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有委屈

作品:《雪霁归春

    【12】


    到底是有隔阂在,姜雪实在没法子像无事发生一样,什么都不说清楚就同他嬉笑打闹。


    可她的确想他念他得紧,受不了再和他分开一会儿。


    姜雪也很想像竹沥说的那样,可万一,他们真的有了什么,皇兄定不会饶了他。


    兴许原本对贺霁忱还优礼有加,一听说他们的事,怒火还会更旺。


    姜雪不敢用贺霁忱的生命安危冒险,她对于他来说万分珍贵,万万不能轻举妄动。


    不过此刻这是在私底下,她要再试试他的底线才行。


    从前只有她在他面前耀武扬威的份儿,如今他们的关系出现了裂痕,不知他是否还一样纵她如初。


    姜雪故作镇定,在贺霁忱对面落了座。


    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余光瞥见男人的目光始终落在她的身上,手腕不自觉抖了下。


    若是以前,水不小心倒出来,他定会无奈地看着她,而后帮她收拾干净。


    可今日,水滴落在桌上,他仿佛没看到似的。哪怕随着她喝茶的动作,袖口被沾湿,他也无动于衷。


    有了对比,姜雪心里颇不是滋味。


    以前他们相处时,不说话的时候也占大多数,即便安静,也都是气氛平和的,总有默契在暗暗流动。


    可今日,姜雪察觉不到他的温柔,她隐隐约约能从他身上感受到疏离与拒绝,这叫她心里苦涩难当。


    幸好在宫中的生活教会了她伪装自己的情绪,她很会粉饰太平。只不过这项技艺从未对着他施展罢了。


    姜雪想着想着,心底蓦地轻松了不少。


    她长这么大,想捕获谁的心都能得逞。这个世界上只有她不屑与之为伍的人,并不存在她讨好不了的人。


    如今不过是从头来起,只要她以真心待之,他总能回心转意。


    姜雪原以为自己不知该同他说什么,可一抬头对上那双眼睛,朦胧的爱慕又不可抑制地冒了出来,心里自然而然就有许多话想对他倾诉。


    果然无论是何时,他总能有让她一眼就钟情的本事。


    姜雪在短时间内疏通好心结,整个人放松了不少,她眉目含情,笑着望向他。


    “今日我离开后,你是如何回答太后的那个问题的?”


    她舍不得错开眼睛,一瞬不瞬瞧着对方。


    男人闻言神色有片刻不自然,他垂着眼睛,盯着桌上那片水渍。


    避而不答:“殿下有何吩咐。”


    姜雪“啧”了声,不满他逃避的态度,“我自是好奇才问,你只管回答便是。”


    她这样耍赖的招式从前屡试不爽,他总拿她没办法。谁知此刻,他却不吃这一套了。


    “殿下有问,贺某不敢不答。”


    怎么总感觉阴阳怪气的。


    姜雪越听越别扭,她微微蹙眉,“你一口一个殿下,是要同我生分到底吗?”


    “不敢。”


    哪里不敢?她看他敢的很。


    姜雪精致的五官因委屈而皱在一起,不丑,反而有种娇嗔的风情。


    “我知道,你心里在怨我,所以不好好同我说话。”


    他们之间的矛盾总要挑明的。


    贺霁忱没想到她这么快就要和他清算过往了。


    也对,她素来便是我行我素,心直口快,想到什么便说什么,从来不管他想不想谈,有无心情谈。


    他显然更不想说那件事,于是又回到最初那个问题。


    “贺某乃是不通风月之人,并不懂何谓喜欢,”贺霁忱语气平淡,“在下性子天生如此,叫殿下失望了。”


    听不出他是在讽刺,还是真心实意。


    以那几个月的相处对贺霁忱的了解,他绝不是讨人喜欢的性子。


    不会哄人开心,不会看人脸色,不体贴,也不会坦白自己的真实想法,总是要靠她来猜。


    失望是有一些的,早就有过了,在她总是得不到回应时,她便已习惯。


    可习惯又能如何,即便知道他是冰块,是块朽木,她也忘不了他。


    人人都说她这个长公主总是高高在上,可她却觉得,自己不及贺霁忱半分。


    “好,那我不问你怎么答的,我们说正事。”


    “有些话,我必须要尽快同你解释清楚。”


    姜雪的袖子沾湿了,潮乎乎的,很难受。她将另一侧宽袖叠过来,垫在手腕与湿布料之间。


    几乎是她才一动作,贺霁忱的目光便落了来。他的视线在那处洇湿的袖口上停了又停,垂在膝上的手指微微动了动。他的动作被掩在袖子里,无人察觉。


    姜雪一边整理,一边道:“这些天我真的想……罢了,不说那个。”


    她将想念收起,轻吸了口气,直视他目光,坦诚:“我不告而别,实在非我本意。当初我离宫,本就是与护卫失散,才碰巧被你救起,后来那日我们……”


    她本来想说吵架,抬眼觑着对方的脸色,见人家根本没看自己,而是看着桌子,他一副心不在焉样子,姜雪索性含糊着带过。


    “那日我赌气而去,在街上竟碰巧遇到寻我的侍卫,他们见到我痛哭流涕的,大张旗鼓就将我接到了当地刺史的府上……”姜雪的目光暗了下去,舔了下唇,心虚,“我承认,当时和你吵架后,我心里难受得紧。我想知道我若是没回去,你会不会着急。所以并未第一时间叫人给你传话,而是让人守在我们分别的地方等你,看你会不会来找我。”


    贺霁忱一如既往地沉默着。


    话匣一旦开闸,便愈发收不住了。


    “你就当我任性好了,反正我在你眼里,早就是任性极了又蛮不讲理的。”


    这袖子真是烦人得紧,拢也拢不齐,还把原本干的地方也弄湿了。


    “我知道自己不该离家出走,我明知你那闷葫芦性子,定不会来找我的……我不该心存侥幸……”


    郁闷至极,少女双臂交叠在桌上,整个人伏了上去。


    她将下巴垫在手背上,卷曲的长睫脆弱地颤动,眼底尽是后悔,闷闷不乐道:“我告诉自己,就一晚,我就气你一晚,转天定回去找你,可谁知,转天一早天还没亮,皇兄就派人来了。”


    皇帝的命令其他人不敢违抗,姜雪被人请上回宫的车驾,她直到离开,都没来得及等到盯梢的仆从回话,不知道他到底出来找她没有。


    贺霁忱垂着眼睛,将情绪尽数掩藏。


    他回去了的。


    确切的说,他那时从未离开过她身边。他隐匿了气息,在暗处一直跟着她,看着她一边抹眼泪,一边把路边的野草当做他,狠狠地踢开。


    他不知如何哄人,惹了她伤心,也只敢悄悄跟着。


    直到他看到一众官兵在她面前整齐跪下。


    那是景国的士兵,而他这样的身份,又如何能现身呢。


    “你知道我有多后悔吗?我坐在回京的马车上,无数次想跳下车去,回去找你。可我……”姜雪的声音哽咽了两声,又被她生生忍住,“可我不能,我不仅是我自己,我还是一国的公主。”


    她没法将京城的亲人丢下,她只能抛弃了他。


    “你告诉我你叫裴雪。”


    姜雪没想到他听完她的剖白,是这个反应,“我……”


    男人目光冷淡克制,直视着她,又道:“你说自己父母双亡,投奔舅父的路上遇劫。”


    姜雪觉得贺霁忱此刻的目光像是一巴掌,打在她头上。


    她才想起那几个月说了许多胡话,都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他一直耿耿于怀。


    “我那时随便说说——”姜雪力不从心地解释,“不是,原先我没以为我们会……”


    没以为他们会长久。


    那她还不停地撩他?


    这样显得她更渣了。


    贺霁忱沉默了瞬,又轻声道:“这些都并非我问的,而是你自己讲的。”


    “我那不是……因为我好奇你,想问你……”


    贺霁忱轻轻笑了笑,“殿下好奇在下的事,故而要编织谎言,用来交换在下的真话。”


    姜雪无措地看着他,“我……”


    “可我对你,没有一句假话啊。”


    语气低到尘埃,还有些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