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作品:《皇嫂难为

    御书房中很安静,好像能听清朱笔落在纸上的轻响。


    徐惜挽站的地方,离着御案也就一丈远,渐暗的光线让坐在御案后的男人显得模糊。


    她唤了声,他并没有回应,只是换了另一本折子,不知道上面写着什么,眉间蹙了下,便随后扔在一旁。


    这时,有宫人轻步走进来,给御书房里点了灯,做妥自己的职责,随后又不声不响的退了出去。


    徐惜挽胸口闷着一口气,干脆垂眸等着。


    “说罢,”不知过了多久,李黯终于从御案后抬了下头,“皇嫂找朕,所为何事?”


    旋即,他搁下朱笔,双袖一展,从龙椅上站起。


    徐惜挽看过去,轻轻开了口:“宫里有规矩,节前可以召家人进宫相见,不久之后就是仲秋节。”


    要说的话,原本皇后是可以直接召见家人,就算平日也可。但这个权利她没有,所以只能过来找他。


    李黯站了一会儿,慢慢踱步绕过御案:“没错,是有这个规矩。”


    他朝着她走近,一步两步,玄袍上的盘龙越来越清晰,张牙舞爪。


    徐惜挽垂下眼帘,想忽视渐近的那份压抑感:“陛下能否准许,钦元想见阿弟一面。”


    自从进了宫,家中的甚少送消息给她,她实在惦记阿弟,叫人回去问,往往回来的信儿,也是姗姗来迟,寥寥几句。


    她看见地上投下的影子,是李黯已经走到面前,然后袍角跟着进了视线,在那里停顿下。大概是下意识的身体反应,那股冷冽气息逼近的时候,总能让她变得僵硬。


    好似下一瞬,他便会伸手抓上她……


    然而,他只是在她面前站了站,便踱步走开。


    当李黯擦着她的肩头走过的时候,徐惜挽一惊掐的手心发疼。


    余光中,她见他走去了窗口站下,双手背后,看去外面,而他的一只手里捏着一本折子,恰是他刚才扔去一旁的那本。


    徐惜挽缓缓转身,看着他的背影。从进来御书房,李黯明明什么都没做,可她就是觉得被压得喘不上气。


    “不若皇嫂先帮朕看看这个?”李黯微微侧下脸,捏着折子的那只手轻抬。


    “后宫不能干政,钦元不敢。”徐惜挽道声,没有要过去的意思,同时也不明白李黯的用意。


    李黯仍旧擎着手,淡淡道:“不算干政,当属于家事罢,看看无妨。”


    闻言,徐惜挽缓步走过去,浅灰色裙裾擦过光滑的地板。


    在李黯身后两步的地方,她站下接过那本折子,双手一展打开来看。


    正如李黯自己所说,这不是前朝商议的政事折子,而是礼部拟定的一本名册,上头是一个个女子名讳,年龄、出身……


    “恭喜陛下。”徐惜挽微一弯身,声音清浅如水。


    不怪她道喜,这册子上的女子,一看便是李黯以后皇后的人选。他要成婚了。


    若是平常人家,三年丧期不得嫁娶,在皇家却能例外,毕竟新帝未有封后纳妃,身为帝王,他需要尽快的充盈后宫,开枝散叶。


    李黯眉尾微不可觉得挑了下,在窗前回身,盯上女子安静的脸:“朕以前不在京中,这名册上的人,皇嫂大概会认识,且说说。”


    徐惜挽抬眼看他,随之重新落下眼睫,看着手里名册。


    她出生于望兴侯府,虽然已经衰败,蒙着祖上阴德,到底还有一个架子在。这名册上的女子多与她年纪相仿,自然,她有些了解。


    有个名字放在第一个,撰写的介绍格外详细,显然是刻意为之。莫家姑娘,太后的侄女儿,李黯想问的是这个?


    他才登基,需要稳固手中权力,确实该有个母族一定势力的皇后。要说莫家,是权倾朝野,加之太后那边与李黯始终有嫌隙,若是借此纳了莫家女儿,事情倒是两全了。


    到时,前朝会少许多反对的声音;后宫,与太后那边也建起了联系。


    “钦元觉得……”徐惜挽双手一收,那折子便板正收好,抬头看见对面男人一瞬不瞬看着她,一时间,想好的话生生咽了下去。


    李黯也不开口,只是看着,有种定要等着她说出的意思。


    “陛下,”徐惜挽偷着吸了口气,试图让自己的声音维持柔润,“要说皇家的家事,其实说到底还是连着国事。钦元还在闺中时,与其中几位姑娘交集过,都是教养得体的大家女儿。只是再往深里的事,相信还是陛下知道的清楚。”


    选谁做皇后是他自己的事,她可不会觉得能给得了意见。再者,他一向心思深沉,怕是已经有了人选。


    李黯的一只手落在窗沿上,食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皇嫂说了许多,其实细想又什么都没说。”


    “着实是不懂。”徐惜挽柔柔颔首,不再多言。她不在意他选谁为后,她来这儿是想见到阿弟。


    “不懂便不懂罢。”李黯也没在要追问的意思。


    徐惜挽心里一松,往他看了眼,似乎见着他唇角弯了下,再想仔细看,发现还是清淡的平抿着。


    这时,曹福端着托盘走进来,视线往窗边一瞅,而后立马儿收回:“陛下忙了一个过晌,这是膳房才做出的桂花银耳珍珠羹,热乎着刚好。”


    一边说着,一边送去软塌的小几上,小心摆好。


    李黯从窗边离开,径直去了榻上坐下,发现那抹纤柔的身影还在在远处,微垂脸蛋儿,不知道在想什么:“皇嫂,过来坐。”


    徐惜挽看过去,才发现小几上摆着两只碗,而曹福也适时地退出御书房。


    她现在没有吃东西的胃口,尤其还是对着李黯。但是能怎么样?最后还是走过去,隔着一张小几坐在他对面。


    正如曹福所说,这甜羹做得很好,才坐下便闻到香气。


    李黯瞧着她,细长的手往桌上一落,推着着一只玉碗送了送:“吃罢。”


    徐惜挽端起玉碗,捏着小勺搅着,而后浅浅尝了一口。余光里,李黯并没有吃,一只手搭着几沿,那本名册就在他的手边,似乎只是看着她吃。


    这样吃下一碗东西,当真可算是食之无味了。


    好容易咽下去,她把空碗搁回几上。


    “好吃?”李黯问。


    徐惜挽看着他点头:“好吃。”


    谁又会说他赏的东西不好吃呢?


    李黯看着那只空碗,手指动了动,将自己面前的玉碗也推去对面:“朕的这碗也给你了,吃罢。”


    徐惜挽一愣,便又端起这只碗。


    好在汤羹做得正合适,即使再吃下去也不会发撑。她明白,他喜欢别人的顺从。或者最初进来时,对她的冷淡不理会,是因为驿站时对他的忤逆。


    第二碗也吃了干净,徐惜挽拿着帕子擦拭嘴角。


    “这样喜欢吃,朕让御膳房以后都给你做。”李黯道声,手里一整广袖,“你阿弟进宫,朕会让曹福去办。”


    外面天色发暗,窗边早没有黄昏的柔光,起了微微凉风。


    徐惜挽动作一顿,帕子在手里抓皱,没想到李黯在这个时候答应下。


    “谢陛下恩准。”她从榻上站起,走到地上去作了一礼。


    心中泛着复杂,因为可以见到阿弟。又略有悲哀,宫墙之内,再不能和亲人随意相见。


    既然目的达到,她也不欲在留在这儿,毕竟进这御书房已经近两个时辰,心中寻思着如何个说法离开。


    却在这时,门外头传来曹福小心的说话声:“陛下,先帝的廖贵妃求见。”


    徐惜挽心中一阵松快,也就来了个名正言顺离开的由头,便顺着道声:“陛下事忙,钦元告退。”


    说完,直接垂着头出了御书房。


    等跨过门来,迎面而来一阵轻风,身上顿觉轻松。


    而这时,廖贵妃款款而来,见着徐惜挽从御书房出来,面上一诧,而后笑着行礼:“见过娘娘。”


    徐惜挽站在高处,看着站在阶下的廖贵妃,道了声免礼,遂脚下踩上长阶,走了下来。眼睛看着跟在廖太妃身旁的小女娃儿,团团粉粉的好生可爱。


    正是先帝唯一的孩子,今年三岁的如瑶小公主。


    “如瑶见过皇后娘娘。”小姑娘装扮得漂亮,像模像样的作礼。


    “我是想来问问陛下,这关于中秋节的事,毕竟在丧期,不知道会怎么办。”廖贵妃说着自己的来意,手里抓着女儿的小手,“不想碰到娘娘也在。”


    徐惜挽笑了笑,眉目柔和:“我同贵妃一样,也是因为仲秋的事。”


    御书房门外,曹福等在那儿,不能让里面的新帝等着,廖贵妃看看女儿如瑶:“娘娘,如瑶年幼顽皮,烦你帮着看一下,我很快出来。”


    说完,作了一礼,兀自走去了御书房。


    这厢留下粉嘟嘟的小丫头,头顶梳着小包子一样的双圆髻,圆咕噜的眼睛盯着徐惜挽看。


    “这是什么?”徐惜挽蹲下,看着如瑶手里提着的小鸟笼。


    “好看吗?”如瑶说话奶声奶气,把鸟笼往前一送,“金丝雀,父皇给如瑶的。”


    鸟儿美丽,那鸟笼更美丽,甚至用玉花和金丝做装饰。


    徐惜挽点头,忍不住去戳下如瑶软软的腮颊:“好看。”


    得到肯定,如瑶高兴地咧嘴笑,然后开始将这鸟儿的习性,爱吃什么,性子胆小经不得吓。


    徐惜挽回头去看御书房,廖贵妃还不见出来,而曹福就站在门边上,见到她张望,笑着弯了下腰以示恭敬。


    她有时想不通,曹福是怎么做到面对李黯都能笑得出的。


    见如瑶乖巧可爱,徐惜挽干脆领着去了墙下看花草,起秋凉了,几丛菊花开得艳丽,一团团的簇着。


    东极殿修建的威严,甚少有那怪石流水之类景致,多凸显皇家的底蕴厚重,也就墙下这几株花有生机些。


    天色发黑,遥远的天幕冒出几颗星辰,闪着。


    廖贵妃从御书房出来,脸上带着喜色,可见也从李黯那里得了恩准。这在意料之中,因为廖家同样是朝中一股根深蒂固的势力。


    徐惜挽将如瑶交给了对方,简单话了两句,准备回自己的安寿宫。


    才走出几步,身后传来一声略冷的声调:“钦元皇嫂留步。”


    徐惜挽脚步一顿,回身去看,见着李黯从御书房出来,正踩着台阶下来。


    一旁,廖贵妃在两人脸上巡视了眼,遂领着自己的女儿离开了这里。


    东极殿空旷的平地上,一高一矮两个身影相对而站,中间隔着一臂的距离。


    “你当初进东极殿,是因为钦天司给你批过命,”李黯开了口,“是罢,挽娘。”


    徐惜挽心中一吓,以往是无人之时他才喊她名字,如今却是大庭广众,余光谨慎注意着四下,生怕被人听去。


    “是。”她应了声。


    李黯颔首,似乎在心中思忖着什么,随后淡淡道:“让你为先帝冲喜,因为他们给你算的是凤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