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3 章

作品:《犬齿

    在一次次的撞击声中,终于大门轰然倒下。


    无数炽烈的火星就像是一场盛大的烟花,从煌煌的火光中窜出。


    “快,这里还有两个!”


    似乎有人冲了进来。


    眼前黑影遮挡住了火焰的光芒,让楼谏的神智有了些微的清醒。


    有什么人抓住了楼谏的手臂,将他和他身边的人分开,向着外面拖去。


    “不,不要……”


    他死死地抓着殷刃的手,不肯放开。


    “救他,救……他的腿受伤了。求你们,救他……”


    “请放心!你们都会没事的!”


    直到确定看见殷刃被安全救出来的那一瞬间,楼谏才终于放心地失去了意识。


    那是他记忆里面的最后一场大火。


    现在回忆起来,却像是一场转瞬即逝的绚烂烟花。


    这一场性质恶劣的绑架案,还有后面的纵火案。


    因为案件离奇,性质恶劣,并且造成了严重的多人死亡的后果,在国内的社交媒体上面霸榜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


    在最后一次官方的统计中,那一场火灾里面死了有十余个人。


    在那张黑色的名单上面,也包括了殷心兰和仇玉堂的名字。


    殷心兰在最后的那两枪,一枪是冲着仇玉堂开的。


    另外一枪则是给她自己。


    外人其实很难去评价她和仇玉堂之间的感情。


    从十九岁那年起,她就爱仇玉堂。


    她的爱就像是那场火一样,偏执疯狂,除非彻底将一切都燃尽,否则决不罢休。


    但是仇玉堂却不爱她,就算是殷心兰逼着他和自己谈恋爱,甚至结婚。


    可是不爱,就是不爱。


    婚后,仇玉堂也总是不回家,他用自己的这种冷暴力默默表示着自己的拒绝,想要殷心兰主动和他离婚。


    但是殷心兰却不。


    最后硬生生逼疯了她。


    但是殷心兰就算是成了精神病,却还是他的夫人。


    对于她爱的那个人,她就算是疯了也不放手。


    只要她不死,那仇玉堂在外面的那些情人们,就永远都是上不得台面的情人。


    没有人知道她在开枪之前的那几秒钟时间内,究竟是在想什么。


    可能也没有人会在意她的想法。


    ——毕竟她只是一个疯子。


    “砰,砰!”


    轰然的两声枪响之后,一切都归于平静。


    殷心兰最后在那场大火里面,是否看见了自己在十九岁时,第一次遇见了仇玉堂时的那一幕?


    ……


    少女有些羞怯地提着裙子,看着俊美的青年对着她弯了弯腰。


    邀请她跳了一支舞。


    ·


    ·


    楼谏和殷刃处理父母的丧事,用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这总归不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


    他们后来在疗养院的病房里面找到了一封殷心兰的遗书。


    在出事前的一个周,她就像是早有预感一样,写下了这封措辞有些许混乱的遗书。


    【外面的茉莉花还没有开,我这些天里面都心慌。】


    【我总觉得我快要死了。】


    【不知道是不是医院给我换了新药的缘故。】


    【既然我要死了,那我就随便写点东西吧……写什么呢?想一下,我这辈子算不上过得很开心,但是却也未曾后悔。】


    【我不是一个好的女儿,我娇纵任性,从未赡养过一天我的父母。】


    【我也不是一个好的妈妈,我自私自利,没有照顾好我的孩子。】


    【我更不是一个好的爱人,我明知道他不爱我,但是我却一定要他陪在我的身边,哪怕他不爱我。】


    【是的,哪怕他不爱我。】


    【无所谓,我本来也不是个好女孩。】


    【如果,如果我死了,请把我们合葬在一起。】


    【就算是不爱我又怎么样,我还不是缠了你一辈子。哈哈,就算是死了也不会放过你。】


    【……】


    【可外面的茉莉花还没有开。】


    【亲爱的,你什么时候才肯来见我?】


    他们按照那封遗书上面所说的,将他们两个的骨灰合葬在了一起。


    殷刃说他爸对此可能会有点不开心。


    楼谏说反正他都死了,你管他。


    葬礼上来的人并不是很多。


    大部分都是仇玉堂的商业合作伙伴,来的时候脸上看不出来什么真情的悲伤,反而像是即将分尸猎物的豺狼,眼睛里面都闪着贪婪的绿光。


    仇玉堂去世得突然,原本已经做大的生意被他的合伙人吞吃掉了很大的一部分,后面又冒出来几个私生子来和殷刃一起抢夺仇玉堂的遗产。


    这群人没脸没皮地在葬礼上面闹了一通,结局被殷家的人灰头土脸地赶了出去。


    官司打了几个月,有殷家那边的帮助。


    殷刃拿了其中的大头,毕竟自己家的东西,怎么说也不能被外人抢了去……


    乱七八糟的事情太多,他们两人都焦头乱额。


    白天没空,殷刃睡不着,拉着他哥大半夜地去墓地扫墓。


    他们是偷偷翻墙进来的。


    墓地里面黑沉沉的,似乎还能看见点蓝幽幽的鬼火。


    楼谏是死过一次的人,看见墓碑也不觉得恐惧,甚至还有点亲切。


    有什么大不了呢?


    大家早晚都是要躺进去的,这不过是另外一张床。


    他们从草坪上面摘了点沾着露水的新鲜白雏菊,放在这座新的墓碑前。


    随后他们在那里站了一会,直到天色渐渐亮起来。


    太阳终于轻盈一跃跳到了空中,将原本淡淡的薄雾彻底驱散。


    在这一瞬,


    殷刃拉了下他哥的手,转身突然搂住了他。


    “哥,我好高兴啊,特别特别高兴。”


    “高兴什么?”


    “高兴你,能够像是天使一样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将我从原本的那个坏结局里面救出来。”


    “——高兴我们能够在这个世界里面遇见。”


    “高兴于我们没有像是父母一样,走到这样的结局。”


    楼谏摸了摸他的头发。


    殷刃的长发之前被火烧掉了很多,现在只垂落到肩膀了。


    不过手感仍然很好。


    他挑了挑眉笑了。


    “笨蛋,不是我救了你……而是你救了我。”


    殷刃慢慢地摸过去,攥住了楼谏的手,他们手心的伤疤紧紧贴在一起。


    十七年了。


    那曾经鲜血淋漓、腐烂生脓的伤口,原来也有彻底愈合的一天。


    人类多脆弱。


    一次短暂的几秒内的伤害留下的伤口,却要用无数年的时间,用无数倍的爱和药物才能彻底拯救。


    和伤害比起来愈合很难很难。


    ……但是我们却仍不能放弃。


    是的,我们仍有希望。


    就算的确会很痛,就算是在这个尝试愈合的过程中,那些恶意的伤口会一次次反复腐烂生脓,一次次让人痛不欲生。


    但是只要人活着,伤口就总是在日日愈合的,就算是很慢,就算会反复。


    可伤口总是会愈合的,请相信。


    被伤害绝不是你的错。


    ——也总有一个自己,会将你从万千水火中拯救。


    所以啊,在这个真心的爱意会被嘲弄的年代里,请再勇敢一点吧!


    坚信爱,坚信自己。


    “哥,你现在开心吗?”殷刃问。


    楼谏将头靠在他的肩头,许久都没说话。


    就在殷刃以为他都要睡着的时候,他听见了他哥的声音。


    清晰又平淡地,像是一曲钢琴最终归于平静的尾音,一个故事高-潮过后悄然无声的结局。


    “可能并没想象中的那么开心……”


    楼谏轻松笑了笑。


    “但是我感到了自由。”


    他们共同仰头看向天空。


    一只不知名的白鸟从破晓的空中轻盈掠过,划破了天际线,向着更远的远方飞去了。


    ·


    六个月后……


    灵都,某桥监狱。


    楼谏打开车门跳了下去,在一侧敲了敲车窗。


    “你要去吗?”


    殷刃带着耳机,笑着摇了摇头。


    “我还是不去了,哥你自己去就行,早点回来哦!我在车上等你!”


    冬日的厚重衣物还没有脱去,滚烫的阳光晒得人懒洋洋的。


    整个人都像是刚刚结束了一场冬眠一样,不想动弹。


    “白盛忻,有人探视——”


    狱警冲着里面喊。


    这里到处都是冷冰冰的,阳光无论如何都照不到这里来。


    楼谏在椅子上坐下来,看见里面的门被打开,慢慢地从里面走出来一个瘦削苍白的人来。


    白盛忻现在的头发短了,整个人的神情也大变。


    他在那起火灾里面因为绑架,纵火,贩毒,还有非法持枪,多罪并罚。


    最后被判决的时间,足以让他在监狱里面呆过自己的下半辈子。


    在那场绑架开始的时候,白盛忻就开始吸食大-麻了。


    毒品摧毁了他的大脑,同时也让他的行为陷入疯狂……


    “你现在来找我做什么?”


    白盛忻不耐烦地说。


    一大片猩红的丑陋伤疤在他的脸上,几乎覆盖了他的大半张脸。


    楼谏盯着他脸上的那片伤疤。


    很显然,白盛忻在这里过得并不怎么好。


    他从穿越到这里开始,最引以为傲的,就是他的那张脸。


    因为他那张漂亮的脸蛋,他才收获了很多人的爱意……


    但是现在,他的脸却被彻底毁了。


    本来在最后的那场火灾里面,白盛忻在后来火势被控制后,是可以离开的。


    但是邬合却发了疯,死死地抱着他,和他一起倒入到了大火之中。


    就算是他自己死,他却也一定要毁掉白盛忻。


    ——那十多年前,他所放的一场大火,终于还是烧到了白盛忻自己的身上。


    邬合死了,白盛忻却活了下来。


    死掉的人未必痛苦,但是活着的人却还在挣扎。


    “我今天来这里,只是想问你一句,你现在后悔了吗?”楼谏轻声问。


    “呵呵。”


    白盛忻神经质一样地笑了笑,脸上的猩红烧伤像是蜈蚣一样地抽动了一下,分外渗人。


    “你想要听我哭着道歉,后悔吗?”


    “我告诉你,不可能!你这是在做梦!!”


    他的眼中的怨恨几乎要化成恶毒的脓水,从他的眼睛里面流淌出来。


    “哈哈哈,哈哈!我才不会呢,我什么都没有做错!我为什么要和你们这些垃圾说对不起——”


    白盛忻突然大笑起来,整个人的身体抽动着,趴在桌子上。


    “我告诉你——你,你这辈子,都听不到我的那句道歉了!”


    楼谏却没有笑。


    “可我现在,早已经不需要你的道歉了。”


    他安静地看了他一眼,默然无声地站起身来。


    “你……”


    白盛忻瞪大了眼睛,用手掌用力敲着玻璃,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他的整张脸都贴在玻璃上面,扭曲变形了。


    楼谏看着他挣扎着被身后的狱警强行拖走,嘴中似乎还在不停地被咒骂着,满脸通红。


    正是初春,难得的好天气,空气中飘着暖融融的细腻柳絮。


    他走出探视室的门去,全身的骨头都要被晒化了。


    耀眼的阳光将他的身影笼罩在光明里。


    远处,他年轻的爱人正在等着他。


    ·


    —《犬齿》下卷·逢人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