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升起的时候，雾霾还没散。


    城墙外的环境总是这样，空气本身污染严重，又缺乏能净化过滤用的仪器。


    十天有九天笼罩在浑黄不散的雾霾里。


    那些细碎粉尘吸到嘴里都塞牙剌喉咙。


    医生推门进来看他们，“都活着呢。”


    “托您的福还能喘气，不过快没了。”


    隔壁床梗着受伤颇重的脖颈，有气无力地哀嚎，“不是被饿死，就是被这雾霾呛死。”


    “我对你未来的死因不感兴趣。”


    医生凉凉地开口，声音透过脸上他戴着的、类似N95的防尘口罩传出来，隐隐有些发闷。


    “还活着就赶紧滚，别占我的病床。”


    隔壁床被毫不留情地赶走了。


    出门时仍旧梗着被石膏固定住的脖颈，全身上下唯独脖颈挺得最直。


    表情恹恹的，像只斗败的大公鸡。


    徐苑紧随其后，出门前医生喊住他。


    看了眼他手腕和脚踝处包扎着的绷带，“伤口切面整齐，不像异兽獠牙能啃出来的。”


    不是獠牙啃的，那就是人为的了。


    徐苑皱眉，原文对原主描写不多，只说他离家出走时遇到异兽袭击，连尸体都被吞了。


    这种情况在城外很常见，无人在意。


    没想到……


    看来原主的死，并不是他想的那么简单。


    喵了个咪的！


    这是有人想借异兽袭击要他的命呀。


    徐苑低声道谢，“多谢提醒。”


    “不客气，”医生轻声道。


    掩在护目镜后的眼睛微眯，肆无忌惮地落在少年布满青白病气、却仍足够漂亮的脸。和干涩起皮、线条却堪称完美的嘴唇，半藏在下颚阴影中修长纤细的脖颈，以及同样不够宽厚结实、反而显精致漂亮的肩胛和锁骨。


    想伸手去仔细抚摸、亲吻的欲/望在瞬间鲜活起来，滚水似的翻腾，怎么也平息不了。他双手合十，又用力握紧手指，用种近乎引诱的温和语气问徐苑，“小家伙，你想跟着我么？”


    徐苑毫不犹豫地拒绝，“不想。”


    医生，“嗯？”


    看得出来他很惊讶，连眼睛都瞪大了，“你知道城外最不能拒绝的人就是医生了吧。”


    城外这种异兽随时入侵的危险环境，谁都不可能完全避免受伤，关键时刻，那都要等着医生出手救命呢，可不得对医生重视尊敬些么！


    何况他自认长得不错，身材……也很不错。


    “我未成年。”徐苑信口胡诌。


    医生张嘴便戳破他的谎言，“你学生证就在兜里揣着呢，显示你昨天刚过的18岁生日，我给你两分钟，让你再找个更好的理由。”


    “好吧，其实是因为你太矮了。”


    徐苑耸耸肩，继续随口胡扯，“我从来不跟比我矮的人睡觉，体验感很不好的。”


    “你不是未成年么，哪来的体验感。”


    “我想象的。”


    徐苑站起来，步履艰难地往门口挪动。


    医生被他给气笑了，衣服兜里掏出个东西朝他砸过去，笑骂道，“满嘴谎话的小骗子，给你机会都不要，等你实在饿得受不了、再跑过来找我的话，我可是会趁机压价的。”


    徐苑伸手抓住，是支基础型营养剂。


    草莓味的。


    单价15/支，比原味的贵1/2。


    他拿牙齿慢慢咬开包装袋，吸食着里头的营养剂，朝门外走的同时朝医生挥挥手。


    “我尽量不回来找你。”


    “毕竟这玩意，是真不好吃。”


    也不知具体是什么成分，粗粝难咽。


    外包装标着草莓味儿，却连草莓的清甜可口半点也无，喝着全都是劣质香精的味道。


    他以前可都是新鲜的特级草莓端盆炫的。


    忍受不了这劣质的草莓香精一点！


    徐苑瘸拐着腿，拖着满身尚未结痂的伤，从破旧漏风的诊所出来，走进片更破旧狭窄、又分外逼仄潮湿的区域内。


    他踩着泥泞不平的路面往前走。


    比起整体由砖块搭建而成，只有屋顶破洞漏风的病房，外面这些由发霉木头、碎石块、旧篷布拼凑起来、低矮狭窄的窝棚，才是这片区域、也就是他们“窝棚区”的常态。


    他从原主记忆里知道的。


    这座城市被从内而外划分为中央城区，主城区，内城区，外城区和城外窝棚区。


    越靠近中心，安全度和幸福指数越高。


    看着周围或戴着口罩、或用布巾包着口鼻来阻隔雾霾污染，皮肤皲裂、泛着不正常黑红，个个都面无表情、不断忙碌着的人群。


    徐苑不太合适宜的想起句歌词来：


    啊，五环——


    果然是吃饱了，就容易胡思乱想。


    他心情稍好，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下。


    是窝棚区的管理员。


    靠城墙建立的窝棚区有172个，居住着近200万人口，由8个管理员负责监督、管理、协调，避免发生□□、偶尔也会提供工作机会。


    是比医生更需要讨好、敬重的重要角色。


    来找他的管理员名叫安迪，男，瘦高个，戴着口罩看不清长相、语气隐隐有些不耐烦，“你之前住的115号聚居地在异兽入侵中毁坏严重，我决定安排你到132号聚居地。”


    “你想住到中间去、还是边缘区域。”


    中间位置肯定比边缘热闹安全。


    但想要住好位置，又怎么能没点表示。


    安迪用他所剩不多的耐性维持笑容，等着看徐苑的表示，再决定将他安排到哪里去。


    徐苑碾了碾脚底黑泥，“想住边缘。”


    安迪脸色微变，皮笑肉不笑，“行。”


    他最讨厌这种油盐不进、听不懂人话的愣头青。


    要个个都像这样，他从哪里要好处去。


    当即领着徐苑往132号窝棚区最边缘走去，他甚至故意笑了笑，阴阳怪气，“希望我下次巡逻到132号聚居地时，还能再见到你。”


    徐苑假装没听懂，“多谢挂心。”


    安迪冷笑了声，气冲冲的离开了。


    这片区域刚被异兽袭击，毁坏房屋众多。


    尸体——


    不论是人的，还是那头獠牙异兽的，都被清走送去它们该去的地方。只留下地面狰狞的血痕，以及空气中挥之不去的血腥味飘散。


    带着伤活下来的人正忙碌着，从满地混乱中寻找材料，修补他们被异兽毁坏的住处。


    徐苑有样学样，小心避开地面隐隐泛黑、不知是人还是异兽的血痕，翻找到几根木棍和旧篷布，在这块聚居地边缘给自己搭了个小窝。


    真的很小很狭窄。


    占地不到3平米、高约1米左右。


    想直立行走是不可能的，只能坐着或者躺着。


    他盘膝坐在刚搭好的窝棚里休息。


    无比思念他占了两座山的庄园，想念他账户里九位数的余额，想念他那堆满冰箱的各种食物。


    不过，这里也并非一无是处。


    至少这里灵气非常、非常的充足。


    与雾霾、污染和血腥同样明显不容忽视的，是空气中浓郁得惊人的灵气。


    他原本生活在末法时代。


    天地之间的灵气稀薄、几近枯竭，想要汲取灵气只能靠灵石，偏偏在失去灵气滋养后，灵石早在百余年前变成了不可再生资源。


    只会越用越少，价格也越来越贵。


    往往1块最普通的下品灵石，都能被拍出6/7位数的惊人高价。


    里头蕴涵的灵气极少，还不如他昨晚修炼时用掉的1/4。


    这么换算下来，好像也不是特别难接受。


    徐苑暗道，继续全身心地投入修炼中。


    他昨晚粗略测试过，这具身体与他原本的极其相似，都是近乎平均的五灵根。


    天资寻常。


    胜在周围的灵气浓度超高、是以往的10倍不止，短短几个小时，竟让他隐隐有些摸到引气入体的们槛。


    这进度快的让他忍不住有些发飘。


    恍惚间自己好像变成了传说中比单灵根还厉害的绝世天才！


    笑死，跟单喝二锅头没就花生米似的。


    总之这个情况让他心中狂喜，分外贪恋这种灵气充裕、浑身毛孔气窍都被温和灵气浸润滋养的舒畅感，进入修炼状态就完全停不下来。


    时间流逝的飞快，天色逐渐暗沉。


    隔壁破旧的篷布被掀开，探出个黑瘦的小孩脑袋来，盯着徐苑待着的位置看了会。


    常年吃不饱，声音都是细声细气的。


    “妈妈，住旁边那个窝棚里的人好久都没动静了，你说他是不是死了。”


    同样黑瘦的妇女站起来，“我去看看。”


    “我也去。”


    “你在家待着，不许出来。”


    黑瘦女人在发黄的衣摆上擦擦手，慢慢往刚搭好的窝棚走去。


    这是他们窝棚区约定俗成的规矩：


    若是有人死亡，尸体必须尽快清走，避免尸体腐烂传播虫灾和疫病。


    她掀起垂下的破旧篷布，徐苑刚好睁眼。


    黑瘦女人面无表情，“还活着啊。”


    那正好，不然她还得浪费自己为数不多的体力，将人拖到离聚居区很远的地方去埋。


    徐苑点头，问她，“有吃的么。”


    黑瘦女人反问，“你有钱？”


    徐苑回忆起原主那可怜的63元余额。


    忍着抚额叹气的冲动，拿食指和拇指比了条细缝。


    “有，一点点。”


    要说徐家毕竟也是住三层小别墅的。


    怎么说也算有钱人呐，接亲儿子回家，就只会嘴上说得好听，什么“你回来全家都会接纳你”，“以后留在内城好好过日子”。什么“以后你哥和小琅有的，你都不会少”，“等你慢慢熟悉了内城环境，就送你去学校念书，以后进家里的公司给你爸爸帮忙”。


    屁用没有，真的。


    全是口头功夫，光顾着嘴上说漂亮话了，有本事倒是掏出点真金白银来看看呐！


    他就不信徐琅账户里没个几十万？！


    拉倒吧，钱还得他自己挣的靠谱。


    黑瘦女人神色警惕，紧盯着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似是在判断他对自己是否有威胁。


    片刻后转身往外走，“跟我来。”


    徐苑跟着去了隔壁窝棚外。


    黑瘦女人的食物是变异木薯粉。


    这玩意是城外最常见的食物，原主以前也经常吃，只需开水甚至热水冲泡就能食用。


    味道苦涩，且含有毒素。


    每次的食用量但凡超过10g，就会出现腹痛和胃痉挛症状。


    带来的疼痛很难忍受，但不致命。


    价格便宜，10元/斤。


    只需要两斤，就能维持一个成年人差不多半个月的基础代谢，确保其被不饿死。


    当然，毒素超标死亡或者疼死的不算。


    徐苑给了黑瘦女人2元，借她的碗和热水泡着木薯粉，勉强吃饱后打算回去继续修炼。忍着腹痛走出几步，转过头来跟她打听道，“这附近有没有卖食物和种子的地方？”


    他观察脚底的土地很久了。


    正宗的黑土，肥沃松软，性状极好，虽说形成的原因成谜。


    但这么好的土地……


    不种点什么，他总觉得浑身不得劲。


    “有杂货铺，里头的东西很贵。”


    黑瘦女人挡在窝棚口，不让他看到里面的情况，抬手给他指了个方向，面无表情道。


    “种子尤其贵，还很难出苗。”


    这倒不是种子的问题。


    自从百年前那场惊天动地的大灾变后，人类赖以生存的自然环境变得非常恶劣。


    土地、水源、大气都被严重污染。


    污染程度排名是土地＞水源＞空气。


    80%的种子离开干燥的储存环境后，会直接霉变腐烂，根本不会发芽，剩下20%侥幸发芽的，长出来的植物也存在90%的异变率。


    异变又分很多种。


    小多数是口感变化，产生苦味，涩味。


    大部分会在生长过程中出现各种毒素，轻点的，像木薯粉这种只会让人腹痛，肠胃不适。


    更严重些的，吃到口里就会没命。


    还有极小部分异变的植物会动起来。


    像那些入侵城墙的异兽，主动袭击绞杀它们遇到的人类。


    当然会动的植物极其罕见，她没见过。


    黑瘦女人抿紧嘴唇，“如果你打着在城外播种粮食的主意，我劝你不要白费功夫。”


    鉴于土地被严重污染，净化困难。


    人类近百年来早已摒弃传统的土地耕种，逐渐改为水培种植。


    利用蒸馏、净化后的水来配置营养液。


    整个培育过程在拥有净化系统的内城进行，即便如此小心翼翼，种子不出苗的概率仍有50%，出苗后，植株在长过程中的异变率也有56%。


    最终能正常收获粮食的，不到25%。


    想在环境最恶劣的城外种植粮食蔬菜，无异于天方夜谭、纯纯浪费买种子的钱。


    这些徐苑也知道。


    徐家就居住在内城区，净化器生意做得风生水起，跟几个农业基地关系都很不错。


    徐琅那位青梅竹马的邻家哥哥，就是第六农业基地里的高级研究员，从事跟花卉有关的研究。


    啊，扯远了。


    他随意道，“试试看呗，说不定我运气好，瞎猫碰上死耗子、就种出来也有可能嘛。”


    木薯粉吃着太难受了。


    徐苑暗道，他能忍受在跌入低谷时，吃木薯粉维持生命，却不能天长地久的吃下去。


    瞎猫绝不可能碰上死耗子！


    黑瘦女人暗道，他要是在城外种出粮食来，内城区那几个农业基地得为争抢他打破头！


    碰运气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发生在让种子不受辐射影响、正常发芽，以及植株不异变上。


    她懒得再跟徐苑啰嗦，转身回了窝棚里。


    徐苑顺着她指的路，很快找到杂货铺。


    那是个砖块搭建，比诊所还齐整些的平房，柜台里摆着很多东西，有各种不同口味的营养剂、罐头、压缩饼干，防护服，口罩。


    还有精钢打造的匕首，小刀等武器防具。


    圆脸店主满眼精光，“买点什么？”


    徐苑搁柜台前站了5分钟，将物价大致弄清楚后，才开口问老板，“有黄豆卖么？”


    原主只在城外见过黄豆，至于其他的粮食和蔬菜，根本闻所未闻，更别提看见和食用。


    为此回徐家后还闹出不少的笑话来。


    虽然他也不知道，亲儿子/弟弟从小在缺少食物、只能吃有毒木薯粉的城外长大，分不清韭菜和麦苗这件事在徐家人看来有什么好笑的。——他们甚至都没有人想起来关心两句原主，木薯粉吃下去肚子痛不痛，又难不难受。


    哇，真是想到他们就烦！


    让他们也从他脑海里拱出去，拱远点！


    谨慎起见，徐苑打算买点黄豆练手。


    “有，你要生的还是炒熟的。”


    “都有什么区别么？”


    “炒熟的30元/斤，能直接吃，营养丰富、味道香脆可口，比木薯粉好吃十倍不知，生的35元/斤，能磨成豆浆、制成豆腐，还能水培发成豆芽当菜。”店主笑呵呵，跟他介绍生熟黄豆区别，提到豆芽时特意补充道，“要你真能发出污染值低于异变标准、不影响口感的豆芽来，回收价格还是35/斤。”


    “怎么样，这个买卖划算吧。”


    确实挺划算的。


    正常情况1斤黄豆＝12斤左右的豆芽。


    以现在大概36+的气温来看，黄豆只需要3、4天就能长成豆芽菜。


    倒手卖给杂货店老板就能净赚300+。


    前提是他能确保黄豆的发芽和异变率。


    巧的是，他还真能。


    就空气和水里的那点污染，他有的是办法将其剔除、净化掉，不让其影响黄豆的发芽。


    毕竟他以前是在修仙界干后勤的。


    搞后勤嘛，修为可以不高，办法却不能少。


    徐苑，“那先称1斤生的，试试手。”


    “好咧，”城外想挣这份差价的人不少，老板也没怀疑什么，很快给他称好1斤黄豆装袋。


    又问他买不买水桶和发豆芽用的纱布。


    “买。”


    “水桶3元，纱布2元。”


    付了钱，徐苑拎着黄豆和水桶回去。


    他按照店老板教的，先将黄豆泡水、再捞起来装到纱布里，看情况隔5-6个小时给黄豆洒水，确保水分充足，等着黄豆发芽就行。


    他将黄豆泡过装好。


    拿过通讯器、打算设置隔6小时重复的闹铃。


    刚开机，消息嘀嘀嘀的响着涌进来。


    信息都来自铁山。


    大多还是在指责他太过任性，说他不该因为间卧室闹脾气离家出走，让徐琅和其他人担心。


    唯独最后条信息，问他现在在哪里。


    徐苑想了想，实话实说：


    在城外的窝棚区，刚被只獠牙异兽袭击。


    腿断了，指骨严重骨折，肋骨断裂后扎进肺里，浑身都是伤想动也动不了。


    账户余额不到三位数，不够买药看病。


    他想看看铁山的反应。


    徐家他是不打算再回去的。


    原主的父母和哥哥也早在这些年里移情，只将徐琅当亲儿子/弟弟。


    他疯了才会拿热脸贴冷屁股，讨好他们。


    他想看看铁山这个朋友还能不能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