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日愿
作品:《捞星光》 海城高中高三的第一次月考后, 班主任夹着试卷走进教室,所有人静默一片。
因为是第一次月考,为了激起大家斗志, 学校有技巧地选择了难题,教室里哀嚎一片。
“去年的高考也没这么难吧?”
“我明天估计得请假了, 今晚必挨揍。”
“我作文没跑题啊,怎么分数这么低。”
时砚池看看自己的试卷, 这次考试数学和物理都有点难,物理扣了3分, 最后一题的中间步骤没写全。数学考得一般,135分, 语文最差, 119。
他眯了一眼夏星晓,她正盯着那个物理卷上的68在发呆。
班主任清了清嗓子, “好好想一想, 自己的成绩到底是运气, 还是努力。如果是运气,我希望你开始努力了。如果是努力, 我希望你继续努力, 因为分数不会辜负任何一个努力的人。”
接下来的气氛很压抑, 教室里只剩下笔尖写字的沙沙声。
六点一到, 时砚池就出了教室,他在车上换了衣服, 潮牌的白色T恤搭配黑色休闲裤, 慵懒低调。
今天是发小十八岁的成人礼,为了迁就他的时间,就约在了学校附近的KTV。
他一到场, 卫誉就迎了上来,直接勾肩搭背,“就等你了,大学霸。”
“你爹又陪你大了一岁。”时砚池把礼物扔给他。
“靠靠靠!”朋友们一阵惊呼。
宇铂的大爆炸刺青款,市场价四十万左右,重点是难买。
“池哥牛逼!”
卫誉在一阵啧啧声中迫不及待地把表戴上了,“你不是我爹,你是我祖宗。”
说完还努嘴,要强吻时砚池,“我的真爱。”
时砚池推开他的头,语带嫌弃,“滚,初吻留给别人,我无福消受。”
一阵暧昧的起哄声响起。
“初吻,誉哥不会这么纯情吧?”
“说不定刚出生就送出去了。”
这个KTV非常适合聚会,唱歌、蹦迪、吃饭、喝酒都可以,还有个大大的阳台可以看夜景。包间还给这群有钱的少爷和小姐们配备了专属的DJ,不过没敢给他们烈酒,现场还有没成年的,就安排了低度数的果酒。
今天来的女生也不少,有一个圈子的,更多的是家境普通的漂亮女孩,她们虽然不懂表,但看这帮少爷们激动的样子,也知道时砚池送的表价值不菲。
再看看坐在沙发里的人,又痞又帅,不少女孩上前搭讪,他刷着手机爱搭不理,遇到有趣的话题,也接话,就是不热络。
不过谁也没有要到他的手机号码。
PARTY已经进行到奶油大战环节,三层的大蛋糕,足够这群人发疯。
时砚池多少有点洁癖,直接躲了出去,跑到KTV的大门口吹风。
夜空中,月亮昏晕。
路灯下有三三两两晃动的影子,耳边是海城高中晚归学生的谈笑声。
时砚池老远就看见了夏星晓,她背个书包站在天桥下,听不清她说了什么,只看见她下一个动作是从书包里掏出零钱,蹲身放进乞丐的碗里。
这个乞讨者胳膊和小腿的衣服都空荡荡,是一个没有四肢的残疾人,每天在天桥下固定位置乞讨。
时砚池也是这个时候才发现,原来自己是没有什么慈悲心的,看着夏星晓面露不忍,他内心却很平静。
这种一看就是职业乞讨者,没手没脚的怎么来的天桥。
他淡淡地看夏星晓施舍,不制止,也没有加以援手。
几秒后,夏星晓起身,然后逆着风走进旁边的一家便利店,从灯火通明的店里再出来的时候,关东煮的香气飘了过来。
热气顺着密密麻麻的竹签向上蒸腾,氤氲到眼前的时候,她下台阶踉跄了一下,接着就是声痛呼。
关公煮的汤汁液面晃动了两下后,她换了只手拿。
“夏星晓。”
时砚池从马路对面奔过来,一手接过圆纸杯,另一手扯过她被烫的手,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烫到哪里了?”
指腹红红的,手背也红了一大片,心尖几不可闻地疼了一下。
夏星晓双颊和耳根都红了,她撇开脸,扯回手别到身后去,“一点点,不碍事。”
感受纸杯的温度后,他松了口气,视线再扫过去的时候觉得新鲜又好笑。
心随意动地顺了一下她的头发,他故意使坏,“你羞什么?”
热气快要烧进脑子里了,夏星晓气呼呼地反驳,“谁羞了,我是被烫的。”
“哦”,他胸腔震荡了几下,腔调要多敷衍就有多敷衍。
“把关东煮还给我”,她一幅被欺负得跟他没话说的样子,伸手去抢纸杯。
时砚池手肘懒懒地举高,垂眼看她,“都被烫到了,还这么贪吃?”
“才不是我要吃……”
“嗯?”
夏星晓抬起头,脖颈露出完美的弧线,看着他的眼睛缓慢地眨了一下,“时砚池,你有时间吗?”
……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重回三分钟前,时砚池一定会回她三个字:没时间。
夜里十点的天桥下,晚风在两人之间飘着,衣摆被吹得倏倏作响,领子和头发都在风里扬。
两片阴影兜头而下,挡住了乞讨者头顶的路灯,他的视线拾上来。
“你还没吃饭吧?”
夏星晓站在风口,折身扯了扯他的袖子,“我刚刚想到,他要钱也没有用,还是没办法解决吃饭问题。”
时砚池笔直地僵在原地,胳膊僵着,腿也僵着,哪哪都僵,他捏捏眉心:心好累。
见他半天没有动作,夏星晓啧一声,再次提醒,“愣着干什么,快点喂他吃呀。”
他艰难地措辞,企图用一种很平常的语气让她打消念头,“夏星晓,帮人也不必帮到这个份上吧,他每天都能来,证明他每天都没有饿肚子……”
“你有什么心理包袱吗?”她打量四周,声音往下走。
“没有。”
他咬着牙蹲身,然后看着同样一脸铁青的乞丐吃下那小杯关东煮。
两人一个喂,一个吃,一句多余的废话都没说,完成了一次神交。
时砚池:快点吃。
乞讨者:能不能只给钱?
初秋的长空,繁星在头顶闪烁。
夏星晓也蹲了下来,身子比他矮了一大截,她双手撑起脸颊,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幅“岁月静好”,透亮的琥珀色眸子澄澈温柔。
“我发现你这个人就是嘴硬心软。”
……
后来他跟一群朋友出去吃饭,在商业中心的天桥底下,又看到了那个乞丐。
他往碗里扔了一千块块钱,跟乞丐说:“别让她在别的地方看见你。”
朋友们没听见他说话,都以为他在做好事,还好一顿打趣,说他临时抱佛脚,高考前在积德行善。
时砚池笑笑也没解释。
没想到那年圣诞节的晚上,他带着夏星晓去看烟花的时候,又在人群中看见了那个乞丐。
他挡了好几次,还是被她看到了。
“生气吗?”他莫名有点心慌。
“你说那个乞丐?”
夏星晓反倒脸色如常,明净的眸子里淌着光,“没什么好生气的。”
她看向远处的漫天花火,“我只是帮了一个饿肚子的人,别的我没想那么多。”
忽然一束烟花在空中绽放,时砚池恍然抬头,那是一场他有生以来见过最美的花火,灿烂到连脉搏都与之同频,他在人群中注视夏星晓,她和光融为一体,虚虚幻幻。
人潮往前涌,一切都是流动的,可他们两个,却是静止的。
那一刻,他有了这生最想守护的人。
*
窗外风声呼呼,橘色的夕阳照进来。
轻手轻脚地拧开门锁,夏星晓趿着毛绒拖鞋进卧室,她刚才是在另一间卧室休息的,她和时砚池还没结婚,肯定不能在汪静眼皮底下睡同一间房。
床上是空的,被子已经叠好了,转头就看见时砚池坐在她的小书桌前,正循声回头看她。
“你醒了?头疼吗?”
“你把房门锁上。”
他身影浸在夕阳里,表情如山间薄雾,看不分明。
“你要,干什么?”夏星晓结巴了一下,身子缩回去睨一眼厨房方向,汪静正在做晚饭。
他没回话,只朝她伸出手。
察觉到他的情绪,她鬼使神差般地锁上房门,手刚刚搭过去,眼前就跌宕了一下,下一秒人已经反坐在他腿上。
“你怎么了?”双手挂在他的脖颈上,她轻声问。
时砚池没回话,只收拢手臂把人箍筋,弓身把脑袋埋进她的颈窝。
下意识地调转视线,就扫到桌面上的一沓稿纸,最上面那张上只有半页字,开头就是时砚池的名字。
终于找到症结,她两手捂他眼睛,心尖一悸,“你干嘛乱翻我的东西?”
被人抓包莫名有种羞耻感,她气呼呼地戳他胸口,“你这是侵犯我的隐私,懂不懂?”
抓着她的小手放在唇边吻了吻,一贯磁性的嗓音微微沙哑,“信是写给我的,为什么我不能看?”
夏星晓喉间一堵,莫名有些词穷。
“你收到了才可以看,没收到的就是我的隐私……”
时砚池半垂着视线,下巴抵着她的发旋,“你什么时候给我寄信了,为什么我没有收到过?”
像是被勾起了很多回忆,她心里突然就起了涟漪,眼睛也有些发酸。
“我寄出去了,可是我没有你的地址,我寄了好多好多,你一封都没有回给我……”
胸口渐渐有了湿意,时砚池揉着她的背脊,低哄的声音近在咫尺,“你慢慢说,寄到哪了?”
“一个你永远也收不到的地方……”
情绪在这一瞬崩溃,眼泪不受控地掉下来,她想开口,却又不知道从哪说起,最后埋在他怀里好久,才慢慢平复。
“你答应过我,有事一定跟我说。”
时砚池勾起她的下巴,她闪躲着不跟他对视,被人捏住后颈才不得已地抬眸,最后实在受不了那凝着爱意的视线了,终于嗫喏地开口。
“你还记得高三那会,语文老师说过一段关于书信的话吗?”
他沉沉地叹了口气,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认真听过语文课,后面保送了海大,就更没必要听课了。
于是毫无原则地道歉,“对不起,我忘了。”
夏星晓也没指望他能想起来,眼睛盯着某个虚无的点,自顾自地开口,“她说手写信是这个时代最浪漫的奢侈品,如果有一天你想寄出一封信,但是又没有地址,那就寄到上海市南汇区文院街,因为那里的邮编是201314……”
真的很浪漫,却又很寂寥。
她该是多么无助才会把信寄到这样一个无人签收的地方,那支从旧时光里射来的箭正中心脏,他一阵阵地抽痛。
遗憾吗?两人错过的六年时光里,他好像有太多太多的遗憾了。
心里空了又满,满了又空,反反复复,当真是说不清道不明。
他毫不迟疑地拾起桌上手机,按下一个号码,电话接通的瞬间,他声音有种哽滞的哑。
“帮我订一张去上海的机票。”
何煜反应特别迅速,没有一点迟疑,“好的,您要什么时间的航班?我来安排行程。”
“最近的航……”
“班”字还没出口,他的嘴就被一手小手捂住了,手机还在通话中,夏星晓微微摇头,替他挂了电话。
时砚池扯下她的手,视线直白地看着她,带着点执拗,“那是我的信,我必须拿回来。”
她仰着头,哭红的眼角袒露在时砚池的视线里,“我不想再有遗憾了,过年放假的时候,我们一起去。”
时间过了好久,他才闷声回了句,“好”。
两人就维持着这个姿势,静静地抱了好久。
“时砚池”,她赖在他怀里,软软地喊他。
“嗯?”
“我现在又心情不好了……”
他吻住她的头发,“怎么才能好呢,你跟老公讲。”
“医生说我这个情绪问题,只有摸到双开门的腹肌才会好起来。”
夕阳褪下了,房间里是暗的,空气里弥散着她特有的香气。
看着怀里撒娇的人,时砚池发出一声轻笑,“宝宝,你自己来摸。”
他靠着椅背上,掀起上衣一角,再抓起一只微凉的小手覆上去,气音贴在她耳边,“看看,满意吗?”
胸口的脑袋慢慢抬头,露出一张脂粉未涂的白皙小脸,她的手被他牵引着,一寸一寸地移动着。
几秒后,她眼神发亮,“你什么时候练的?”
“是谁眼馋别的男人?”他很戳人心地回。
时砚池眯起眼,“我要让你知道谁才是男模排行TOP1。”
这个梗算是过不去了。
“你这人怎么攀比心这么强?”
她挂在他身上故意点火,开始上下其手乱摸,“那我看看你别的地方能不能和男模比?”
“宝宝,你别招我。”
在丈母娘家,有些事儿能做,有些事儿不能做,这个分寸他还是会拿捏的。
偏偏那张小嘴一开口就要气死人,“这么撩你,你都没有反应,是不是年纪大了,啊~”
红唇被人一秒堵住,世界终于安静了,只有暧昧的声音在耳边回荡。
从元气满满到奄奄一息到底需要多久,夏星晓不清楚,她只知道要不是汪静中途敲门喊吃饭,这把火就要烧到床上了。
时砚池忽略了她中途的服软和求饶,附在她耳边格外欠揍地说,“别急,晚上回南山别墅继续。”
夏星晓脸皮要炸了,“去吃饭。”
晚饭上桌的时候,时砚池的眼眸已经一片清明,夏星晓趴在厨房门口要帮忙的时候,被汪静狠狠睨了一眼,“少添乱。”
四菜一汤,都是家常菜,夏江笑呵呵地给他递筷子,“小池,尝尝你阿姨的手艺。”
夏星晓偷偷用手肘怼他,唇瓣几不可闻地动了一下,“就盛半碗饭。”
窃窃私语只听了半句,盛到冒尖的瓷碗就平推过来,汪静把另一碗不偏不倚地推到夏星晓正中,“说什么呢?”
“星星说您手艺好,让我多吃点。”
抹了蜜的话不要钱地甩出来,汪静心里高兴,偏偏嘴上不饶人,“别听她乱说,就是家常口味。”
菜上齐了,见汪静落了第一筷子,时砚池才动筷。
夏星晓见他面色如常地一口接一口,以为她妈被高端炊具加持,做饭水平提升了,夹了一筷子豆腐进口,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味道根本没有任何变化,还是那么的——寡淡。
她吃了半碗就撂筷子,“我吃饱了。”
汪静抬眼瞪她,“才吃几口就饱了,你小鸟胃?”
“晚上吃太多主食容易胖,上镜不好看。”
“你那剩饭谁吃?”
说完就拿起筷子敲她手背,时砚池忙上前护着,“阿姨,我吃。”
“你就惯她吧。”
时砚池放下筷子,再看向汪静和夏江的眼神特别真挚,“叔叔阿姨,我想惯星星一辈子,我妈妈和外公也都急得不得了,都盼着跟您二位见面呢。”
“这样啊”,汪静趁着长音,抱臂靠在椅背上,看一眼夏江后,徐徐开口,“马上要过年了,你们家大业大肯定事情更多,要不见面就安排在年后吧。”
她接着补充,“如果你们真的确定彼此了,我觉得就不需要订婚这个环节了,到时候两家人就直接商量结婚的事吧。”
时砚池当然是一口应下。
夏星晓那时有种觉悟,自己怎么像是被出清甩卖了,还是没有售后服务的那种。
冬夜里,寒风吹过的海角巷弥散着烤红薯的香气,两人晚饭后下楼散步。
夏星晓的手被他攥着,两人的掌心在口袋里交换体温。
时砚池口周氤氲着白气,心情特别好,“我的愿望终于实现了。”
“你又没娶到我,这话是不是说早了?”关于如何精准打击男朋友,她是有点天分在的。
时砚池老神在在地睨她,“你以为是什么愿望?”
“难道不是娶我?”
“是睡在女朋友的闺房里……”
她气急,“你什么时候有这个无耻的愿望的?”
“高三那年。”
昏暗路灯下,海角巷的风,也只剩醉人的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