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识时务者为俊杰。


    有些苦,能不吃就不吃了。


    隔得远远的，她看到少年微张着口，看着她。


    虽只是个虚影，却也是能从他的脸上看出那么些吃惊的。


    柳善善当然不是开玩笑的,她说到做到,挥完手,便想出去。


    但——


    片刻的功夫后，她沉默着，又回到了他身边。


    他这会儿已经在原地坐了下来。


    看到她回来，表情已经可以波澜不惊了,只抬了抬眼皮,问道：“怎么？”


    “……”柳善善沉默片刻，小声问道,“你知道怎么出去吗？”


    真的十分难过。


    她是真心想出去的,谁能想,她根本不知道怎么出去啊！


    原本以为，以她现在的“老天爷”状态,稍微心念那么动一下,人就该在剑魂冢外了。但谁料，她刚才在那心念动了一下两下三四下,身体却还是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


    对方脸上的波澜不惊稍微崩裂了些许。


    他直视着前方，平静道：“我若知道,就不会在这待着了。”


    哦……好吧。


    他说得对。


    柳善善有些失望。


    难道说,必须找到专门的出口？又或者,像于妄那样死出去？


    死……也太下下策了！


    想了又想，她决定先去周围碰碰运气。


    凭她多年网游打本的经验，出口一定就在地图边缘处！


    还未等她走出几步,那少年忽然开了口：“若我能让你感知不到痛苦呢。”


    柳善善：“？”


    她愣了下，回头看去。


    少年垂着眼睫，盯着前方黑洞洞的深坑，声音如常：“我是说，焚烧的痛苦。”


    咦。


    还有这种好事吗？


    她倒退回去，表情略带狐疑地看着他：“真的？”


    他轻轻点头。


    “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吗？”


    她有些不敢相信。


    他不是说，他是个很可怕的人吗？很难相信这其中有没有诈！


    少年道：“这地方这般无聊，我等了这么久才等来一个活物，你若能陪我说会儿话，便算是对我而言的好处了。”


    柳善善这才坐下来，认认真真地看他。


    他年龄相貌看着皆不大，说这话时，唇角也浅浅上扬，面上有着温和浅淡的笑容，可眼底的神色，却忽然让人觉得他似乎挺……孤独？


    她刚想说话，就听他的声音再度响起。


    “再者。”他说，“我说过，我能感知到另外一个我的感受。”


    说着，他侧眸看向她，唇角恢复平直。


    声音倒还是平平静静的：“他不讨厌你。”


    所以，他是想说，他也不讨厌她？


    好吧。


    柳善善的脑海里浮现了那个小小的魔族幼童。


    虽然一身黑袍，长着可怕的獠牙，并扬言要吃她。但胜在长得白嫩可爱，还帮她做完了好多个任务，她确实蛮喜欢他的。


    只是，忽然知道那小孩，和眼前这少年，乃是一人，她甚至半天没找到真实感。


    这会儿听他这么说，她不由想起那幼童，最后浑身被黑雾缭绕时的痛苦表现。


    心里软了下来。


    于是，柳善善依着他所说，开始找他说话。


    但说了会儿……


    她便有些支撑不住了。


    忍不住发问：“不是说陪你说会儿话吗，为什么只有我在说！！你都不带回答的！”


    他像是这才迟缓地从某种入定的状态中醒来一般。


    道：“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柳善善：“……”


    她被噎住。


    可看他脸上写着的抱歉不似作假，便勉强接受了这个回答。


    一直聊天也很累，尤其是在不知时间快慢的时候。


    可每当她以为他没在听的时候，转过眸，都能看到他正神情认真地看着她。


    想起那只魔族幼童，她心中再度发软，问他：“你在这儿待了这么久，对外面应当很是好奇吧？不如我多和你说说外面的事情？”


    谁料，他却是摇了下头：“不用。”


    继而道：“你继续说你自己就好了。”


    也不知为何，柳善善忽然觉得他这会儿，对她的态度似乎比最初在湖边见到时的，要友善很多。


    但偏偏，从他身上又不太能看出那个魔族幼童的影子。


    也可能是因为，俩人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个部分。


    想着想着，脑海里竟莫名其妙地蹦出了另外一张脸。


    噫——


    柳善善连忙摇头，将两张脸一起从脑海中甩出去，继续陪他说话。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


    夜色转黑。


    她讲会儿歇会儿，实在觉得累了，便躺下小眯会儿。


    醒来便发现他仍在旁边静静坐着。


    虽是虚影，虽是魔族的样貌装扮，可气质倒是异常纯粹干净。


    不由让人觉得困惑。


    这样一个人，真的如他所说的那般可怕吗？


    可怕到，需要将他魂魄四分五散，分别压制……


    正出神想着，就见少年转头朝她看了过来。


    她连忙甩甩脑袋，将乱七八糟的想法扔掉，问他：“所以，天黑这么久了，子夜什么时候到？”


    他仰头，看向天空，表情认真地看了会儿，道：“应当快了。”


    柳善善：“……”


    怎么看他这意思，好像连他也不太确定呢！


    但等都等了。


    当然是继续等下去了。


    于是，接下来每隔段时间，便会出现一番这样的对话。


    “快


    到了吗？”


    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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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到了吗？”


    “快了。”


    “快到了吗？”


    这一回，少年沉默了好一会儿，终于不太确定地道：“也许……迟到了？”


    柳善善：“？”


    这玩意还能迟到？


    俩人就这么一直枯坐着继续的等。


    直到天边一点点泛白，破晓将沉寂的时间，从黑暗之中叫醒过来。


    柳善善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转头看向少年，目瞪口呆：“这……天都亮了！”


    他似乎也不自信了。


    在她难以置信的表情下，盯着天空发了好一会儿呆，口中喃喃。


    “难道说，是前夜里不小心被我弄死了？”


    柳善善：“？？”


    啥玩意？


    他是认真的吗？


    她还没见到剑魂呢！


    于是，他便一边面带歉疚，一边认认真真和她解释。


    他说。


    这剑魂，每到夜里才会现身。现身的时候，总会带来燎原烈火。


    熊熊烈火，蔓延如蛇，无边无际。届时，整片剑魂冢都会置身于这火海之中，纵使是已经死过的亡魂，在此地也难逃烈火焚身之苦。


    这火之所以存在，兴许便是为了压制他。


    听着他的话，柳善善下意识低头，看了眼周围的土地。


    是火红，龟裂，滚烫的。


    ……都是那剑魂烈火带来的？


    “兴许是我的力量比之前强大了些，不小心将它……吞噬了。”说着，他竟开始自言自语，“怪道上次火焰结束的那般快。”


    柳善善：“……”


    之前以为他是个什么古怪又孤僻的亡魂，话都懒得多说两句，可现在看，怎么好像有些呆呢。


    他似乎真心为这事感到愧疚。


    像是正在费力思考，要怎么为这事对她做出弥补。


    见他如此，柳善善看着他的侧脸，口中下意识道：“……会很疼吗。”


    少年忽然愣住了般。


    他缓缓眨了下眼睫，转眸看向她，半晌没说话。


    片刻后，偏过脑袋去，似是认真思索了下她的这个问题。


    “其实，还行。”他看着眼前的深渊，道，“起初应当是有些疼的，到后面慢慢习惯，便不疼了。”


    “只是，害你无法见着剑魂。”


    柳善善果断摇了下头。


    “其实，我想见剑魂，也只是想看看它到底有多厉害。”她攥了下拳头，忍不住道，“既然它能被你吞噬，说明在这个地方，最厉害的是你才对，既然如此，能见着你就够了。”


    她神情认真：“说不定，上天要我进这地方，本就不是想让我见剑魂，而是来见你呢。”


    他本还在发呆，听到这话，转头再度向她看来。


    片刻后，弯着眼睛笑了。


    柳善


    善还想再说点什么，好让他停止歉疚。


    却听他忽然缓缓收了带笑的神情，轻声地道了句：“那你，可要留在这儿陪我？”


    柳善善：“！！”


    不要吓她！


    当心她当场自戕！


    但是，看他虽话如此说，神情里却并没有逼迫的意思，反倒是多了些期许。


    像是在等她回答。


    一直留在这儿当然是不行的。


    但她半点儿都不介意多待几日，陪他聊聊天。


    就当是关爱小朋友了。


    就在柳善善准备说话的时候，忽然感觉到身后一紧，紧接着，像是身后传来了巨大的吸力。不等她反应，眼前便陷入了一片黑暗。


    等再次睁眼，看到的便是讲课程先生满含担忧的视线。


    周遭是石壁上镶嵌着的光石散发出的淡淡幽光。


    她回到参剑堂了。


    柳善善：“……”


    从程先生的话语中，她明白过来。原来是她在剑魂冢中待了太久，他担心她在里面出现意外，便主动开启召唤阵，将她从里面召了出来。


    程先生声音关切：“我召得可还算及时，在里面没有遇到什么伤及神魂的危险吧？”


    她回想起剑魂冢少年最后看自己的神情。


    忍不住伸手抚了抚额头。


    及时，可不要太及时了。


    毕竟，省掉了她自行了断这一步骤。


    只是，想到她最后都没回应那虚影少年的那句话。


    不由觉得心虚极了。


    这在那少年看来，岂不是像极了……因惧怕直接溜走了嘛！


    心中虽愧疚。


    但仔细想了想，好在……


    应当不会再进第二次了。


    柳善善当场破罐子破摔了起来。


    她起身。


    而程先生还在那疑惑，说的大概就是在剑魂冢里没有看到她和于妄身影之类的话，原以为是他们快速死亡出来了，结果在外面却只看到了于妄，却没看到柳善善。


    这会儿正在询问，她方才到底掉到什么地方去了。


    看来——


    其他人并不知道他们进了剑圣剑魂冢这件事。


    而于妄，也没有交待。


    柳善善自然也不想说。


    便装着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满脸单纯地看着程先生。


    于是，程先生便被她噎住了。


    可能是想起她参透剑碑，却什么也没领悟到的事，他重重叹口气，表情悲伤地离开，挥挥手，示意她可以回去了。


    得了批准，柳善善快速离开参剑堂，骑着灵兽便往归剑峰去。


    ……待了太久。


    在剑魂冢里又是说话又是走路又是等剑魂，连觉都没有好好睡。


    她打了个哈欠，只想赶紧回去休息。


    剑魂冢和外面的时间似乎并不是同步的。


    里面是早上，这会儿出来，却是傍晚。


    柳善善骑着灵兽在归剑峰，边打哈欠，边往回飞。


    却远远地在门口看到了好几个身影。


    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姐、四师兄、六师兄都在。


    除了他们之外，旁边还站着个身穿淡紫色长裙，系着紫色发带的，气质活泼娇俏的妙龄少女。


    初一看侧脸，柳善善便联想起了当初在后山看三师姐练剑的清药尊者。


    无他，眉眼五官都同清药尊者太过相似。


    只是眼前这位，显然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


    柳善善的瞌睡瞬间全无，她猛地想起。


    这姑娘，莫非就是从未见过的，清药尊者的掌上明珠，她的五师姐？！


    刚一落地，众人便转头，朝她看了过来。


    为人最和善的大师兄率先同她打了个招呼。


    于是，人群中的紫裙少女也注意到了柳善善。


    少女生得颜色明亮惹眼，明眸皓齿，唇角带笑，看到她，脸上迅速飞上惊喜。


    她松开了原本挽在三师姐胳膊上的手，像淡紫色的蝴蝶，身姿轻盈地蹦跳着跑上前来，亲亲热热地揽住柳善善的胳膊，声音如清泉击石般清脆动听。


    神情好奇且含着满满的欢喜：“这就是我们的小师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