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措

作品:《春风不枉

    []


    京城。


    沈家府邸。


    洛怀珠请来鬼神医,为沈妄川诊脉。


    沈昌下朝归来换常服外出,见门口有车马,询问管家。


    闻得此事,他心下有些诧异:“鬼神医?”


    他心里一动,隐隐有几丝悦然浮动。


    “不错。”管家垂手立在一旁,“听闻是墨兰先生身边的人,拥有一手活死人肉白骨的好医术,只是人怪了些,脾气也奇怪。”


    沈昌顾不得换衣裳:“随我去看看。”


    他大步朝着沈妄川的院子走,在月门处见着静立花木底下的洛怀珠。


    “三娘啊。”沈昌摆出一张慈爱的脸庞,“怎么不进去。”


    阿浮赶紧拦人:“欸,不能进去。鬼神医诊脉的时候,除了病人,谁也不能在旁边,不然他会生气,此生不再给这个人看病。”


    沈昌看向洛怀珠,对方朝他轻轻点头,他这才停住脚步。


    “我先前并无听说墨兰先生身边有这号人物,他到底什么来头?”


    他说话的声音温和,与洛怀珠说话时,还微微俯身,对小辈慈爱迁就的姿态,做得十分到位。


    莫怪唐匡民宁愿先让王昱年下场,也不舍得这么快动他。


    洛怀珠轻垂眼眸,笑道:“阿舅(公公)不知也实属寻常,鬼神医其人规矩多,所救皆是疑难杂症,转眼便是三五年不见旁人。”


    沈昌眼神闪了闪:“三娘也曾见这位鬼神医出手?”


    “他救过我。”洛怀珠轻轻抬起眼眸,看向沈昌,圆润杏眸中,漆黑透亮。


    那一瞬间,沈昌仿佛看见了当年从箭雨火焰后透出的那双眼。


    同样形状的杏眸。


    他忘不了那双眼睛里透出来的决绝与仇恨。


    许多人因他而死,他也亲手处决过很多的人,然而那些人眼里多是对他的惶恐,只有极少的人,能够在死亡降临时,对他露出深切的、欲除之后快的恨意与决绝。


    当年的洛夫人、林韫,是少有的两个。


    “阿舅?”洛怀珠轻轻喊了一声。


    沈昌蓦然惊醒:“哦……”他重新摆出和蔼笑意,“三娘曾经受过伤?”


    洛怀珠杏眸弯了弯,眼底水波晃荡起一波柔柔春水。


    不同。


    沈昌看着那双杏眸里的端庄温柔笑意,那是与林韫的爽快利落、锐意风发全然不同的感觉。


    “倒不是。”洛怀珠笑道,“只是三娘自小体虚,幼年在江南山居修养,卧倒病榻多年。多亏了鬼神医替我调补几年,才有今日与寻常人无异的三娘。”


    沈昌跟着笑:“原来如此。”


    他们就这样站在院门前,细声闲话。


    不一会儿。


    正房门扇被推开,一个满头灰白发丝在脑后随意拧成一团,用蓝布绑着的人,从里面迈出来。他身上与发带同色的袖子,挽到手肘处,露出一双遒劲有力的胳膊,并不似普通医者那般孱弱。


    沈昌正要抬脚进去询问,被洛怀珠拦了:“鬼神医不喜欢生人近身,有话要问,在此便可。”


    鬼神医脸上罩了一张薄薄的金面具,那面具很独特,暗哑不见丝毫流光转,且一直盖到鼻梁下,只露出一张嘴,一道线条冷硬的下巴。


    熟悉的人便会清楚,鬼神医那张面具,并非戴上,而是被烧热,硬生生嵌在脸上。


    至于个中缘由,除了本人与即墨兰,无人得知。


    他的脾气,比脸上的金面具还要独特,最是厌烦热闹、生人,除了医术药理,一切爱理不理。


    “敢问鬼神医。”沈昌态度也展露得很好,当即拱手问道,“犬子如何?可有法子根治?”


    鬼神医冷冷丢出一个字:“无。”


    沈昌十分失望。


    尽管这五年以来,他聘请医者无数,大家或直言或委婉,全都这样说,他心底始终还有着一丝希望。


    他暗自叹息一声,只希望沈妄川能够在大限将近前,先给他留个小孙子。


    洛怀珠却在一旁又问:“可以延命吗?”


    鬼神医语气,依旧冷硬:“可。”


    “多久?”


    “十年。”


    “有何须做之事?”


    “按时吃药,少气他。”


    洛怀珠眉头动了动,眸中似有不解,却暂且没有多问:“药方什么时候给?”


    鬼神医:“回去写。”


    阿浮见洛怀珠不开口,主动道:“阿郎且让让,鬼神医不喜欢生人靠近,我们须得让开。”


    沈昌瞥了院中人一眼,往后退了好几步。


    鬼神医见他们避开,这才出得院门,往外走去。


    “管家,去送送鬼神医。”沈昌朝身旁垂首躬立的人道。


    阿浮阻止了:“不用不用,鬼神医最烦别人送他,想要答谢,晚些先生遣人送药方子过来,送他几块金子便是。”


    管家不敢不去,又不敢去,只得回头看向沈昌,看到对方挥了挥手,他才敢停下脚步,站到一旁。


    洛怀珠扫过管家动作,朝院内伸手:“阿舅先请。”


    沈昌笑着点头,提起衣摆进去。


    房门敞着,内里燃了一种奇特的草木香,有些像艾草的味道,又有些不像。


    沈妄川躺在榻上,呼吸平缓,神色平和宁静,似乎睡得很香甜。


    跟在阿浮旁边的书童,都未曾见过自己郎君这样安静甜睡的模样。


    沈昌亦然。


    他在榻边坐了一阵,便轻手轻脚离开,回房换衣外出办公务。


    将革带的玦(腰带头)扣好,他理了理衣摆,朝护卫招手:“再详查一遍洛怀珠在江南山居的日子。”


    护卫领命而去,沈昌坐在椅子上品了半盏茶。


    茶香袅袅,热气氤氲起一片轻雾,模糊了那垂下的眼眸。


    或许,他该想个法子,早些让洛怀珠产下麟儿,再设法除掉。


    既有疑点,纵然是圣意,也不该久留。


    *


    沈昌离开后,洛怀珠便搬了一张小案在榻边,审阅新收的几篇策论。


    不知是否受上北平原一事影响,有位署名“青衫客”的人,写的正是《营州水利论》,其从营州水利位置,历年河道变迁入题,引出营州在治河、治民、治农、治市、治兵诸事上的弊病,以及可取的更改之策。


    看到这样一篇犀利策论,其他中规中矩引用圣人言的策论,瞬间黯然失色。


    不过……


    这样一篇策论,在此紧要关头上,若是付梓,恐招来祸患。


    洛怀珠心里生出几分好奇,将策论看几遍,又遣齐光跑一趟,送去给即墨兰看完再送回来。


    齐光本就是个闲不住的少年人,闻言立马动身,往返奔跑,带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