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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音未落,喻长安只听一声轻笑。


    真的很轻,以至于他因以为自己听错了。


    于是他下意识去看鬼王的表情。


    却发现,这房梁上光线不好,那张面具因为影子的缘故显得更加狰狞。


    除了那双幽绿的眼睛,其他的他都看不太真切。


    鬼王好像没笑。


    不过不等他继续猜对方笑没笑,就听对方徐徐吐出两个字:“不急。”


    啊?


    您可能是真不急,但我可能还是有点急的。


    再不想着走,他可能就要被迫在这里过夜了。


    外头的巡逻三个时辰一换,他已经错过了傍晚那个空档,要是再错过子时这个,就只能等明天早上了。


    但也就是有点急。


    宁贵妃刚走,估计离子时还有一段时间。


    急,但不完全急。


    这么想着,只听对方又道:“孤还有话要问你。”


    喻长安听不出他语气里的情绪,又看不清他的表情:“……什么?”


    在他看不到的面具下,陆珩盯着他,那抹笑隐隐透着丝非人的邪气,反问:“殿下想知道什么?”


    原来是这个。


    喻长安垂眼,似是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点窘迫的神色,音量细如蚊蚋:“也没什么……”


    陆珩盯着他。


    长长的睫毛快速而心虚地抬起又落下,喻长安瞄了他一眼,而后脑袋埋得更深:“我知道你神威逼人,无所不能,手眼通天……”


    感谢方相王本纪,让他可以闭眼乱吹。


    “……但我更想多了解一些其他方面的。”


    小兔子低着头,小声嘀嘀咕咕,扭扭捏捏地攥着衣角,看起来有些无辜,让人很想得寸进尺地欺负一下。


    鬼王嘴角依旧带着笑,只是那笑意不达眼底。


    “嗯?其他方面是……?”


    喻长安想了想,道:“我都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如果能问出名字,日后再查找其他资料时也会方便一些。


    “孤姓陆,”陆珩似乎饶有兴致,如实答,“单名一个珩字。”


    “陆珩。”兔子小声地重复了一遍,“君子如玉,人如其名。”


    君子?


    陆珩觉得有意思极了。


    五百年来,这些人叫他什么的都有。


    杀人的魔头,夺命的夜叉,索魂的厉鬼。


    有人当面骂过他是祸乱朝纲的妖孽,也有不少人背地里骂他是有悖天道的邪祟,必然要杀之而后快。


    倒是没见过谁说过他是君子。


    像是得到了回答所以又多了点勇气,不等他说什么,小兔子稍稍抬头,大着胆子又问:“那你平时有什么爱好吗?”


    喻长安刚刚已经在脑子里找了一遍。


    嘶,他学过的历史上好像没有叫陆珩的人。


    但也不能就此断定,他生前是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


    总之先从各方面了解着。


    知己知彼,投其所好,这条大腿才抱得稳。


    “爱好?”


    那双一直盯着他的幽绿眼睛移开了片刻,扫向下方林立的书架。


    “孤没什么爱好。”


    看了一圈,像是没找到有趣的目标,懒洋洋的视线再次回到了缩在一旁的兔子身上。


    还是这个有意思。


    “只是偶尔喜欢生食人肉,吸人魂魄罢了。”


    喻长安:“哦……啊?”


    其实陆珩的语气没怎么变,也听不出什么明显的情绪,更像是在阐述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可喻长安莫名觉得,这句的可信度没有刚刚那句高。


    不过即使这两日妖魔鬼怪的传记看多了,此时听到面前坐着的人……鬼说自己喜欢吃人,喻长安听着,心里还是有点害怕。


    书上看是一回事,真正的鬼坐在了自己面前,心里终归是发怵的。


    有点慌地移开视线,喻长安故作镇定地问:“什么、什么吸人魂魄?”


    明明怕的要死还假装镇定。


    “殿下不知道么?”陆珩也没戳破他,“鬼要是想精进自己的修为,吸食活人生魂是最快的方法。”


    喻长安心道,实不相瞒,几天前我还是唯物主义者,根本没想到会真的见鬼。


    不过陆珩说的这吸食生魂,倒是和他之前在书房里看得那本捉鬼手记写的差不多。


    喻长安这句倒是大实话:“先前也只在话本上看过。”


    “呵。”


    这次的轻笑喻长安听得真切。


    “殿下就不怕孤也吃了你?”


    小兔子一愣,摇摇头。


    “你之前有很多机会,而且……你刚刚也可以不管我的。”


    皇长子的皮相生得极好,说这话时,那双水润的眼睛亮晶晶的,盯着人看的时候像是盛满了柔软真挚的情意。


    多的仿佛下一刻就要漫出来。


    盯得猎人下意识失去了逗弄猎物的兴趣。


    ……真是轻浮。


    面具下的那双眉难以察觉地拢了拢。


    于是喻长安忽地又感到腰间一紧。


    他本能地低头看,却在下一刻感到一阵剧烈的天旋地转,腾空而起。


    头重脚轻间,他看见自己腰上缠了一圈细细的黑雾。


    再抬眼,他只来得及看到黑雾的另一端消失在陆珩的掌心里。


    “……”


    藏书阁地上也铺着厚厚的地毯,所以喻长安一个屁股墩坐下的时候并没感觉到痛。


    就是被颠了一下。


    他被颠得一懵,回过神来后再往横梁上看,只见上面黑乎乎的一片,陆珩已然不见了踪影。


    一时间,偌大的藏书阁里,只能听到喻长安自己轻快的心跳声。


    如果不是小腿蜷得有些发麻,他或许会以为刚刚的对话都是他的错觉。


    揉了揉腿,他撑着膝盖站了起来。


    可能是凑巧,陆珩正好把他扔在了他刚刚翻动的书架前。


    但此时,看着书架上堆叠的竹简,喻长安愣了一下。


    原因无他。


    刚刚还在层格里罗列的满满当当的竹简,此时居然只剩下了零星五六卷。


    消失不见的,正是自己刚刚才看过的齐文帝的日志。


    诶?


    喻长安不信邪,又在上下两个层格里大概翻了翻。


    真的不见了。


    喻长安脑海里浮现了刚刚宁贵妃进来时的阵仗。


    她刚刚就站在这个书架前。


    而她背后有两个小太监,一直低着头站在她身后,手上端着的托盘拿绸布盖着,不知道下面是什么。


    喻长安懊恼地拍了一下脑门。


    早知道刚刚就偷偷藏一卷了。


    *


    子时打更,喻长安顺着来时路偷偷溜回了自己的永安宫。


    约莫是半夜的气温又降了下来,此时他没穿披风,夜风悄悄吹过,吹得他骨头缝都跟转打起颤来。


    心口的气管也跟着开始隐隐作痛,连带着脚步都虚浮许多。


    坏,忘了自己现在的身体宛如弱柳,走两步就喘风一吹就倒。


    可他又走不快,在藏书阁已经消耗了他大半的体力,此时一个人走在红墙间,疲惫感竟是不住地往上涌。


    永安宫,李朝生早就在门口伸长脖子,望眼欲穿。


    见他家殿下带着夜露匆匆赶回,他一拍大腿,赶紧迎上去。


    “奴才该死啊!”他将一个暖好的汤婆子塞进喻长安手里,然后赶紧领着主子进到室内,“是奴才考虑不周,阿落已经将暖身的姜汤煮好了,秋夜阴寒,您可千万别受凉啊。”


    屋里确实比外面暖和了许多。


    也是到了温暖的室内,喻长安搓了搓手里发烫的汤婆子,才发现自己的手已经冰凉了。


    气管里的闷痛也越发明显。


    所以尽管不喜欢姜味,在阿落把那碗姜汤端来的时候,喻长安还是捏着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