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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已经沉下来。


    远处乌云逐渐飘近，挪到院子上方，仿佛一个怪兽长大了嘴，要把一切吞噬。


    轰隆一声响，天空打起雷来。


    不一会儿，淅沥沥的雨飘落下来，撒在院子里的人身上。


    穆思澜丝毫未动，直挺挺跪在院子前，任由雨滴将他逐渐湿淋、润透。


    天色越来越暗，雨却大起来。


    滴答滴答的声音逐渐连成一片，天空像是开了道隙缝，雨水从里头倒灌下来，砸在人身上。


    黑夜尽头的一丝光亮被阴霾压着，仿佛竭尽全力，也露不出头来。


    许久，夜色逐渐过去，雨慢慢停歇，天色终于明亮起来。


    跪了一夜，穆思澜几乎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腿是僵的，膝盖是麻的，稍动一下，都能引来浑身上下四处的刺痛。


    身上的暗云纹衣袍浸透了雨水，黏湿湿地扒在身上，沉重无比。


    他眼神已失了焦距，眼前的一切看起来十分模糊。恍然之间，他有点不知身在何处的错觉。


    不远处传来“吱呀”一声开门声，年轻姑娘打着哈欠，从屋中走出，往他这儿行来。


    小橛子怀里抱着黑猫，眉头紧锁：“怎么还在这儿呢？”


    “别想了，你没希望。赶紧回吧。”


    喵～她怀里的黑喵叫了一声，蹭一下跃到地面，脚步轻盈地来到穆思澜身边，伸出舌头，舔了舔他垂在身侧冰冷的手背。


    小橛子：“小黑，过来。”


    喵～黑猫没理小橛子，前爪伸出，踩在穆思澜胸前，伸长了脖子，去舔他冰凉的脸。


    舌头上细微倒刺摩挲在脸上，激起痒痒的感受。穆思澜终于动了动。


    他抬起僵硬的胳膊，一手搂住身前黑猫：“喂，别舔了。”


    “咚咚”，大门突然被敲响。


    小橛子顾不上猫，跑去门口。


    她照旧拉开一条隙缝：“谁啊？”


    蜷缩在大门瓦片下睡了一宿的穆音靠了靠边。


    外面传来声音：“嘉王府来人，拜见冷夫子。”


    小橛子声音顿时高起来：“什么？！嘉王府还有脸派人来？”


    “快给我滚！”


    她用力把门一甩！门被外头的人一手挡住，反手推开。


    几人脚步声闯入院内。


    小橛子一愣：“你们是嘉王府的？怎得如此面生？”


    穆音抬头一瞧，居然是沈愈祈带着青菊和她侍女前来。


    沈愈祈一把扶住她，眉头皱得极深：“你就在这儿睡了一夜？”


    穆音拽住他手，使劲一拉，借力站起：“可不是。我那个傻二哥......”


    她朝着穆思澜看去，就见青菊快步跑到他身旁，看他一眼，一个字都没问，“扑通”跪在旁边，与之并肩。


    穆思澜手里搂着猫，脑袋僵硬地转了转，眼神诧异：“青菊，你怎么来了？”


    青菊也不看他，只管跪着，说：“来陪你。”


    大门“吱呀”打开，冷夫子臭着脸出现在门口。


    “听说嘉王府的人来了？”


    青菊对着他叩首，抬起头后，才说：“嘉王府养女青菊，拜见冷夫子。”


    听到“嘉王府养女”那几个字的一刹那，冷夫子整个人弹起来，闪到一边：“什么？你就是那个嘉蓝郡主？”


    “你拜我干什么？嫌我脑袋不够砍的吗？”


    “快起来！”


    青菊又磕了个头：“我本是青城县一名普通民女，往昔多受穆公子照拂，无以为报。”


    “今日得知穆公子想拜冷夫子为师，民女帮不上什么忙，只好与他一起跪在这里，以表赤诚之心。”


    冷夫子冷着脸：“民女？你敢如此自称，老夫也不敢如此待你。你可是皇上圣旨亲封的嘉蓝郡主。与我们这等无权无职的平民，可谓天壤之别。”


    “不过，你若打着老夫惧怕权贵的主意，想让老夫屈从于嘉王府的皇室威严，那也是痴人做梦。”


    “老夫两袖清风，别的没有，一身傲骨，总还是值点斤两的。”


    青菊急得往前膝行几步：“冷夫子，您误会了......”


    “算了。”身旁穆思澜一把拦住她：“算了，既然冷夫子真不愿意，就不必勉强了。”


    青菊诧异回头：“你真要放弃？我听沈将军说，你......”


    穆思澜打断：“对，我很想拜师。但拜师的目的，不过就是为了你。”


    “若连累你在这里为我求情，倒反而本末倒置了。”


    “我给不了你幸福，总不能还让你为我受苦。”


    青菊愣了愣。


    穆思澜动了动僵硬的手脚，把猫放在地上，艰难地将自己从地上撑起，又一手拉住青菊：“起来吧。”


    “让我看看你。”


    他看向青菊，眼神温柔，带着点迟疑问：“嘉王对你可好？”


    青菊就着他的手起身，低着头，小声道：“吃穿用度，总是没亏了我的。”


    穆思澜又问：“我听说，嘉王府中还有一世子，名刘淼，一表人才、温文尔雅，你们可见过？”


    青菊点点头。


    穆思澜问得小心翼翼：“他待你也好吗？”


    青菊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到底没吭声。


    穆思澜沉不住气了：“我就知道，这些皇室子弟，表面看起来花好月好，真关上门，没一个好东西。”


    “青菊，你孤身一个女子，留在嘉王府多有不便。”


    “要不，去求求皇太后，给你另外置办一个居所？”


    青菊摇摇头：“怕是不妥。”


    穆思澜急了：“可是......”


    “你刚刚在骂谁？”冷夫子突然打断他的话：“你骂嘉王府世子刘淼？”


    他表情突然变得凶狠，两手略略往前伸着，似乎马上就要扑上来打人。


    青菊下意识道：“不是的，冷夫子听错了。”


    “穆公子一介平民，岂敢咒骂皇室？”


    “冷夫子您.......”


    “哈哈哈哈哈！”冷夫子大笑：“不错，不错，总算找到一个臭味相投的。”


    他走近穆思澜，用力一拍他肩膀：“老夫没看错，你小子是个人才！能一眼看穿刘家那个畜生的真面目！”


    穆思澜傻在当场。


    冷夫子骂嘉王府世子是畜生。


    对，一时心直口快，他自己也骂了。


    这样一起骂皇室子弟，真的不会有问题吗？......


    不会被拉去砍头吧？


    穆思澜哆嗦了下，刚刚那些脱口而出的话，现在收回还来得及吗？......


    他觉得自己还可以挽救一下：“冷夫子，其实我.....”


    冷夫子打断他：“看在你一表人才的份上，这个徒弟，我收了！”


    “嗯？你想说什么？”


    穆思澜心里猛地一颤，话锋一转：“我只想说，刘淼这个畜生，真不是东西！”


    “刘家全家上下，全都该死！”


    死就死吧！豁出去了！


    “师父，您说收我为徒的话，不会诓我吧？”


    冷夫子得意抬眉：“老夫一言既出，怎可能反悔？”


    “你放心，等你学成，当着刘淼的面，画出一副天上有、地下无的神画作来，告诉他，什么才是冷夫子徒弟该有的风范气度！”


    这句话一出，穆思澜微张着嘴，脑子里嗡嗡地转。


    哈？当着刘淼的面？


    让他一介平民，跟皇室对着干？


    穆思澜嘴还没合拢，又听冷夫子说：


    “还有，当年刘淼出使天驰王朝，在那里丢尽了老夫的脸。等你学成，去那儿跑一趟，把老夫丢的脸面，都给我捡回来！”


    穆思澜彻底愣住。


    天驰王朝？


    那个比大燕更强盛一筹、民风彪悍野蛮的天驰？


    让他出使天驰？


    他连个酒楼、茶庄都经营不好，何德何能，可以出使天驰啊？！


    我的妈呀，娶个媳妇真的太不容易了喂！


    *


    三日后，阳光明媚，秋风飒爽。


    享来茶庄旁一间小小的杂货铺，换了主人，重新开业。


    两排花篮分列门口，甚是气派。地上铺着长长的红毯，从铺子门口一直延到大街。


    鞭炮也在一旁摆着，就等吉时。


    路过的百姓好奇地驻足。


    “这开了个什么店？”


    “震、都、报、社？这是个啥？”


    “这我知道，听说是隔壁茶庄卖的小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