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霜狼狈地翻了几个跟头,落地后定睛一看，远处振翅飞远的巨兽竟是一只三头龙。


    龙身巨大宛如山岳，这种级别的生物,她只在记述远古大战的古籍中见到过。


    而坠在龙爪上，芝麻点儿大的人影，可不就是颜昭么？！


    “哎哟！我的老天爷嘞！”雷霜失声惊呼,“你怎么招惹上这玩意儿了？！”


    来不及细细思量,雷霜立马弹起来,一个腾身缩地成寸，追着巨龙飞走的方向追过去：“等等我！”


    ·


    雷霜带着颜昭离开之后，封瑾一如既往地沉默，绛樱几度想要开口，最终都选择了保留。


    南宫音心意已决,她们作为魔主心腹，自然要倾尽所能达成魔主的心愿。


    上古战场,莽荒苍凉。


    南宫音在黑月下静坐片刻，心绪平复。


    抬眸望着夜空中不时闪过的印纹，良久,方道：“开始吧。”


    绛樱与封瑾对视一眼,没提出半个字的异议。


    两人同时出手,封瑾代替雷霜守在南宫音左侧，绛樱则恪守其位,架设护阵,为南宫音护法。


    南宫音沉心静气,抬手掐诀，意念向上延伸，与封印相接。


    虚空中漾起阵阵微波,不时闪过一串灿金符印，这些符印层层叠叠，极其复杂。


    普天之下，最了解颜元清的人，便是南宫音。


    所以颜元清施展的封印术，也只有南宫音能够解开。


    南宫音仔细研究这座封印的法门，忽而皱起眉头，从这套封印中，她感受到一股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不过须臾，南宫音脑海中便自然而然浮现答案。


    这封印，她曾在另一个地方见过。


    仙人洞府一行，跨越时空的梦境中，颜昭体内的封印与眼前这套封印如出一辙。


    颜昭体内封印着两种力量。


    一是与她同源的魔脉，另外一种，来自天宫。


    这封印勾起南宫音一段回忆。


    数百年前，颜元清因封印玄黄秘境有功，到天界听封。


    仙帝为了招揽颜元清下了血本，给出诸多好处，可惜颜元清不在乎高官厚禄，果断拒绝回到人界。


    日子原本过得平平顺顺，有一天，颜元清突然拿了一只果儿来，对南宫音道：“你每日浇灌一滴心头血，养一养，养它七七四十九天，再还给我。”


    南宫音瞧一眼见所未见的小果子，一脸莫名：“你犯了什么疯病？”


    “你别管那么多！”颜元清态度坚决，“让你滴血你照做就是了。”


    这条件委实奇怪，南宫音自然不会怀疑颜元清要害她，但颜元清眼神躲闪，南宫音便知此事恐怕另有隐情。


    南宫音对颜元清何其了解，此人必然又是想了什么鬼主意出来，想要戏弄她呢。


    不过滴血而已，她又不缺那几滴心头血。


    只要能换颜元清高兴


    ，她照做就是了。


    她日日给果子滴血，依颜元清的话养足它七七四十九天，再把它归还。


    颜元清收回果子，仔细查验过后喜笑颜开，珍而重之把小果子收起来。


    南宫音许久未见颜元清这么高兴，便追问道：“这果子作何用的？连我也不能说？”


    颜元清却表现得神神秘秘，竖起一根手指，朝南宫音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挤眉弄眼：“现在不能说，我要给你一个惊喜。”


    惊喜？


    南宫音不以为然，回回颜元清准备的惊喜都很“别出心裁”。


    “惊喜不变惊吓就已经很好了。”


    口头上这么说，可南宫音却也没忍住，暗中有所期待。


    然而自那天过后，日复一日，颜元清再也没提她给南宫音准备的惊喜是什么，而且还以要静心闭关为由，回了拂云宗。


    再后来，传到南宫音耳中的“惊喜”便成了噩耗。


    直到那日仙人洞府，南宫音从梦中醒来，她才恍然明白，颜元清精心准备，想要送给她的“惊喜”是什么。


    颜元清逆天而行，诞下颜昭，拂云宗那帮老匹夫却趁人之危，害得她们的孩子三百年来无依无靠，受尽凌辱。


    每每想到这一点，南宫音便恨得钻心。


    幸而颜昭继承了魔族天赋，肉身的自愈能力足够强大，否则她岂能活过这三百年，等到与自己相见的这一天。


    南宫音猛地睁眼。


    看着悬浮于夜空中的黑月，眼神倏然间变得冷酷，肃杀。


    她们一家三口，缺了谁，都不算一个完整的家。


    黑月表面飞蹿的符文开始分解、破碎。


    封印触动的瞬间，一道暗红色的光芒从黑月内部亮起，贯通天地。


    绛樱与封瑾对视一眼，心头微沉。


    开始了！


    从这一刻起，她们就要和时间赛跑，阻止任何人靠近。


    ·


    颜昭挂在龙爪上，感受呼呼吹过的风拍打她的脸颊，把她的头发吹得乱七八糟。


    在药神宗修行那一年，大师姐不仅教她人与人交往的礼节，还教她梳洗沐发，她不会梳太难的发髻，师姐就给她一根发带，方便她把头发尾巴绑起来。


    方才从洞窟内飞起，狂风吹落了她发间的绸带，她的头发就散了开来，哗啦啦胡乱飞舞。


    拍到脸上还挺疼。


    颜昭被头发糊了眼睛，不知道巨龙带着她飞了多远。


    等风速降下来，她低头一看，发现脚底下出现了一座巨大的圆形建筑。


    这座建筑也已被风蚀得倒了几面墙，但仍能看出原来的样子。


    颜昭曾在晃眼而过的画面中见过，霎时便认出来，这是巨龙被驯服的那座斗兽场。


    但巨龙未在斗兽场上空停留，它翅膀一振，又往前飞出一段距离。


    视野中缓缓拉近的是一片丛林。


    有林子了！


    颜昭顿觉欣喜，她还惦记着自己的寻药任务，心说难道这巨龙是带她挖参来的？


    这念头才刚浮现在脑海中，巨龙距离树林外围边缘已不到百丈。


    便在这时，那些树竟然动了。


    颜昭瞳孔一缩：“啊？”


    字面意义上的动，扎根在大地中的树忽然挥舞枝条，甩出藤鞭，果子，飞叶，甚至喷吐颜色古怪的汁液，攻击飞在空中的巨龙。


    没见过这么怪的树，在她的印象中，草木不都是死的么？


    巨龙身负重伤，飞得很低，密密麻麻的攻击从林子里蹿起来，颜昭首当其冲。


    偏偏她被巨龙爪子勾着，躲都没法躲。


    颜昭：“……”


    啪——


    一根枝条抽在颜昭肩上。


    唰——


    一把树叶拍在颜昭脸上。


    哗——


    一蓬毒汁泼在颜昭身上。


    咔嚓——


    一枚果子飞过来，被颜昭抓住，放进嘴里啃了一口。


    另一边，小黑每挨一下就要破口大骂，一路上颜昭听它骂声都听得耳朵起茧了。


    巨龙就这样不顾一切往前飞，带着她们蛮横地闯入树林。


    颜昭手中果子吃完，扔掉果核，便见前面树林中出现了一片空地。


    她身在空中，看得清晰，那空地也是圆形的，地面上有一些奇奇怪怪的花纹，组合成一座巨大的阵法。


    忽然，颜昭身体一沉，失重感骤然袭来。


    巨龙收回翅膀，从高空中直线坠落。


    这高度……颜昭简单估算了一下自己被摔成肉泥的概率，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十成。


    “……”


    轰——


    巨龙落地，颜昭下坠到一半，忽然被一片柔软的肉垫接住了。


    如果这片肉垫不是黏黏糊糊的就好了。


    周围小臂粗细的龙牙相互交错，颜昭从龙牙缝隙间探头，瞄了眼距离地面的高度。


    很好，安全。


    她从巨龙嘴巴里跳下来，开始观察周围的环境。


    这里地势比较低，像一个深坑，先前在天上看得清清楚楚的花纹，此刻在她脚下变得零零碎碎，看不清全貌了。


    巨龙落地停稳后就不再动了，颜昭回头，看到它身上遍布创痕。


    扎进血肉的上百根钉子虽然已经拔了出来，但留下的伤口却都是血淋淋的。


    颜昭对上巨龙的眼睛。


    因主仆契约的缘故，她似乎能感受到这庞然大物的心情。


    孤独、迷茫，混杂着思念与痛苦。


    它在思念家乡。


    颜昭明明没有经历过那么确切的情绪，可是，却在这一瞬间对它的遭遇感同身受。


    她有些恍惚。


    因为想起自己一个人在拂云宗时的生活。


    当她一而再，再而三求助无门，当她明白自己被遗弃，被忘却，当她清醒地认识到没有人会为她撑腰，所以万般羞辱都只能独自忍受时。


    心中真的没有一丝一毫的波澜吗？


    不是的，她只是把这些心情藏起来了。


    麻木，苟且。


    只要她不在乎，就不会痛。


    迟了那么多年，她居然从另一个与她截然不同的生物身上感受到了与她当初如出一辙的迷惘。


    “连你都有想回去的地方。”


    颜昭垂下头，喃喃道，“我的家又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