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礼账

作品:《捞星光

    夏星晓坐上出租车的时候, 已经过了晚高峰,车速很快,蜿蜒的道路和两侧的霓虹都已经虚化, 变幻成了无数细枝末节的回忆。


    何煜的话在脑里兀自荡着……时砚池为什么又差点上了热搜呢?


    手机在微博、微信这些APP上循环往复地切换,关于他的一切社交软件始终安静如鸡, 只有不断弹跳出的群消息证明她并没有断网。


    不过现在的情况也差不多了,时砚池单方面跟她断联。


    两人的聊天界面, 一直停留在自己堆叠的信息上,有文字的也有语音的, 指腹上划到他的最后一句【那你喝醉了吗】,她眼睛酸涩地看了又看。


    年少时喜欢的人, 兜兜转转还能重逢, 难道不是天赐的运气吗?那一刻才后知后觉,原来他对自己最大的惩罚, 就是收回爱意。


    前天晚上发生在床上的那场抛弃世俗的欢爱, 像泡沫一样虚无, 时砚池垮着肩身离去的背影,一直折磨着她的脑神经。


    夏星晓坐在黑暗里, 忽明忽暗的路灯不断照亮她的侧脸。


    出租车司机很应景, 一路上放的都是伤感的粤语歌, 到家楼下的时候, 梅艳芳的《似是故人来》还没放完,夏星晓就没下车。


    她撑着头对司机说, “麻烦你在小区周围绕两圈, 等这首歌唱完再把我放下。”


    司机侧目看看她,并没有说话。


    夜晚总会放大人的情绪,身体有种极致的想不顾一切见到时砚池的痒, 随着音乐停止车子停下,暂时偃旗息鼓。


    九月,时序已至初秋,夜像星光坠入的无尽深海,深邃而宁静。


    她从两条街外往公寓走,路上电话响,是她大学时期补习中心的老板林瑜,邀请她参加周末的婚礼。


    电话里林瑜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幸福,“星晓,你的字漂亮,我想麻烦你帮我写礼帐。”


    “礼账”两个字咬得很重,代表了莫大的责任。


    可她此时此刻的心境是不适合参加婚礼的。


    不仅如此,跟时砚池分手之后,她没参加过一场完整的婚礼。不知道是不是内心缺乏安全感,她总是在新人入场的音乐响起时落荒而逃。


    “林姐,好久不写字了,我真怕写错名字冒犯到你的宾客。”


    林瑜的声音一直带着笑意,很难想象这个姐姐当年可是不婚主义。


    “你少自谦了,以前在补习中心的时候,所有学生人名都是你登记的,写得又快又好,你可是我们中心的账房西施,还记得吗?”


    怎么可能会忘?夏星晓唇角不自觉地弯起。


    上大学的时候,她为了给家里减轻负担一直在林瑜的补习中心打工。开始的时候,时薪只有八十块,做了一年多口碑上来了,逐渐涨到了一百六十块。后来林瑜知道了她家里的情况,逢年过节都会额外给她一个大红包。林瑜帮她渡过了那段捉襟见肘的日子,这份恩情她一直记得。


    斟酌后,她还是抖着精神答应了。


    天已经黑成大片,老式公寓前的路灯昏暗,胡思乱想地往回走,只随意地撇了一眼,就看见有人影在僻静处晃动。


    身为单身女性的自觉让她心内一惊,前几日家门口墙上出现过正三角标记,她百度的结果就是【单身女性居住】。


    当时的处理方法简单粗暴,她找了块橡皮把标记擦掉了,如今结合起来,稍稍有点毛骨悚然。


    下意识地顿了脚步,她给时砚池发了一条微信。


    不过又有点怀疑,坏人难道不需要伪装一下吗?无所谓了,就当是故意刺激他一下吧。


    这会已经走到楼道附近,能看见二楼邻居在客厅跑步机上运动的剪影,还能听见三楼书房妈妈辅导作业的咆哮,她在通话键里提前按好110三个数字,提一口气继续往前走。


    “星晓。”


    她攥紧手机稍稍退了一步,“是谁?”


    那抹人影缓缓从黑暗里走出来,微光一寸寸向上照亮,从黑色笔挺的西装裤,到深蓝细格的衬衫,再到棱角分明的下颌线,最后五官一秒清晰。


    竟然是徐行。


    他正站在门口僻静的角落里抽烟,人看上去有点頽,地上落满了烟蒂。


    夏星晓的印象里,是没见过徐行抽烟的,两人也因今天略显仓促的表白而尴尬。


    徐行上前,将两人之间的距离缩成一米,一个近在咫尺又疏离得当的安全社交距离。


    他在黑暗里注视她,而后缓缓开口,“电话里被人拒绝,我不太甘心,思来想去,我还是想跟你见一面……”


    说实话,夏星晓是不想捅破两人之间这层关系的。好早之前就有人调侃过,说她是徐行的“女神”,可她不会因为自我感动就欺骗自己的内心,一直以来,徐行只是她事业上的领路人,是前辈,是哥哥。


    二人的关系,仅此而已。


    夏星晓站在原地,深吸了一口气,“徐哥,我不想装傻,也看得懂你的心意,但是我们的关系只能停在现在了。”


    她自若地陈述了两人的关系,接着道,“你过去经常约我,五次我会拒绝四次,拒绝的理由一直很敷衍。敷衍到什么程度呢,有时候我连理由都懒得编,刚洗了头、刚卸了妆都是,你从来都不生气,笑着说那就下次。我对喜欢的人,从来不会这么敷衍的。”


    楼道口的风呼呼地刮着,三楼的妈妈又在咆哮。


    两人谁都没循声看,徐行扯出一抹苦笑,“原来你一直在敷衍我?我还以为是自己太含蓄了。”


    顿了几秒,他接着说,“我不知道你和时砚池是什么关系,但是他让你经历这么多事,现在又对你避而不见,就凭这两点,我看不出这人有什么好?”


    “他很好,是我不好。”夏星晓一口气堪堪呼出。


    怎么回事呢?她就是容不得有人用世俗的眼光审判时砚池。


    这世界上从来都没有固定的关系和相处模式,她和他的关系,没人能够感同身受。


    这一刻,挺孤独的。


    “那你联系上他了吗?”徐行双手插兜。


    夏星晓看他,不答。


    “我不想再把你当成晚辈了,从今天开始,在你有名正言顺的男朋友之前,我要光明正大的追求你,你就把我当成你众多追求者中的一个就好……你能和上次那个男人相亲,也该给我一个公平的机会……”


    捋过额前的碎发,夏星晓头疼得厉害,这都哪儿跟哪儿。


    她缓缓地答,“我和他分开六年了,这六年我一直都不快乐,我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在他手里攥着。”


    “你很好,真的很好,你不该是我退而求其次的选择,而且我真的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


    她把“朋友两个字加了重音,”说完这句,不自觉地笑了,“没想到这种渣男语录能从我嘴里说出来。”


    徐行盯着她的眼睛,沉默须臾后,耷拉着唇角,“你的朋友现在失恋了,好像需要点安慰……”


    ……


    长发在风里扬,夏星晓送别了徐行,准备转身上楼,却突然被一道白光晃了眼。


    睨于暗处的汽车前照灯突然点亮,卫誉在徐徐降下的车窗里朝她招手,“嗨,星晓。”


    她眯着眼朝光源看,心里第一反应就是这人怎么来了,然后就默默回忆这辆车是什么时候停在这里的。


    扣紧掌心,她略有些心慌。“你怎么来了?”


    卫誉揉揉眉,轻咳了一声,“碰巧路过。”


    这算哪门子的碰巧?老式公寓的逼仄楼下,他的豪车格格不入,巷子窄到他一会儿只能倒车出去。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夏星晓眼底的光一秒点亮,“是时砚池让你来的,对不对?”


    卫誉实话实说,“阿池在国外,听说你有危险,让我过来看看。”


    不过,他拉长音,“我来得好像不是时候?”


    听语气就知道,徐行的深情告白,已经尽数入了这人的耳朵。


    她和时砚池之间不能再有误会了……


    掌心的手机轻巧地转动,三秒后,夏星晓按亮手机屏幕晃一眼时间,然后缓缓开口,“鼎新股份的千金南瑾是你的未婚妻吗?”


    卫誉手肘搭车窗,眉毛微挑,“你知道她?”


    她突然抱臂上前,笑眯眯地和他对视。


    “之前有人给我递话,说鼎新股份千金的婚礼想让我去做主持人……你是知道的,我一直非常爱惜自己的羽毛,从来不接婚礼主持……”


    财经主播在企业家圈里口碑不错,《财经快行线》的几个主播算得上是海城的顶流了,深受婚庆行业的喜爱,不过夏星晓向来不接婚礼主持,反而成了一股清流。


    卫誉和南瑾的婚礼,按照她和时砚池之前的关系,她肯定是要避嫌的。


    不过现在,她改变主意了。


    “获得一个未婚妻喜欢的婚礼主持,换你替我保守秘密,你觉得公平吗?”


    对付他们这种公子小姐的,从来不能靠硬碰硬,必须得智取。


    她朝他扬了扬手机,“据说听老婆的话,男人会发大财的……”


    “谁说的?”


    “应该、可能、大概是女网友们吧……”


    卫誉不接话,只是笑,笑够了才答,“这种福气还是留给阿池吧……”


    “我终于知道阿池为什么栽你手里了,真的不冤!”


    两人就这么“愉快”地达成了协议。


    目送着夏星晓进了楼道,四楼客厅里橘色灯光点亮,卫誉打火启动车子,挂上倒挡之后,他给远在英国的时砚池发了两条消息。


    【你老婆上去了,挺安全的】


    【不过,你挺危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