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 第126章

作品:《江南茶事录·陆羽传奇

    《江南茶事录·陆羽传奇》全本免费阅读


    一日我结束茶阁坐班,回到官舍后就看见茶差匆匆来报:


    “陆大人,您曾叮嘱奴才留意的小兔子,今日午后……”


    我心中惊讶,问他:“莫不是那小兔子趁你不注意,溜入本官的房间打碎了东西或是抓了锦鲤出来?”


    “不是。”茶差在我耳边道,“那只小兔子死了,死在千春殿的木芙蓉花下。管事的小太监只骂了几声晦气,就将那畜生的尸首处理掉了,又跑到官舍来抱怨:‘陆大人没什事养什么兔子,千春殿虽然不嫩跟御花园比,但也是赏花的好去处……’奴才跟那小太监说,那只兔子不是陆大人养的,他不信。”


    “当真是奇怪,”我边说边往房间走,“那小太监怎知小兔子是从官舍跑去千春殿的?又怎敢咬定是本官养的?”


    茶差道:“这事不好说,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人纯心设计陷害。不过也没有引发什么大矛盾,应该不会有什么后续。”


    我点头:“但愿如此。”


    “咱家刚刚在千春殿训斥完徒弟,顺路过来官舍看看陆大人。”


    我看见总管大太监前来,瞬间没有了吃蒸梨的心情。


    “咱家的徒弟不懂事,不就是死了一只兔子吗?都敢胡搅蛮缠到陆大人你头上,不罚他他就不会长记性,所以咱家就叫他自己掌嘴二十。”


    “程公公你有什么话就说,本官不想听那些过去了的事。”


    “陆大人你可知道?”那宦官的口吻里带着些嘲讽,“如今长安城里流行的不是钱起钱公子的诗,而是孟郊的大作: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见长安花。”


    “那又如何?跟本官有什么关系?”


    “要不怎么说颜真卿手下人才辈出呢?”那宦官观察着我的表情,“才出了陆羽你这个投靠卢杞的叛徒,又新得了一个俊才孟郊。一代新人换一代,就跟永远都不会闭幕似的。”


    “孟郊能写出好诗,那是他的造化!”我冲那宦官一瞪,“本官不妒他,也无理由妒他,更不会因此就觉得颜大人如何如何。”


    “陆大人真能心胸如此开阔吗?”程公公在我跟前来回走动,“弃子和叛徒都不好当,滋味怎么样啊?”


    “这话是程公公你该问的吗?”我大声斥责道,“还是说程公公你觉得本官还像以前那般有问必答!”


    那宦官挤出了一个扭曲的笑容,“如今陆大人的靠山是天子跟前的大红人,咱家哪敢随便得罪?”


    “说——”我厉声问,“原本林阁老想用那只小兔子来陷害本官什么?”


    “陆大人莫要血口喷人。”程公公把脸色一沉,“那只畜生跟阁老大人无关。”


    “你现在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出现在本官面前,还敢狡辩?”


    “陆大人你缺胳膊少腿了吗?房间里的东西不见过一样吗?茶阁和官舍有什么秩序不妥当吗?”程公公连声问,“一切不都还好好的吗?怎还要跟一只兔子过不去、非说是阁老大人搞的鬼?”


    “本官就怕当下是没有别的异常,过后就黑风猛雨而来,搞的自己、官舍、茶阁都措手不及!”


    “一只小兔子能搞起什么风浪来?”程公公鄙视道,“陆大人你真是多虑了!”


    “看样子你也是不肯说了,这样的小事圣上没必要听,但是卢杞卢大人倒是有空,本官不如即刻就去找他。”


    程公公忽然浑身一颤,用“你也懂得威胁咱家了”的脸色怒视了我一眼。


    “兔子温驯与狂野兼具,还有狡兔三窟一说,但是兔子到最后却不知道自己去怎么死的,以及死后会被怎么处理,你说可悲吗?”


    “人为酿就的悲剧自然可恨可悲。”我走到了鱼缸的位置,“但如果兔子能够自己安分,不到处乱跑,也许能躲过一劫也未可知。”


    “猎人有心要猎物死,凭猎物躲或者不躲,都没区别。”


    “只可惜在皇宫之中,兔死狐不悲,因为狐本来就是猎人。猎人没有用猎物达到自己的目的,心里应该是恨本官恨的切齿。”


    “目的?”程公公装作不知,“陆大人觉得是什么?”


    “程公公你回去以后,告诉林阁老:来袭击本官的黑衣人是不是颜真卿所指使、又或是谁借机来挑拨本官与颜真卿之间关系,本官自然心里有数。也叫林阁老不必再拿小动物来试图混淆本官的视听,想让本官疑神疑鬼、无法专注于一事。小兔子无辜,不应该拿来当牺牲品。”


    程公公“哼”了一声,指着我的书桌骂道:


    “说什么阁老大人有意拿小兔子来叫你分心?!陆大人你要是真的专心,《茶经》早就写成了,还会停留在半初稿阶段吗?”


    “是你自己什么事都要管,又不见得有本事管和管得好,才会到如今的倦怠地步,怪谁呢?当然了,咱家瞧着你也是有脑子的,面对李希烈,二话不说就选择逃避,可见你的状态还没有糟糕到想去送死。”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真该谢谢卢杞——


    让我差点溺死在莲花池、让我遭受黑衣人的剑影和鞭抽,由此我的心理素质才更好了一些。


    我不敢说自己的状态能够做到完全平和,但是我对——好坏利弊、生死存亡、商情敌友却看得十分清楚,从未在极限的压力和负荷下出过错。


    我对程公公道:“如何应对大逆贼李希烈,是圣上拿主意的事情,作为臣子只需表态,不需强求最后定夺。圣上对本官的态度,你也看到了,他不会叫本官去做这个送死的冤种。”


    “亏你说得出‘冤种’二字,你是觉得圣上心里想安排谁去是故意的吗?”


    “本官不想多说别的,程公公你也知道其中的厉害关系。圣上的心思你我看着就好,何须挑明?”


    “冷血!”那宦官一甩拂尘,“咱家还以为你是劝圣上改变主意:不召唤颜真卿回朝、不安排颜真卿去劝李希烈的一员呢。”


    “有人设局,有人躬身入局,如此而已。”我一甩袖,“本官没什么好说的。”


    程公公一刮鼻子,问:“你怎知颜真卿就愿意入局?”


    我冷漠但带着钦佩道:“凭他跟卢林两党为敌,足够吗?”


    “走——”


    程公公冷扫了我一眼后,对两个跟班的小太监喝了一声。


    从“万真驿馆”当中,付一刀住过的房间里搜出一张《烈焰藏宝图》来,是三天后的事情。


    驿馆的管理者立刻上报了皇帝,当时程公公就在皇帝身边,便添油加醋道:


    “烈,乃是李希烈;焰,乃是颜真卿。老奴以为:此《藏宝图》定是暗示了反贼要另立都城之地,非颜真卿所往而不能震慑其嚣张气焰。”


    皇帝立刻召集群臣到宣政殿议事。


    我一点都不想去——


    这不是明摆着有人故意为之吗?


    付一刀是何等精明之人?哪里会留下一张“可大可小可影响国运”的《烈焰藏宝图》出来?这分明是林党或者卢党再兴风起浪啊!


    我来到宣政殿时,群臣都已经就位,而且我还从何大人口中听得:“司天台长官说,图中所隐含的地点,乃是:蔡州龙兴寺。”


    我问:“他怎么这么快就得出结论了?”


    何大人小声道:“要么是真的夜观了天象,要么是逢场作戏,多半是后者。但是,圣上好似深信不疑。”


    “有人对圣上指出《烈焰藏宝图》蹊跷没有?”


    “没有,谁也不想惹事上身。”


    皇帝特意叫我上前,指着桌面上的《烈焰藏宝图》道:


    “此非心血来潮之物,也非仿品赝品,是真的有了一定历史的寓言之纸张。朕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有一文臣道:“恕臣斗胆直言,若是‘烈焰’可以指代李希烈与颜真卿,那么‘藏宝图’三个字,是否暗示着:‘葬’身之地、‘保’家卫国、周全大唐版‘图’?”


    “爱卿所言有理。”皇帝脸上露出大悟的表情,“看来,上天也在暗示我大唐要出一位英烈来,与反贼李希烈同归于尽了!这才是安稳社稷之佳法啊!”


    一武将问:“请圣上命令,可需本将即刻带人前往蔡州龙兴寺查探?以早日懂得反贼意欲何为?”


    “好!”皇帝当初拍板,“你速速带手下去查探,早日将有用的情报带回给朕。”


    “那颜真卿——”林阁老试探着问,“可是也马上召唤其回朝廷来妥当?”


    皇帝一摆手,“朕会拿主意,不必你提醒。”


    皇帝见我看了《烈焰藏宝图》好一会儿,就问:“陆爱卿,你有什么想法?”


    真实的想法当然是不能说,否则扫了皇帝的兴,我就成了众矢之的,非被群臣攻击和被皇帝下令领罪思过不可。


    “臣以为,多亏是大庄家疏忽,才让圣上在今日得到了此物。可惜臣只会看全国的茶园分布图,不会从这般细致的图纸中去推测详实的地点,不然臣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倒也是不能怪你。”卢杞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要是人人都有‘一眼知要害’和‘一言知谐音’的本事,圣上也不必集思广益了。”


    言罢,在我应了“是“的一声中,卢杞看向了林阁老。


    “陆羽只会养水中游的锦鲤,而不会追地上跑的兔子,因为锦鲤跃不出鱼缸,兔子却因跳错了窝而枉死。他肯定是挑了简单听话的东西来陪伴自己,林阁老,你说是吗?”


    “照卢大人你所说,就是那只兔子不懂事啰?”林阁老略皱眉,“好歹是陆羽没有亲自去追,否则落得一个‘双陷双亡’的下场,可不是堪比‘烈颜二人同归于尽’要来得先声夺人吗?”


    “谁说不是呢?”卢杞走到我面前,“陆羽你自己怎就没有在遇见兔子的第一瞬间,便找了饲养玩宠的小太监来问罪?还差点引起林阁老的误会,真是不该。”


    “下官知错,多谢卢大人提点。”


    我的眼前,仿佛出现了那只可怜的小兔子,就好像它就趴在那张《烈焰藏宝图》上面一样,通红的双眼看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连使了两个计策的林党、看破了一切的卢杞、心思越发阴暗了的皇帝、敢看不敢多言的官员们、面无表情的司礼和总管大太监……


    忽然间,我只见:


    皇帝拿起那张《烈焰藏宝图》,直接就靠近蜡烛去燃烧。


    火苗先是慢慢地点燃了《藏宝图》的一角,然后就迅速窜起,眼看就要逼近皇帝的指尖了,皇帝却是一点都不紧张,只把那带火的纸张都放进了桌面上的笔洗里面,放任它们燃烧殆尽。


    宣政殿内,没有谁惊慌,也没有谁敢多说一句话。


    局面就跟是静止住了一样,安静的好似连纸张的落灰声都能听见。


    等到这些动作都做罢了,皇帝才道:“《烈焰藏宝图》之事,有众爱卿一起见证过,烧了也无妨。”


    司天台长官道:“既然朝廷与反贼李希烈之间,迟早能够化干戈为玉帛,那以此作祭,化作灰烬也罢。”


    “任凭后世之人觉得,《藏宝图》的预见性牵强也好、附会也罢,朕既然敢在众爱卿面前这么做,就说明朕重视此事。之所以想要不留痕迹,是因为朕想要自己留点颜面,免得后面的事情发展又不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