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第 26 章

作品:《何当共白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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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鸡声还未开啼,村头板桥上,一层浓霜,尚未有人迹。


    深秋寂寂的山岗上,晨晓的月色清亮,勾勒出起起伏伏的山脊线。


    一个孤影,背着一个牛皮药囊,独行在山间,一轮孤月悬在他头上,清冷出尘。踏碎枯叶,终是消失在山的那头,再也无人知晓。


    午时不到,王大妞带了一包桂花糖来:“咦?君大夫呢?”


    “出去了。”她伸手接过她递来的油纸包,拆开一个小口子,捻了一粒放在嘴里,轻轻地吮起来。好甜……


    “那铺子的掌柜说了,杏仁糖卖完了,便给了桂花糖,还多送了一钱呢!真是大气!”


    瑾穑甜得笑着眯起眼,将整包糖塞进了女孩手里,打了个手势让她回家去。


    “都给我?你自己不吃吗?”王大妞又窃喜又不好意思地望着她。


    “君大夫不许我多吃糖,我牙不好。”


    “那你可要听话,我阿娘说了,天底下,可再找不出一个比君大夫还要好的郎君了,你可千万别惹他生气!”


    “嗯!”瑾穑笑容一滞,复又重新牵起嘴角,重重一点头:“快些回去吧,你阿爷该等你吃饭了。”


    “那我明儿再来找你玩儿……”王大妞得了一整包糖果,高兴地蹦蹦跳跳回家去了。


    望着小女孩渐渐消失的背影,瑾穑脸上的笑意缓缓凝固,不一会儿,从屋后闪进来一个身影,毫无声息地一路跟着王家父女至此,十万军中探敌行踪,也只有当年北府军的斥候,才有此等手段。


    那影子到她侧后方,利落地跪了下去:“参见长公主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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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泰元年,壬寅十一月十四日,大雪节气。


    那一日,整个北都笼罩在茫茫大雪中。才两个时辰,铜驼街上的雪就没过了膝盖。扫雪的差役投了三倍人手,才堪堪将几条主要大街扫出条两丈宽的道来,书吏来回巡检了两回,叹息道:“人手不能撤,继续扫雪,一会儿该散朝了,可千万不能堵了大人们下朝回府的路。”


    天寒地冻,行人稀少,实在太冷,都猫在家中,不敢出门了。


    这漫天大雪里,却有一人,翩翩白马踏雪行。


    那骑在马上的绝世公子,轻袍缓带,眉目如画,乘风雪而来,叫整条街上的行人,都看呆了。


    扫雪人掉了手里的扫把,买菜人掉了手里的竹篮,铜驼街上本就不宽的那才扫出来的一丈多宽的道上,慢慢地挤满了人。


    正下朝出宫的董垩见马车停在那里不向前去,挑开了门帘一角问下人道:“怎么回事?”


    “回禀家主,前面道被看热闹的人群堵了。”


    “这种天还有人堵在街上看热闹?”董垩奇怪地朝前望了一眼,隔着洋洋洒洒的大雪,白茫茫地迷蒙一片,却见前面确实人头攒动。


    第二天,晴日方好,整个北都还在一片银装素裹中,但是各大茶楼已经被说书人的新段子炸了场子,那八卦风云榜的榜一头条便是:


    是他,是他,就是他!董壑,董十一!他回来了!纵风流可画,却风骨难拓,放眼整个北都,还能有谁有此等风姿!


    整个刚刚经过战火洗礼的萧条北都,如一根冰凌子掉进了滚开的油锅里,炸了锅。


    神通广大的妙龄女郎们不过半日,便打听到了董壑的落脚之处——专诸巷。几年过去,当年那抢董郎抢得几乎要兵刃相见的贵女们,也是几度风霜、几度春秋,正可谓是几家欢喜几家愁。已经嫁了人的在暗自哭泣,看着自家郎君愈发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想想自己为何就不坚持坚持,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嫁了呢!还没嫁人的就高兴地手舞足蹈,她们还有机会。专诸巷连同与之联通的吴王巷一起被妙龄女郎们层层堵死。


    董壑回京那日便居住在此,专诸巷底的一座两进小院落,是他外祖家的产业,他生母的嫁妆,只有一个耳聋了的老仆看守打扫。


    看着低矮院墙上爬满的人头,匆匆赶来的宁国公主还没挤上墙头,便听得那耳聋的老仆怒目而斥的吼声:“都跟你们说了,公子不在此处!”


    那公子在何处?


    没等众女回过神来,有那消息灵通的,嚎了一嗓子:今日董十一郎在芙蓉楼典身卖艺!


    众女郎丝帕掉了一地:“什么?!!!董十一郎卖身?!!!”


    “不是卖身,是卖艺不卖身!”


    不到半日,董十一郎在芙蓉楼卖身的消息不胫而走,众女郎已经调转了方向往芙蓉楼杀去。


    是的,从十一月十五起,一直到腊月初八这日,整整半个多月,董十一一直都住在了北都第一销金窟——芙蓉楼。


    听说起因是董壑回京,他昔日那班好兄弟扬言要为他接风洗尘,北都城里有名有姓的纨绔子弟悉数到了场,聚在了这里饮酒作乐。


    流水席醉生梦死,不知人间岁暮,酒醒了,鸨母笑得如沐春风:哪位公子清账?


    五千两纹银,那可是朝廷三品大员十年的俸禄!纨绔都被吓懵了,都是些游手好闲的二世祖,平日里都是伸手等着府里公账派月钱,谁能拿的出这笔雪花花的银钱?


    董在渊气定神闲:一切因我而起,那便让董某背负下所有吧……


    与一脸鼻孔朝天的鸨母内堂一合计,便有了扶腰董郎自典芙蓉楼一日的旷世奇景。


    腊月初九这一日,纷纷大雪,众人惊叹,如撒盐空中,如柳絮因风。


    董在渊站在芙蓉楼前,抬着醉得猩红的眼,极目远眺,大笔一挥,在墙上一通狂草:应是浮云狂且醉,洒向人间琼玉碎。


    一屋子的醉鬼,持箸敲盏,大叹一声:好!


    芙蓉楼前,人满为患。大堂内一个座位,标价一百金。


    董在渊操琴,司楚念起舞:


    昔我往矣,


    杨柳依依。


    今我来思,


    雨雪霏霏。


    一曲《采薇》罢,楚念谢幕,董郎清账。


    男宾女客,将一通金银胡乱砸向了楼中舞榭,围得二人退不下去。


    也不知谁家女郎,胆大的喊了一嗓子:若得董在渊,愿筑金屋以藏!


    全场鸦雀无声地静默一瞬,尔后爆发雷鸣般的掌声,众女纷纷叫喊:董十一郎身价几何?愿千金买董郎一夜!


    鸨母笑得脸上的脂粉都掉了一层,谄媚地对着董在渊道:“公子可考虑一下?”


    董壑抱琴,弹了弹身上轻尘:董某卖艺,不卖身。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闻讯而来的痴男怨女越来越多,拼了命地往楼里挤,最终,将芙蓉楼的一面墙,挤塌了。


    都快宵禁时分了,却闹出这般动静,这可惊动了北都卫尉,怕出事,当值都尉赶到的时候,女郎们在争抢董壑,男宾们在争抢司楚念,抢得最凶的,是郁审言的小儿子郁元亨和李重时的弟弟李重晚。


    郁审言老沉谋算,三朝宰执,满朝文武,何人不要恭恭敬敬地称一声:郁相!


    李重时此番慧眼如炬押对了宝,从龙有功,李家现在可是新帝跟前红得发紫的第一等红人,敕封车骑将军,虽是正二品,却同时兼掌都城宿卫,实力堪比三公。


    正所谓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比的就是个面子。


    年轻冲动,一言不合就动起手来,眼见着都是惹不起的主,都尉快马层层报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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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经快子时了,太极殿都熄了烛火。


    龙榻上的人,眠浅得很,听得帐外有窸窣响动,便已经醒了。这是他常年在军中练就的本能,到如今,国事沉疴,心思深重,他愈加睡得不踏实。


    纥古里的身影映在锦绣龙帐上,他心知宫门落锁后,纥古里亲自前来禀告,那一定是极大的事,心内转折,面上并不显露,只毫无波澜地吐出一字:“说!”


    “人,找到了!”音量轻得很,金兽炉里吐出的熏香都未曾惊扰。


    内外三重的帐幔,豁地一下被人一把掀开,泛着玉色的丝缎寝袍垂到了地上,墨发散垂披肩:“当真?”


    这两个字里,强自压抑着惊、诧、喜、怒。


    “确认过了,应该不会错!”纥古里素来刻板、严肃,做事极为认真严谨,虽然几乎是百分百的事,但到底他没有亲眼所见,所以并不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