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or神

作品:《捞星光

    因为还没满三个月, 甚至都没满一个月,所以怀孕的消息只在两家内小范围地告知了一下。


    相比汪静有条不紊地提醒她孕期注意事项,何韵显然有点大动干戈, 补汤流水般地送到南山别墅。


    何韵心思细腻,每次跟补汤一起送来的不是首饰就是限量款的包包, 还捎张嫂带了话:喝不喝汤都随意,一切以孕妇的心情为大。


    有了这个前提, 夏星晓捏着鼻子把汤碗往外推的时候,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快拿走, 我又要吐了。”


    她还没说完就面色惨白地冲向卫生间,双手撑着台面, 对着洗手台干呕。


    之前活蹦乱跳的人, 在知道怀孕的下一秒,整个人都不好了。


    腰酸、想吐、嗜睡, 闻到一点怪味胃里就翻江倒海, 小腹像有颗小心脏, “砰砰砰”在跳。


    时砚池乍然看她这副样子,手足无措, 额头沁汗地拿着热毛巾给她擦嘴, 然后捞过她软绵绵的身子, 心疼得要命。


    他把人打横抱起, 就往楼下走,“我们再去医院看看。”


    夏星晓顺势瘫在他怀里, 细白的手臂环上劲腰, 整个人虚弱无力,“医生说了,这是正常现象。”


    “狗屁, 谁这么难受还能是正常现象?”


    时砚池眉宇间攒着暴躁,头发乱七八糟地翘着,就像当初在MUSE赛车场出了车祸一样,不知道跟谁较劲儿。


    “你声音太大,我头疼。”她欺在他怀里转移话题,“我想回床上躺一会儿……”


    他调头把人抱回床上,垂眸看缩成一团的人,嘴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线,“我让陈医生来一趟。”


    陈医生是何老爷子的家庭医生,中西医都擅长。


    夏星晓埋在被子里,满身写着“弱小无助”,眼巴巴地看着他,“你陪我睡一会儿就好了。”


    时砚池心软得不像话,他掀开被子躺她身边,把人轻轻地环在怀里,大掌覆在她的小腹。


    听着她渐渐均匀的呼吸声,他拿开手,去捞床头柜的电话,想给陈医生打电话。


    可一动她的眼睫又颤了颤,樱唇哼哼唧唧地,睡得很不安稳。


    他不敢动了,只能老老实实地抱着她睡觉,她脸颊贴着软软的枕头,安心得像个孩子。


    直到晚霞渐起,墙上挂钟的分针转了三圈,夏星晓才缓缓睁眼,恢复清明的第一句就是:老公,我饿了。


    时砚池给她穿好衣服,轻车熟路地去了楼下厨房,他最近跟张姨学了几道拿手菜,可惜通通派不上用场。


    大少爷洗手作羹汤,老婆却只想吃水煮面。


    夏星晓怀孕后解锁的另一个技能,就是嗅觉变得异常敏感,过去那些几不可闻的味道全都被放大了。


    昨天的家里的厨余垃圾就晚丢了那么一秒,被她闻到又吐了个昏天暗地。


    现在家里不能有一点腥味,所有的海鲜和肉都被时砚池连夜打包送到了海角巷,他在厨房磨蹭半天,最后勉强做了一碗寒酸的面。


    就是这碗只飘着两颗油菜的素面,让夏星晓食欲大开,她尝了一口后,筷子就没停过。


    餐厅里,暖光打在头顶,有窸窸窣窣的咀嚼声。


    时砚池也尝了一口,他不太满意地摇头,“好像没什么味道……”


    嘴里含着面,夏星晓囫囵着比了一个大拇指,“特别好吃。”


    她的唇瓣光泽水润,一张一合。


    “我最近的味觉变得特别怪,吃牛肉有种啃木头的感觉……”


    时砚池抽出张湿巾给她擦嘴,无声地弯了弯唇,“说得像你啃过木头似的。”


    她喝一口果汁,扫他一眼,“我现在还能吃出防腐剂的味道。”


    他撑着腮,鬼使神差地接下句,“防腐剂什么味儿?”


    “反正是以前从来没有吃过的一种味道”,她指指茶几上的零食,“薯片、蜜饯、饼干……好多东西都有。”


    正是这句话惹了祸。


    在家娇气得要命的夏星晓一出门,又变成了大气明艳的女主播,时砚池自建议她休产假的谏言被驳回后,只能沉着脸把人送到广电。


    闷热无风的天气,柳条无精打采地垂着,路上被晒出点点银光。


    他迈开长腿绕过车头,拉开副驾驶车门的时候,一股热浪对流而来。


    夏星晓“啪”一声拍掉弓身要抱她下车的手,“你是不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


    时砚池虚眯了下眼,单手懒散地搭在车顶,面上的表情不置可否,“要不还是把产假清了吧,我去找你们台长谈?”


    她翘了翘唇角,眼睛亮晶晶的,“时砚池,你知道女性的产假是多长时间吗?”


    “多少?”


    白皙的五指张开,凑他眼前,“五个月。”


    “我现在怀孕才一个月,你算算,现在就休产假是想让我生在直播台上吗?”


    她挺着平坦的小腹起身,挟天子以令诸侯,“你别那么紧张,你一紧张情绪就容易传染给我……”


    时砚池抬头揉了揉鬓角,不情不愿地“唔”了一声。


    午餐的时候,温潇潇看着她桌上的四五个保温桶、成盒的切块水果和鲜榨果汁,淡淡地嗤了声。


    “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矫情?”


    夏星晓没打算跟她分享任何喜悦,仍然不疾不徐地吃着营养午餐,咀嚼空隙剜她一眼,“作为一个总裁夫人,没带佣人和保镖,我已经很低调了。”


    人的身体真的很奇怪,三个月之后,孕吐消失了,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之后,孕期中的其他不适也都不翼而飞。


    这天下了节目,夏星晓瞥见何煜站在宾利车外等她,见她出来,他满脸堆笑地拉开车门。


    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莫名涌上一股心慌,自从怀孕以来,她出行的接送,时砚池从不假他人之手。


    再撂一眼手机,时砚池没有交代任何消息,她隐隐觉得不太对劲。


    夏星晓眼眸蹙起,坐进车里就迫不及待地开口,“时砚池怎么没来?”


    何煜的视线始终在路上,“老板还在开会,吩咐我送您回家。”


    她拨通时砚池的号码,几声嘟嘟嘟的长音后,始终无人接听。


    “去MUSE,我去公司等他下班。”


    何煜的手微顿,然后方向盘一打,在红绿灯道口右拐。


    这人不听指令。


    夏星晓陡然变了脸色,“停车。”


    何煜呼吸一滞,缓了三秒后,找了个路口把车停下。


    车刚一停稳,她就拧着眉开口,“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何煜被盯得毛骨悚然,不自觉地缩了下身子。


    夏星晓呼吸一滞,浑身从指尖凉到脚底,肚子抽抽抽地发紧,“他怎么了?”


    何煜是知道总裁夫人怀孕的,就怕她动了胎气,没办法只能老实交代。


    “时序脑出血进了抢救室,医生诊断的结果是脑死亡,让总裁签字是持续抢救还是放弃治疗……”


    知道出事儿的不是时砚池,夏星晓安耐住心里的焦急,快速整理思路。


    “他现在在哪儿?”


    “不知道”,何煜下意识地回应,“他只给我打了电话让我送您回家,然后就再也不接电话了,医院的人也都在找他。”


    看着脸色突然发白的总裁夫人,他有些担心,“夫人,您还是先回家吧,万一总裁已经回南山别墅了呢。”


    绝不可能。


    她咬着唇瓣思考,时砚池要是能回家,就一定会来接他,那他现在会去哪儿呢?


    何煜当总助这么多年,第一次这么一筹莫展,他说:“要不要给何姨打个电话?”


    “不要”,夏星晓拒绝得很干脆,她承认自己是偏心的,走散的爱人不必再见了,何况还是生死之别,


    “他有什么常去的地方吗?”


    何煜摇头,“卫誉、路晓宇、文卓那里我都问过了……”


    夏星晓叹气。


    一生气就沉默,一难过就逃避,自弃的人永远惩罚自己,她还以为自己已经治愈了时砚池,没想到只是自己的错觉。


    脑子中有什么东西灵光一闪,她解锁屏幕,打开那款情侣App,一条消息弹了出来,Ta还没有到家,请立刻守护Ta。


    盯着那个蓝色的小点,她知道时砚池在哪儿了。


    夜风吹过,星辰闪烁不定,和远处的万家灯火混杂在一起,交错难辨。


    手机情侣App上的两个小点已经重合,夏星晓在白石山的山顶找到了他。


    一下车,就看见时砚池双腿大敞地坐在一块石头上,指尖一抹猩红,袅袅的烟气被风一吹就散了。


    何煜没有上前,把时间和空间都交给了夏星晓。


    两个人身影相对,浸在夜色里,安静得只有风声。


    他看见夏星晓,掐灭了手里的烟,勉强露出一个不算笑的弧度。


    “你怎么来了?”


    他深邃眼眸下暗涌的情绪,夏星晓看得清清楚楚,她上前一步,站在他的身侧。


    “你怎么不回家?”


    时砚池耳朵里一片嗡声,喉间干涩难忍,医院里,医生问他是抢救还是放弃的时候,他下意识地就想逃走。


    所有生意场上的杀伐决断,分崩瓦解。


    他漫无目的地开着车,不知道开了多久,也不知道这是哪儿,车子终于停下了。


    “有个决定,我需要想一想。”


    他的声音颤抖、嘶哑、压抑,就连空气中,都凝结复杂和疑惑。


    “很难吗?”夏星晓觉得一整个夜晚都堵在她的嗓口,她话息极轻地开口。


    时砚池点点头。


    因为时序,他经历了多少人生的至暗时刻,那些失望、心痛、失眠、无力都是真的。


    可心里的冰还没化,人就要生死相隔,他以为关于父爱的回忆早已模糊一片,可方才,他独自一人坐在这里的时候,过去的细枝末节清晰得像刻在脑子里。


    她贴近他,把他实实在在地圈进怀里,温柔且坚定。


    “人,有的时候是人,有的是神,就像现在,时序的生死就握在你的手里,你就是决定他命运的半个上帝……”


    “可是,人真的不是万能的。”


    善恶成败的结果,都取决于那最后一根稻草,时砚池眼底除了复杂,更多了一丝迷茫。


    把头埋在她的怀里,鼻息间都是熟悉的香气,他说,“我早就不在乎他了。”


    这句话里有脾气,更多的是怅然若失。


    “人是会做错事情的,你不能用错误否定他的全部。”


    向前不难,只要学会转弯。


    曾经以为不能接受的事情,都会在时间的磨合下慢慢放下。


    一旦你的选择被人坚定地支持,哪怕只有一个人,你也会多了好多勇气。


    夏星晓把他的手覆在自己的小腹上,另一只手抚着他的后颈,“时砚池,你也要做父亲了……”


    “他曾经一定像你爱我们的宝宝那样,爱过你。”


    隔着薄薄一层衣服,肚皮突然凸起一块,两人同时愣住了。


    夏星晓哽着声音开口,“宝宝在跟你打招呼……”


    时砚池在她怀里,哭得像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