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在那句“小心”脱口而出的一刹那，杨新霁就抛出另一根绳子，在污泥即将碰上宁鸣的前一秒，抢先缠上他的腰，将人往后一拉，待人站定了，绳索又自动松开，飞回了杨新霁手里。


    污泥触手见自己的猎物凭空消失，庞大的身躯开始抖动，发出不可名状的低吼。


    空气仿佛随之震动，有更多的墙灰落了下来。


    很快，那污泥改变了目标，触手向杨新霁迎面扫来。


    杨新霁往后一仰，动作幅度很大，退至后方的宁鸣很担心他会摔个倒栽葱，然而没有，杨新霁稳稳避开，重新直起身，依旧挺拔如松。


    好腰。宁鸣心想。


    随后杨新霁给了那根触手一脚，污泥怪异的吼声更响了，探出来的触手也往回缩了一大截。


    好腿。宁鸣又想。


    这样就可以了。宁鸣还保有着理智，他想，这样就可以了，任务目标升级成S级，已经不是他这样的“非觉醒者”光靠物理攻击和特殊武器能解决的了。


    马上就会有觉醒了异能的高级或特级巡防员过来接手。


    作战AI也是这么做出提醒的。


    他们现在做到这个份上已经足够——为来接手的同事争取了时间，同时保全了自身安全。


    而且这种情况下，任务结束后他和杨新霁应该都能得到一些考核点数，说不定点数比平时自己单独处理完一个B级任务还要多。


    可以了……差不多得了。


    才怪。


    宁鸣身体本能地发烫，胸腔里如有一团火在燎。


    他再次将杯筊抽出，变成长刀出鞘。


    杀了它，杀了它。


    身后的杨新霁喊了他一声：“别过去！”


    宁鸣似乎没听见，他被战意控制了脑袋，只知道穿过那些横流的触手，迅速逼近污泥本体跟前。


    膨胀后的污泥高至天花板，是个庞然大物。


    杀了它！


    他轻松跃起，正要挥刀，又听见那人的声音：“宁鸣！停下！”


    随着这一声，似乎有一阵清凉的风拂过他，他滚烫的身体冷却下来，手里的武器本来泛着红光，这光闪动几下，很快暗淡下去了。


    杀……杀什么来着。


    宁鸣心下一惊，可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都在这坨大泥巴面前了。


    最终他恨恨地、无甚章法地在污泥身上砍了几刀，又在这怪物即将狂化之前退回安全的地方。


    杨新霁打开作战工具包，支起一个流动着淡淡绿光的透明防护罩，将自己和宁鸣暂时保护在罩子里。


    很显然，这污泥已经到了S级，宁鸣这几刀并没有给它带来太多伤害，它只是长长地啸叫了一声，而后其身上被割开的地方又黏回去了。


    宁鸣看了一眼那污泥，又看了一眼杨新霁，语气竟然很坦荡：“我刚才……我刚才就是觉得风头不能只有你一人出，你踹了它一脚，我也得砍它一刀才行。”


    杨新霁“嗯”了一声。


    宁鸣又说：“谢了。”


    杨新霁：“……谢什么？”


    -


    接下来的事情很简单，上面派来支援的高级巡防员赶到，用异能和污泥进行了一番艰苦卓绝的搏斗，其间宁鸣和杨新霁也稍微进行了一些配合，最终污泥被解决。


    高级巡防员回去复命，协警收拾现场，还有其他基层工作人员在安抚受害人并商讨赔偿事宜。


    本来人家正在为一会儿放学后的生意高峰做准备，天降无妄之灾，现在都不知道得停业多久。


    不知为何，宁鸣和杨新霁都没有马上离开现场，两人去了小店后面的巷子里。


    大约是因为刚才的并肩作战，宁鸣觉得他们二人之间的氛围没那么剑拔弩张了，他没了一开始想找抢他点数的人算账的那种气愤，对方也不像最开始看到他时那般，用饱含怒意——应该是怒意吧——总之没再用那种眼神看他。


    宁鸣靠在墙边，给许乐尧发了条通讯报平安后，从兜里拆了根薄荷味棒棒糖叼到嘴里，又递给杨新霁一根。


    “要吗？但是是薄荷味的，很多人不喜欢。”


    杨新霁滞了滞，还是接过了：“谢谢。”


    只不过他没拆，把糖放进口袋里了。


    不喜欢吃还要接。不过宁鸣也没在意，他抬手看了一眼通讯器：“点数没下来呢。”


    宁鸣应当只是随口提一嘴，杨新霁回答的语气却颇认真，像在为对方解释：“特殊情况，可能要经过活人讨论之后再给点数。”


    什么叫“要经过活人讨论”，如今的考核点数打分系统确实是人工智能在运行，但用“活人”这个词来对应也太奇怪了吧。


    “你很懂嘛，”宁鸣很快把糖嚼碎了咽下，又说，“你这么懂，一开始还来我这抢我人头？我以为你是新人不懂规矩呢，结果听到AI播报才发现你是前辈。”


    杨新霁的编号是N-2063，比宁鸣靠前，意味着他加入特武部的时间比宁鸣早。


    应该是其他地区的，本市等级和他相当的巡防员，宁鸣基本都在每周开会的时候见过了。


    “抱歉。”


    宁鸣发现了，杨新霁是个特别有礼貌的人。


    杨新霁继续解释道：“我刚过来，还没正式到市里的总部报到，不太清楚你们这边的区域划分……今天就是碰巧路过，碰巧遇见特殊情况。”


    原来如此。


    因为他们这类巡防员很少会有异地调动，宁鸣确实没有想过这种可能。


    他有点尴尬，人家遇到突发情况，就是应该顺手解决的。他又说：“没事，本来也都是些潜规则，不是非得遵守。”


    -


    污泥横行，能直接与其对抗的唯有异能者。政府每半年会做一次大筛查，摸排每个公民的异能觉醒情况。现在是战时，只要觉醒出异能的人都有义务加入特殊武装部队——当然，异能者一加入特武部就直接享受高级巡防员的待遇。


    但遗憾的是，觉醒出异能的人类数量实在太少太少，光靠少数的异能者，根本没办法处理完频频出现的污泥。


    于是专门针对污泥的各类武器被研发出来，政府开设专门学校，培养了一批各项素质都很优秀的普通人，让他们拿着这些特殊武器，加入清除污泥的事业中。


    同时也长期开放面向社会的巡防员招募通道，满十八岁即可报名，通过考核即可加入。从社会招募渠道进来的，可以保留本职，在自己有余力时参加不明异种的清除工作——有点类似兼职。


    这一系列措施，都是为了尽可能多的积累战力。


    宁鸣就是在十八岁生日那天去考的，考上之后一边念书，一边拯救世界。


    和觉醒了异能的那批巡防员不同，考虑到普通巡防员面对污泥时的危险系数和任务难度都要大得多，非觉醒者一开始进去只能从见习巡防员做起，先是做些协助类的工作，攒到点数之后再慢慢提升等级，等级提上去了，才能去处理更危险的污泥。


    至于考核点数……


    原本宁鸣以为这东西就是能者多得，结果他考上的第一天就被科普，说是为了防止非觉醒巡防员之间的恶性竞争，大家在私下都划好了各自负责的分区和值班时段，B级及以下的污泥出现在谁那里就谁负责处理，任何人都不要抢别人该有的点数。


    除非负责该地区或时段的人报备了无法处理，才会分配给其他人。


    上级部门也没什么反对的意思，还觉得这样更方便管理。


    当时宁鸣问：“那我呢？分给我的区域是哪一块？”


    他的带教老师笑了笑：“这么着急呢，你就先别急着分区了，先跟着其他前辈积攒一些实战经验吧。”


    后来——在宁鸣跟着前辈出了几次任务，却只被当成工具人使唤来使唤去之后——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像他这种非全职的巡防员，其他人根本不会分区域给他。


    毕竟这类人也很少，没有太多先例，即便曾经有过几个兼职人员，他们出任务也不频繁，大多只是做些辅助性的工作而已。


    不过没关系。


    人家有这个规矩，那就遵守。


    但他是要尽快升上去的。


    怎么办呢？还有一些“公共区域”，未分配给任何人。


    公共区域的范围，比任何一个人或小队负责的面积都要大。


    宁鸣不知道为何他们要留这一块地方。可能是想让每个月点数较少的巡防员可以在这里额外干点活平衡平衡；也可能是这里出现高级污泥的可能性更大，他们觉得这是属于觉醒者的地盘；还有可能是他们想留作备用，以后有新人来还能再划一划。


    反正，宁鸣找了一个周末，整整两天，从早到晚，他就在公共区域里，像玩游戏时等待怪物刷新一样，等待着污泥出现。并在两天之内独立解决了十来起不明异种袭击人类事件，其中包括一个A级污泥。


    AI在工作通讯群组里播报他的战绩，他嚣张地在群组里发了一张区域地图，留下两句话：


    “没人给我分区，那我就自己分了，这块地方没人认领，那就是我的了。”


    “我遵守了诸位前辈定下的规则，那么也劳烦大家自律一点，以后也别踏进我的地盘了。”


    -


    糖也嚼完了，但宁鸣还不想走，他仍靠着墙和杨新霁尬聊。


    扯到潜规则的问题，其实宁鸣一瞬间有冲动说要不你和我组队跟我一起活动算了。当然不是色令智昏。


    刚才打那污泥时，他差点失控了，他知道，是杨新霁干了点什么才把他拉回来的。而且杨新霁做得很小心，换个人来根本不会察觉。


    宁鸣是异能者，只是他的异能有问题，所以他才隐瞒了这一层身份。


    杨新霁应该也是，而且可能还是稀有的精神系异能者，不然没法拉住他。


    但听对方的title，只是中级巡防员，想必也是一个有自己秘密的人。


    每个人都有秘密，宁鸣无意去探究。


    他就是觉得杨新霁异能对他来说挺好用的，而且对方初来乍到，免不了也要看那些老油条脸色，不如和他组队。


    不过他也就想想，两个人一起组队，考核点数要对半分。


    从中级到高级需要的点数特别多，他不愿来个队友拖慢自己的进程。


    “你绳子用得挺好的，”宁鸣道，“刚把我拉回来那绳子不会是一开始绑污泥的那条吧？”


    杨新霁摇了摇头：“是新的。”


    “噢。”


    又尬住了。


    宁鸣想了想，又问：“你知道我名字啊，你刚才叫我了。”


    杨新霁迟疑了一下，答道：“看见你的铭牌了。”


    “我也看了你的，”宁鸣忽然想到什么似的，伸出手，“要不我们正式认识一下吧，我叫宁鸣。”


    杨新霁也伸出了手，和宁鸣交握之后很快松开，那一瞬宁鸣感觉手心凉凉的。


    然后他听到杨新霁一本正经地自我介绍：“……杨新霁，新雪初霁的新霁，意思是降雪之后转晴。”


    宁鸣被逗乐：“我知道什么意思，我好歹也是个读书人。”


    杨新霁：“……嗯。”


    不知是否杨新霁也感到尴尬，很难得的，由他发起了话题：“你不回去吗？”


    “不回。”宁鸣想，拖到放学直接走人得了，回去还得上课，才不回。他又问，“你呢？你怎么不回？”


    杨新霁视线投向刚才的事故现场：“我必须找受害人……聊聊。”


    “哈？”宁鸣不明所以，他们巡防员也不负责心理疏导啊，找人聊什么，“找老板娘？”


    “不是，”杨新霁又摇头，“老板娘的大儿子。”


    宁鸣更疑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