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第 22 章

作品:《何当共白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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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子妃病了。连日高烧,昏睡不醒。太医署都来看过了,连资历最老的王自珍看了都摇头。


    太子住进了和光殿,每日守在榻前,衣不解带。


    楼皇后气得捶胸顿足,摔了一套最喜爱的青瓷莲花杯盏。


    烧到第三日,慕容淙亲自去韦君迁院里叩门,希望他出诊。


    “陈姑姑已经拿脉案给我看了,不是什么疑难杂症,太医署足够应对。”韦君迁站在门内,没有让他入门。


    “多少人希望她就此病故,将那位置腾出来。太医署的那些老不修,孤信不过……”


    韦君迁沉默良久,看着他,叹息一声:“你心里的坎,过得去吗?”


    过得去,她虽死犹生。


    过不去,她虽生犹死。


    一个遭了夫婿猜忌嫌隙的女子,在这深宫里,可活不下去。


    他医术再高,只能医病,无法医心。


    慕容淙默了一默,暮春的温暖阳光里,他却孤寒而立,如寂寂寒秋般萧索。


    “孤……只想她好好的……”最终,他如是说道。


    韦君迁诊了脉,开了方子,不过两天,烧就退了,人也醒了过来。睁眼看到的第一眼,是守在床头的慕容淙,眼神冰冷,辗转侧向了墙。


    慕容淙没有强求,默默搬回了含光殿。


    陈氏来送各种滋补的名贵药材,默默伫立在她床头良久。


    “姑姑不必为他开脱,我……听不进去……”


    “怀都是个苦命的孩子,从小到大,未曾一日舒心开怀过……他不是要伤害你……只是,他实在有不得已的苦衷……”


    “苦衷?”她冷笑一声,还未及说下去,韦君迁便背着药箱进来了。


    陈氏朝她敛衽行礼,退了出去。


    春和搬了一张椅子放在榻边,韦君迁坐下为她诊脉。


    “吃完这一剂药,便不用再吃了……”韦君迁兀自开口,边收了脉枕入箱,一举手,衣袖滑落,露出半截手臂,那一个个骇人的烫印闯入她的眼帘。


    他着急捋袖遮挡,却被她伸手握住手腕,将衣袖一撩,她自小被祖母教养得极为刚强,也不是个爱哭的女郎,此刻,却泪意汹涌,不能自持,由着热泪,夺眶而出。


    韦君迁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微微使力,挣脱了她的钳制,将衣袖整理好,盖住了伤疤。


    她仰面躺着,无声流泪,他坐在榻边,默然不语。


    春和站在一旁,红了眼眶。


    “你就一点也不恨他吗……?”木然地望着帐顶,她问他。


    “芸芸众生,各有爱憎,医者眼中,应只有病症。无有好恶。这,是我拜入师门时,家师的教诲。”


    “哼……狗屁……”她轻嗤一声,不以为然。


    “你……不要怪他,其实,他也有不得已的苦衷……”犹豫再三,他终究是劝了一句。


    “呵!又是苦衷!你们一个个的都说他有苦衷,我倒想问问,是何样的苦衷,要做如此下作之事!”她怒地睁眼瞪向他。


    韦君迁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看了一眼春和。


    春和会意,看向自己主子,见她没有反对,便行礼退下,到门外守着。


    “他……并没有多少时间了……”这是韦君迁开口的第一句。


    这一句,是犯上之言。别人嘴里说出来,是猜测,韦君迁嘴里说出来,是确认。


    她沉默了。这些年的相濡以沫,她总觉得他是故意对外示弱,她总以为,他并没有到那个地步,原来,有时候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今年以来,上,不虞。”这是韦君迁开口的第二句。虽然她早就从蛛丝马迹中瞧出了端倪,但是,经他亲口证实,还是不免心下骇然。


    “一个没有子嗣的储君,怎堪继承大统。”这是韦君迁开口的第三句。


    初听在耳里,她的反应是,他想要她生下嫡子,但是反应过来,韦君迁说的是‘没有子嗣’,而非‘没有嫡出子嗣’,慕容淙明明有两个庶子养在楼皇后膝下,怎么会没有子嗣?韦君迁此人从来洞若观火,看破不说破,他不会说错话。


    难道?!


    如五雷轰顶,她不敢相信地看向韦君迁,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微微颤抖着,细若蚊蚋:“那两个孩子……”


    韦君迁缓缓低头,沉默不语。不是不敢语,是不能语,这样的皇家密辛,只能烂在肚子里。


    瑾穑惊得一身冷汗,不禁抓着他的衣袖:“何人所为?胆大包天如斯!”居然敢混淆皇室血脉。


    韦君迁由着她攥着自己的衣袖,侧低着头,眼神垂落在地上:“那两个养在皇后膝下的庶子,他们的生母,原来,皆是中宫的宫人。”他顿了一顿,看向她:“能频频出入中宫的盛年男子,能有几人?”


    瑾穑被他反问,竟呆住了,良久,才定了定神,问道:“楼氏子弟……?”


    韦君迁没有摇头,那便是肯定了。


    一时间,心内百转千回,从前觉得不对劲的事情,霎时明朗。难怪慕容淙对嘉诚还算慈父有爱,但对两个庶子却是冷淡异常。她以前还觉着,同样是庶出,慕容淙还重女轻男?约莫是张良媛在他心中另有不同,所以才有此偏爱。


    慢慢冷静下来,她缓缓松开了手,韦君迁不露声色地抽回了衣袖。


    “御史台上书弹劾东宫子息单薄,这个时候,你当体谅他的不易……”


    韦君迁的这‘不易’二字,瑾穑此时才品出味来了:


    一具早已不能人道的病躯;


    一个风雨飘摇的储君之位。


    “皇后……可知晓?”她哑着喉咙,问道。这是她对慕容皇室单薄的人伦亲情仅存的一点幻想。


    “中宫上下,皇后……岂会不知。”韦君迁一叹。


    果然!她宁愿楼后是昏聩愚蠢被蒙在鼓里!


    “怎能如此?!那可是他的亲生母亲!”瑾穑双目通红,实在是难以接受。


    “权位之下无父子,你也是皇家子女,应明此理。”韦君迁拂了拂衣袖,看着她,继续道:“何况,前车之鉴,皇后,也是惊弓之鸟。”这个前车之鉴,指的是那骁勇的长子,年纪轻轻便战死沙场,因为常年都行军在外,也未能留下子嗣血脉。一个荣耀尊贵的长子战死,没能留下一儿半女,另一个体弱多病的次子,不能人道,对于这两个‘孙子’,楼皇后必定是心中有数的,可是,她也没得选择,只能认下。


    “他便……一直这样……忍着?”这番折辱,万箭穿心,也不过如此了。


    韦君迁低头,却将更大的一盆凉水,兜头浇下来。


    “张良媛出身穷苦,自小劳作,身子一直很好,生育嘉诚公主之时,一切顺遂。后来,怀都的身子,已经……不甚好,他也作了要从宗室过继的筹谋,然后,良嫄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