扣帽子

作品:《捞星光

    可惜夏星晓这次失算了。


    第二天早晨, 天蒙蒙亮的时候,她被行李装箱的声音吵醒,一睁眼, 就看见汪静站在客厅跟夏江说话,一幅极度不耐烦的样子。


    汪静折身看见她从床上爬起来, 脱口而出,“醒了起床吧, 我们一会就走。”


    夏星晓顶着乱蓬蓬的头发,整个人还没醒透, “去哪?”


    汪静提高音量:“回家。”


    于是整个人都精神了,“不是晚上才走吗?”


    汪静动作迅速地在房间里扫荡, 随着走速加快嗓门, “万一今天再碰到时砚池的妈妈,你说多尴尬, 你真当我吵架有瘾吗?”


    见她还在床上坐着, 汪静啧她, “快点,我约的车再有十五分钟就到了。”


    清晨的风很凉, 日出的光束冲出地平线, 落在他们一家三口的肩身上。


    云贝温泉酒店静悄悄的, 大堂里有急促的脚步声, 时砚池闻讯而来。


    他只穿了一件卫衣,连外套都没穿, 胸口轻微地起伏, 气没喘匀就急着开口,“阿姨,我先带你们去餐厅吃个早饭吧。”


    说这话的时候, 口周有一小团白雾,他视线一眼都不敢往她身上撂,就怕再被汪静治一个大不敬之罪。


    “不了,车都来了,我们就先走了。”


    汪静说话的时候不看他,额头朝出租车歪了歪,示意夏星晓先上车。


    “妈。”她的头发还带着等车时的凉意,再开口时,被时砚池打断。


    “星星,你先上车,外面冷。”


    夏星晓反向打量两人,最后在他们灼灼的目视下上了车。


    “阿姨,何助理已经去开车了,我送你们回去。”


    时砚池对汪静随意更改行程只字不提,态度比去庙里上香都恭顺。


    “不用了,你妈妈还在这里,还有那么多员工等着你主持大局,我们几个无足轻重的,自己回去就行了。”


    汪静脸上还是风雨欲来的表情。


    夏江打开后车厢,后退的时候撞倒了行李箱,时砚池很有眼色地上前扶住。


    “阿姨,昨天的事儿我替我妈跟您道歉,我对星星是认真的,不管是订婚还是结婚,时间都由您说了算。”


    “等您气消了,我就安排两家见面,到时候再给您斟茶道歉,您看成吗?”


    一诚抵万金,时砚池态度绝对端正。


    里子面子全都有了,汪静这才脸色稍霁。


    “到时候再说吧”,她摆摆手,上了出租车后座。


    时砚池这回没再坚持,只是帮她关上车门,又替夏江把行李抬上车。


    “咣当”一声后备箱合上,出租车启动,夏星晓从后车窗里往外看。


    时砚池还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风把他的额发吹得很乱。


    汪静嗤她一声,“心疼了?”


    夏星晓没有声响的咬住下唇。


    车子拐出酒店大门,很快丢了视线。


    她的头抵在车窗上,“妈,你别迁怒到他身上行不行,昨天还是他生日呢。”


    “生日有什么了不起的,我都过了快六十个了。”


    夏江在副驾驶上回头,“消消气吧,小池那孩子不错,一个身家上亿的总裁在你面前低三下四的,你别太过分了。”


    家里的事儿,他很少发言,今天也有点动气。


    汪静理所当然地回,“婚前都不能低声下气的,婚后就能了?”


    这话有点指桑骂槐,说完三人就都不吭声了,一路安静回了海角巷。


    进了卧室夏星晓就给房门落了锁,躲在被窝里给时砚池打电话,那头接通得很快。


    “喂,星星。”


    “嗯。”


    然后房间里就安静下来,连风声都被紧闭的窗户隔绝在外,只有话筒里不易察觉的细微电流声。


    时砚池率先打破沉默,“别担心,我今天回家就安排两家见面的事情,到时候我们就订婚……”


    “你这是求婚吗?”


    手扣着枕头边,她不自觉地绕着圈圈,“我妈要是难为你怎么办呀?你妈妈还生气吗?”


    两个人谁都没有提到高馨,不是避而不谈,而是无足轻重。


    时砚池果然被逗笑了,“这么想嫁给我呀?”


    翻了个无声的白眼,她反驳,“你的自信到底是从哪来的?”


    而时砚池还在笑,好像自己猜中了一样。


    “早知道阿姨起得这么早,昨晚就约你一起看流星雨了。”


    “昨天有流星雨?”


    “嗯,双子座。”


    关键词一出来,记忆就被带回到高三那年。


    一个记不清日子的冬天夜晚,时砚池带着家里的星特朗望远镜,约她放学后在操场上看流星雨。


    他准备得很充分,给她带了自己的长款羽绒服,保温杯还有暖手宝,然后就在那调式。


    夏星晓坐在隔潮垫上,等得都快睡着了,她撑着眼皮抱怨,“时砚池,再等下去,我们就要高考了。”


    时砚池没说话,又调整了几分钟,就叫她过去。


    她在镜头里看个朦胧的球体,隐隐还带着光环。


    “这是流星?”


    “这是土星”,他科普。


    然后他看了看表,把她一起拉到垫子上,两人都把手机关掉,就这样静静地望着天空。


    第一缕流萤划过的时候,夏星晓甚至没反应过来,她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时砚池,对方捏着她的后颈把头转了回去。


    摩擦闪烁的光芒接二连三地在天空绽放,速度不快,划着长长的尾巴,肉眼可以轻松捕捉到。白色的居多,偶尔还有几颗苹果绿的,燃烧的尽头还变换出不同的色彩。


    那天夏星晓一直在心里默数,一共看见了九十九颗流星,加上她的愿望,正好凑个整数。


    穿过黑夜尽头,坠入银河遇见的浪漫,是时砚池带给她的。


    那会儿她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少女,时别经年,再次约她看流星的人竟然还是他,人生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谁能说这不是缘分?


    她咬着指头问,“时砚池,你知道当年看流星的时候,我许的愿望是什么吗?”


    “嫁给我?”这人顺杆爬的本事一流。


    夏星晓被噎了一句,她捶枕头,“是成为一个富婆!”


    不提还好,一提这句,对面的笑声更大了。


    她鼓着腮,听时砚池循循善诱的声音,在秋日的宁静上午,在洒满阳光的床头,在她的耳廓。


    “嫁给我,你分分钟就能成为富婆,我们俩的愿望就都实现了。”


    ……


    挂了电话,胃部一阵紧缩,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饿。


    出房门就看见汪静把煎好的鸡蛋端上桌,她转了一圈没看见夏江,“我爸呢?”


    “打麻将去了。”


    夏星晓开冰箱拿出牛奶,跟汪静并排站到灶台前,“妈,为什么你能一直容忍爸爸打麻将?”


    汪静没看她,自顾自地忙着,“我们那个年代跟你们不一样,没有什么死去活来的爱情,但也不会在生活碰上点劫难就落跑,你们现在小年轻,结婚快,离婚也快。”


    她撇嘴,明显不认同这种婚恋关系。


    小奶锅的边缘开始起泡,她关了燃气,把牛奶倒进玻璃杯里。


    “等一个男人长大,就跟等一个家庭觉醒一样,都是赌博,我命不好,这两样都赌输了……”


    命不好,汪静说过很多次了。外公重男轻女不让妈妈读书,又包办婚姻让她嫁给爸爸,以现代女性思维来看,确实是人生悲剧。


    下巴搭在汪静肩膀上,夏星晓羽睫微微颤动,“妈,我将来肯定不让你输。”


    母女俩难得的温情时刻,汪静用胳膊肘拐她,“今晚就在家里住吧,或者妈妈陪你住到远洋公寓去。”


    那边的房子已经退了,和时砚池已经同居的事情也没交代,夏星晓有苦难言,她喝了一口温热的牛奶,杯壁上的余白一层层地往下渗。


    “我懒得折腾,今天就住这儿吧。”


    然后就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时砚池,那人反应没想象中大,只说了让她好好休息,明天去台里接她下班。


    那一刻就知道,他肯定还在何韵那里周旋。


    昨天两个母亲一场大动干戈的对峙之后,所有的压力都积压在他身上。


    算了,就让他去解决吧。


    ……


    这个季节,早起简直是个酷刑。


    星期一有晨会,夏星晓随手关了闹钟,再关闭了飞行模式,眼睛又不自觉地沉沉闭上了。


    尖锐的铃声下一秒又响起,徐行的名字在屏幕上跳出的时候,彻底精神了。


    汪静正在客厅盛粥,朝她看,“早饭好了,快点出来吃。”


    她应了一声,把电话放耳边,“喂?”


    徐行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低沉,“星晓,你看微博了吗?”


    心脏咯噔一声响,“没有,出什么事儿了?”


    一边把电话切到免提,一边打开微博,指腹缓缓地滑。


    “顾源集团为了证实公司运营正常,发布了一则新闻报道,是以你出镜视角切入,相当于给他们的公司数据做了官方背书……”


    她马上点进去顾源集团的微博首页,果然看到了那条帖子。


    帖子是一条视频,她穿着一套宝蓝色职业套裙,在顾源集团LOGO明显的地方侃侃而谈,针对他们第三季度的财报,做了投资空间巨大的短评。


    上面下了通知,不予报道的企业,她顶风做了采访,不用想也知道后果会是什么……


    视频声音在耳边荡着,徐行又铿锵有力地喊了她两三次,才把她从一阵耳鸣中唤醒。


    “徐哥,我没去过他们公司……”


    思绪好像落进无边无际的海里,任她怎么绞尽脑汁,都调取不到这段记忆。


    “这不是我……”


    “我知道怎么回事了”,徐行吸一口气,缓了两秒,“是你虚拟主播的数据被他们盗用了。”


    疑惑得到解答,血液才开始倒流,最后沉沉地问出一句,“现在所有人都以为那是我了,对吗?”


    徐行沉默,夏星晓知道自己猜对了。


    “你今天不要来台里了,网上的消息交给时总,我会去顾源集团一趟,让他们替你澄清……”


    夏星晓打断他,“既然是处心积虑地要害我,又怎么会替我澄清。”


    “官微的帖子还没有扩大,消息还能封得住。”


    她露出一抹苦笑,“纪碧云能做这事儿,肯定是要闹大的,徐哥,你别趟这次的浑水了。”


    这招真的很阴,这锅往她脑袋上一口,就是摘掉了,也难免落得一身腥。


    想起那个疯癫的女人,想起过去黑暗里苦寂的日子,想自己苦苦经营多年的事业又要被打回原形,想那些关心她的人还有恨不得置她于死地的人。


    她呆呆地坐在床边,不知道过了多久,才被电话铃声再次唤回注意力。


    是时砚池,他铁定也知道了。


    她按了接通键,言简意赅地撂一句,“那不是我。”


    手机里有风声呼呼刮过听筒,“星星,卸载微博,什么都不要看,什么都不用想,所有的事情交给我,权当度假了。”


    “这几天你先住在海角巷,老公把事情处理好就去看你”,他的话带着熨帖人心的力量,“我向你保证,纪碧云再也不会出现了。”


    黯淡的时刻,终于有人带着她一起走向光了。


    汹涌的情绪涌到心口,她抽一记鼻子,“好。”


    挂了电话,手机一直响,电话和消息不断。


    付卫东、温潇潇、梁舒,看着那些熟悉和未知号码不断点亮屏幕,她按下了关机键。


    所有人都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