跃过了转角。


    松田阵平的唇瓣无声开合：“跟上去？”


    自小同他一起长大的青年心领神会，沿着墙壁率先走出。但返回走廊的一瞬间，萩原研二竟惊愕地怔在了原地！


    松田阵平的内心警铃大作。


    危急时分，他向来信奉直觉作出的第一判断，下意识地扯过立在墙边的拖把，箭步冲出——


    门外果然多了个人影！


    松田阵平冷笑，握紧拖把，毫不犹疑地朝前砸去！！


    一阵疾风刮过脸颊，萩原研二的瞳孔骤缩，表情如同被打翻的调色盘般精彩。


    他虚掩着声音：“等！等等——”


    “小阵平！快住手！！！”


    *


    ……


    浅川侑承认，当拖把劈头盖脸地砸来时，他的确有点慌。


    好在萩原研二反应迅速，及时抓住了松田的手。即将下落的拖布停在半空，浅川侑的脸总算免遭于难。


    浅川侑如释重负地后退半步，举起双手以示无辜。接着，又将视线落向二人无比自然地贴在一起、共握拖把的手。


    浅川侑顿时恍然大悟。虽然还不能完全确定，自己是不是见到真的了，但这不妨碍他痛心疾首地：


    “其实，没必要为我这样的。”


    “你们两个把日子过好，比什么都重要——”


    松田阵平：“？”


    他偏过头：“这家伙在讲什么鬼话？”


    萩原研二难得语塞：“……不重要。”


    几分钟前，浅川侑成功从人质点脱身后，便寻着恰当的时机奔向了服务台。当服务台里不见萩原和松田的踪影后，他便确信：他们已经进入走廊了。


    于是他迅速转移，也跟进了走廊。


    封闭式的廊道没有开灯，可见度很低，每隔几米就摆上一盆的琴叶榕，为浅川侑造就了最佳掩护。他保持着比二人慢半程的速度，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跟在了后面。


    当疣猪叼着烟从转角走出时，浅川侑基于本能地躲向了旁边的盆栽。这一气呵成的闪避动作，令他自己都满心诧异。


    这竟然是敏捷C的水准！！？


    鉴于浅川侑对自己的运动能力向来认知清晰，所以他一早就设想了应对翻车的计划。可他完全没想到，pnABC最后都没能派上用场。甚至因为潜伏过程过于成功，在现身时还把萩原吓了一跳，并险些荣膺来自松田的毒打。


    奇怪，太奇怪了。


    这个展开实属超乎他的预料。


    浅川侑陷入沉思。


    难不成……我真是个天才？


    系统：【……】


    此时，紧绷过度的氛围已被几句笑言轻松打破。


    松田阵平上下打量着面前的身影，几番考量后，终于卸去手上的力道，放下拖把。一旁的萩原也跟着松了口气。


    松田阵平对眼前的口罩男子有印象。


    不到一小时前，确实有个神秘兮兮的家伙在街上拦住他们问路。不过他没太在意，因为他清楚会有人替他作答。而萩果然不负所望，表现出一贯的男女老少皆不忌式“热心肠”，不仅帮忙带路，还在路上和对方你一言我一语地聊了起来。


    这种事，松田阵平早已见怪不怪，因而全程左耳听右耳冒，二人攀谈了什么半个字都没记住。只隐约听见，这家伙姓“浅川”。


    “为什么跟来？”


    松田阵平皱眉，他侧目看了看疣猪离去的方向，保持着只有三人才能听见的音量：“我们要去追劫匪，这里很危险。”


    浅川侑没有多言。


    他用食指勾下口罩，另一只手伸向衣兜，一张黑色证件随之出现在掌中。证件顺着重力向下展开，昏暗的空间中，樱花状的徽章闪过瞬息金光。


    这枚徽章意味着什么，松田阵平再清楚不过。但他还是挑起眉，很是严谨地凑近，看向照片——


    免冠照上端丽而狡黠的面庞，在此时与青年完美重合。仅有的一点区别只在于：照片上的人是短发，而握着证件的人则蓄了半长的头发，泼墨般洋洋洒洒地低束脑后。


    “警视厅，浅川侑。”


    没什么比这更具信服力的证明了。


    松田阵平不再展露任何疑虑。


    浅川侑收回证件，指了指前面的转角。


    他正欲示意二人一同追上，一阵奔跑声却从远处突然迫近——


    哒哒哒……！


    混杂的脚步声于平直的墙壁间反复激荡，形成一道接一道的回音。


    “有人来了。”萩原研二说。


    “现在能在银行自由行动的，除了我们，只有劫匪……难道是去金库的那批人已经结束了？”


    “不像。”浅川侑回应。


    工作使然，出外景拍摄时一旦收声不理想，就要在后期专门录制配音。因对作品的高标准，他向来都会跟进配音工作。长此以往，浅川侑对声音的敏感度远高于常人。


    他仔细聆听着，分析道：“进金库的劫匪有五人，留在大堂的有二人。这声音不是七人奔跑的体量——何况还有回音加持。”


    浅川侑眺望着远处，试图捕捉人影。可惜廊道漆黑，几米之外的事物根本看不真切。


    他当机立断：“我们先躲起来。”


    ……


    三人返回了盥洗室。


    在等待那些人跑来的过程中，他们非常高效地交换了情报。浅川侑总算将事情理出了个七七八八。


    这趟银行来的不亏。


    截止目前，被系统记录下的素材都很有价值。浅川侑也已经在脑海中，构建出了这部影视剧的大致框架——


    想要以某个人为本剧的固定主角，显然是行不通的。一方面，他很难做到长期跟在某人身边，寸步不离地拍摄；另一方面，如果这位“固定主角”的生活缺乏大量的戏剧性冲突，就难以拍出效果卓绝的作品。


    因此，以单元剧的形式讲述故事，设定不同人物为每个单元的主角，再让“主线角色”常驻参与，才是最佳选择。这也是确保故事不会单一化、扁平化的有效手段。


    接下来他要做的，是确定可以经常出镜的“主线角色”。换而言之，就是可以经常出现在他身边的人。


    哒哒哒——


    廊道的奔跑声由远及近，终于出现在了门边。


    浅川侑谨慎地探出头，却只瞥见两道略显匆促的身影——是鼹鼠和河马。


    ……怎么只有他们两个？


    浅川侑记得——鼹鼠、疣猪、河马三人，除了看守人质外，还有接应同伴撤离的任务。怎么去金库的同伴没接到，就先跑路了？


    他的疑问很快得到了解答。


    黑暗之中，河马别在衣领的对讲机，亮起了刺眼的红光：


    “河马——！！”


    “给我滚回来！！！！”


    对讲机中的吼叫在扬声器下变得失真，但仍旧难掩歇斯底里。


    河马按下收声键，冷淡回复：


    “老大。事已至此，我也别无他法了。”


    “密码锁失效了。现在赶回去，我也撬不开把你们锁住的金库门。”


    听到这，浅川侑便明晰了状况。


    看来不知出了什么岔子，另一伙人被反锁在了金库里。


    金库大门通常由防毁性能极强的特种合金构成，想依靠外力强制开启，是件无比艰难的事。如果密码锁失效，那金库门大概率是打不开的。留在银行越久，被警察抓获的可能性就越大，难怪河马和鼹鼠丢下同伴先跑了。


    廊道内静谧了几秒。


    很快的，对讲机再度亮起：“你这没良心的狗操玩意！！”


    那人滔滔不绝了许久，半是哀求半是谩骂，直到河马终于丧失耐心，“啪”的一声关掉了对讲机。


    一旁的鼹鼠有些犹豫：“我们真的不管老大了吗？再怎么说，我们也一起干了很多票……”


    河马咧开嘴，露出一排森白的牙齿，冷笑道：“你要是想后半生都待在监狱，那你就留下。”


    鼹鼠哆嗦着合上了嘴。


    短暂的插曲过后，他们再度奔跑起来。直至声音渐远，浅川侑才从盥洗室走出。


    “我应该没听错吧？”


    他回过头，看了看身后的两名青年，再度确认：“进金库的那群劫匪被反锁在里面，出不去了？”


    “没有听错。”萩原研二沉默。“确实是……被锁在里面了。”


    浅川侑：“……哈哈。”


    抢劫未遂，被反锁金库。


    这事传出去，他们恐怕会被同行嘲笑一辈子吧。


    但是……


    浅川侑皱了皱眉。


    依照萩原和松田的说法，这批劫匪不是应该有内应在吗？怎么会在金库大门上，出现这种堪称笑料的纰漏？


    “喂，别傻愣着了——我们快点跟上去。”松田阵平的声音横插而入，打断了他的思绪。


    浅川侑点点头。


    三人的行动很迅速。


    只是，当他们越过长廊的拐角时，已经不见劫匪的踪影了。


    拐角过后的廊道不过十几米的长度，走到尽头，只有完全封闭的实心墙壁。


    浅川侑环顾着四周，轻声道：“这条走廊处于建筑的中心地带，不靠向两侧。应该没有通向外界的窗户。”


    “但人不可能平白无故地消失。”松田阵平翻出手机。


    他打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一束光线照向墙壁。他仔细观察着那面墙，一边移动光束一边游弋视线，很快便锁定了目标——


    一个通风口。


    格栅已经被拆卸下来，丢在了角落。


    萩原研二吹了声口哨。


    “看来，这就是他们的‘逃跑路线’了。”


    松田阵平望着通风口，活动了几下肩颈，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笑容恣意而挑衅：


    “就剩三个人了。”


    “我们一人一个——送他们进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