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瞬,可以算得上是辛嘉炮灰生涯中的最大危机之一。


    辛嘉低着头，只盯着斯塔西斯的鞋子，他故意压低声音,快速念经文：“去除欲望，去除邪恶,点亮永夜，纯净之水浸润心灵……”


    他压根不敢抬头，用圣水粘湿自己的手后，拉住斯塔西斯的右手,轻柔地抚摸着,用湿润的手滋润对方的手——这是完成洗涤的流程之一。


    斯塔西斯蹙了蹙眉。


    跟随他一起来的部下看到这一幕，眉头被刺激得跳了跳，大皇子看上去亲和，但是对他人的触碰很是反感,虽然不会大发脾气，但仅是冷脸,就已经够让人胆战心惊了。


    大约一分钟过去，两人的手都变得干燥后,洗涤才正式结束,辛嘉将自己的手收回到衣袍里，模糊自己的声音,念最后一句：


    “不美者不论美丑,不欲者不知贫富,洗涤一切,获得新生，获得新生……”


    大主教宣布：“洗涤仪式结束。”


    那双鞋终于消失在视线中，辛嘉才真正松了口气。


    “……怎么了,殿下？”


    部下有些不解地问自从回来就一直皱着眉头的大皇子，顺着后者的视线望过去，只看到了跪坐的信徒。


    也没什么特别的呀。部下一脸疑惑地看了大皇子一眼。


    理所应当的，大皇子也没有义务解答他的疑惑。正当他放弃提问，以为这件事就此翻篇的时候，身边传来了大皇子的自言自语：“……有点像。”


    部下听不清，谨慎地说：“……殿下，您需要什么吗？”


    斯塔西斯回过神来，没什么笑意地勾了勾嘴角，“没事。”


    然而剩余的一十分钟里，斯塔西斯的目光一直盯着刚才那个为他洗涤的信徒身上，比起之前发呆似的漫不经心，这次的注视多了更多探究和疑问。


    辛嘉如坐针毡。


    若不是有宽厚的圣衣遮挡着，斯塔西斯定会看出他的的手上的小动作——这是紧张、焦虑带来的表现。


    圣衣的遮掩下，辛嘉的大拇指摩挲了一下手上的东西，仿佛有了最后的免死金牌，终于冷静下来，甚至有心思关注候选者的表现。


    刚才由于震惊于主角的突然出现，他暂时遗忘了念经时自己的精神出现的异样——头昏脑涨，那般沉浸、投入、遗忘所有，仿佛灵魂都被吸了进去。


    这绝对不是仅靠经文就能达到的效果。


    是身体中了不知名的毒，精神发生了错乱吗？


    辛嘉思考着。


    第一轮选拔结束，辛嘉作为被地方祭司选中的“志愿者”的职责到此结束。


    他们先行离开教堂，落选的候选者们紧随其后。


    直到最后离开教堂，来自主角的视线才终于消失，出来走了好一段路后，辛嘉才放松下来，突然看见一个落选者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把刀，毫不犹豫地抹了自己的脖子。


    “噗呲”一声，鲜红的血像洒水器一


    样喷洒了一地，洒在其他落选者身上，洒在了志愿者信徒身上，更洒在了辛嘉白色的面纱上。


    事故发生得太快，比脑子反应得更快的是鼻腔，闻到了一股强烈的血腥味。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反应过来的信徒们惊恐地尖叫起来。


    胆小的甚至瘫软在地，不断地向后爬。


    辛嘉缓慢地眨了眨眼，颤抖的手抬起来，摸了摸被鲜血浸湿的面纱。


    “在神明眼前吵吵闹闹，怎么回事？”


    神职人员冷脸过来看情况，看到一地鲜红和尸体时，瞳孔骤缩，却又立刻冷静下来，使用小型终端呼唤教堂内的人：“这里有一具尸体，过来处理。”


    他特地叮嘱：“注意，不要被法莲的人看到。”


    收起终端，神职人员抬头时，对上了一双漆黑如夜的眼睛，不带一丝温度地注视着他。


    对方神圣雪白的面纱在鲜血的浸染下，多了一丝诡异，犹如鬼魅再世。


    神职人员骤然心悸了一下，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抖了抖。


    意识到自己居然被一个小小的信徒吓到了，他恼羞成怒，怒声呵道：“你是做什么的？用这个眼神看人，安普罗大人会挖了你的眼睛！”


    他的恐吓好像起了作用，对方终于收回了视线，不再看他。


    神职人员不屑地冷笑一声，扭头对仍惊魂未定，强行捂住自己的嘴的信徒们说：


    “落选者自杀是常有的事，说明他道心坚韧，忠诚于安普罗大人，一心服侍神明。你们也要继续努力，不断净化自己的心灵，去除欲望，回归本真，这样在下次选拔的时候才有可能入选，明白了吗？”


    辛嘉冷冷地勾了勾唇。


    然而信徒们却仿佛听到了灵魂中的天籁，眼中的恐惧一扫而空，再次变得坚定，异口同声地说：“是！”


    “……”


    辛嘉小声地也跟着说：“是。”


    神职人员微笑着点头，由教堂人员处理尸体和血迹，转身离开后，微笑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对身边的人说：“刚才那群人，以后每年选拔把他们都淘汰掉，还有刚才那个人，开除他的教籍。”


    他咬了咬牙，“我好心拉他去前排，他居然这么瞪我，不知感恩的兔崽子。”他闭上眼睛做祈祷状，“安普罗在上，请让惩罚降临在那个没有礼貌的小子身上吧，我将用一生敬重你，崇拜您……”


    身边的人回了来，对他说：“我查了瞪您的那个人的资料，他没有登记在册，肯定是从乡下来的。”


    在丽顿，虽然几乎98%的人都是安普罗信徒，但来自乡下小教堂的信徒是没有资格录入教籍的。


    神职人员轻蔑地哼了声，“想来也是。一个没教养的兔崽子罢了，想来也不配入册。”


    主教堂为神圣之地，会限制星舰的来访、降落，因此他们不能立刻回去，而是要去附近的小殿堂等待星舰的到来。


    “刚才真的好可怕，我现在


    都没缓过来……”


    去往小殿堂的路上，信徒们聊着天。


    “但不得不说，那位大人说得太有道理了，我都被打动了，回家后我要开始努力了，明年不想做志愿者了。”


    “其实刚才那个自杀的人，我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这个主教堂是多少人一生的执念啊……”


    “……你怎么不说话？被吓到了吗？”


    一个人好奇地问辛嘉。


    辛嘉眼睛一转，看着这个人。


    后者恍惚了一下，脱口而出：“你的眼睛真漂亮……纯黑的，像黑宝石一样……”


    也许真正被吓到的是他，整支队伍里，他像触动了心理防御机制，一直在叽叽喳喳地找人说话，“而且好特别，我们这边的人，眼睛要么是棕色的，要么是绿色的、蓝色的，纯黑色的真的少见，这样的眼睛真的能看见东西吗？是不是会更害怕强光？”


    “你怎么不把面纱摘下来？血腥味不臭吗？”


    辛嘉有些不耐烦。


    这种人，不搭理他就会自己消停的。


    安静地走路期间，一个人朝着里面走过去，也许是因为他脸上有血，朝辛嘉看了一眼。


    擦肩而过的瞬间，辛嘉眼睛动了动，余光不动声色地瞥了侧边一眼。


    好像闻到了硫磺的气味。


    *


    到达小殿堂时，天空出现了漂亮的橘红色。


    黄昏已至。


    “话说，你是什么时候收到感召的啊？我是在13岁的时候，那天我被O父骂得很惨很惨，晚上做梦，梦见安普罗大人在和我对话，悉心安慰我，鼓励我去做我想做的事，你说神奇不神奇？”


    辛嘉回过神来，看了他一眼。


    “他的脸很模糊，我根本看不清，但我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了，他是安普罗大人，第一天醒来，我就成为了坚定不移的安普罗信徒。你呢，你是怎么接受感召的？”


    这人兴致勃勃地盯着他，非要得到一个答案。


    “我？”辛嘉开始瞎编，“某天在浴缸泡澡，泡了太久产生了幻觉，好像看见了安普罗大人。”


    他听得津津有味，“原来还有这种方式啊……”


    不给你推销保健品真是可惜了，辛嘉想。


    辛嘉微笑对他说：“我去上洗手间。”


    这人在身后小声喊：“记得别乱逛！教堂不允许别人乱走乱看的！”


    辛嘉出了小殿堂，融入黑暗中。


    丽顿这个国家，真是神奇，乡下小路不开灯也就算了，就连这种国家支柱的主教堂也是只有零星几盏路灯，勉强让人走路不至于摔跤，微弱的光线照不亮任何东西。


    因为刚才遇见了一个携带火药的可疑人物，所以现在辛嘉格外注意周边的环境。


    然而现在的主教堂安静得只剩风声在吹，不像是已经出事的样子。


    拐角处有灯光。


    辛嘉正在思考要不要走过去，突然，拐角灯光底下突然


    出现一个影子。


    一张熟悉的面孔暴露在灯光下。


    辛嘉整个人紧绷了起来。


    斯塔西斯的目光在他面纱上明显的深色上凝了一瞬，也立刻防备起来，眼神如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空气中蔓延着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沉默的时间不过顷刻。


    辛嘉后退了一步。


    “咔嚓”一声，斯塔西斯手上的枪头对准了他，冷静地陈述事实：“再后退一步，我会杀了你。”


    辛嘉圣衣下的手指微微蜷缩。


    所以，即使他什么也没有对他做，大皇子也要将可疑的他绳之以法吗？


    真是正直善良的主角，辛嘉眼神冷了冷。


    两人对峙时，空气陷入了一片死寂。


    倏地，打破沉默的，是斯塔西斯变得不解的呢喃，“你的眼睛……”


    Alpha蹙着眉头，盯着他的眼睛，仿佛想到了一个人。


    辛嘉心脏一跳，猛地垂眸，避开对方探究不解的眼神。


    斯塔西斯朝前走了一步。


    辛嘉也下意识后退一步。


    “别动！”斯塔西斯一边枪指着他，一边朝辛嘉走过去，停在他的面前。


    越是靠近，心里越是疑惑。


    这双眼睛，太像了。


    那个人也有这么一双漂亮的眼睛，漆黑如夜。


    斯塔西斯紧紧盯着他，带着一丝连他自己也没发觉的迷茫，朝辛嘉的面纱伸出手……


    辛嘉瞳孔皱缩，隐藏在圣衣底下的手毫不犹豫地按下了键。


    “轰——！”


    一声如惊雷的巨响，强行中止了斯塔西斯的动作。


    就是这么迟疑的两秒，给了辛嘉逃跑的时机。


    斯塔西斯下意识追了两步，立刻抬枪对准那个逃跑的人。


    然而却不知怎么的，扣下扳机的手却反常地迟疑了，迟迟下不去手。


    只能眼睁睁地让那个人逃走，消失在夜色中。


    “殿下！！”


    部下惊慌地朝他跑过来，脸上满是焦急和庆幸，“还好您在这，没去主教堂。”


    斯塔西斯回过神来，收回了一直放在空虚夜色中的视线，问：“怎么了？”


    部下喘了口气，脸色难看地说：


    “主教堂爆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