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悖逆

作品:《奉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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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羲瑶回到寝屋,借着透窗而入的微弱月光,褪下外衣放回床尾的木架,重新躺到床上盖起薄被。


    望着黑漆漆的屋梁。


    真的是他,赢弈。


    以箭射月,冒犯神灵,假借天的旨意而谋私。更以性命胁迫她,替他假旨天意欺瞒王上。


    比她想象的还要可怖。


    她要怎么办。


    夜已深,窗外的虫鸣声都渐歇,羲瑶睁着眼直到困倦不抵,才迷蒙睡去。


    睡梦中,也逃不过赢弈此人。


    次日醒后羲瑶坐在床上,端详着进屋来的阿汝。


    “瑶姬怎得一直看着奴?奴有何不妥?”阿汝问她。


    羲瑶摇头。


    “昨日您让奴早回去歇息,您睡前卜一卦,可卜出结果了?”


    羲瑶点头。


    确定阿汝不知她昨夜偷跑出去的事,羲瑶松了口气,下床穿鞋。


    她拉住阿汝的手写:一会儿去见王上


    “不先告诉少祭司么?”


    羲瑶愣了一下,看着她,而后写到:要先告诉哥哥么


    她又要向巫阴哥哥撒谎么。


    “自然最好先与大祭司、少祭司知会一声,免得到时有不妥。”


    羲瑶垂眸,抿唇。阿汝说得是有道理,可……


    她无从拒绝,阿汝服侍她穿好衣裳,梳洗后两人前往巫阴的住处。


    奉天宫里,巫阴的寝院与羲瑶的寝院相隔不远,走一小段路就到了。


    巫阴也已经起身,衣饰齐整站在廊下,听着院里男侍禀报宫中的事。


    还未到近前,阿汝便出声,“少祭司。”


    巫阴的视线看了过来,吩咐身侧的男侍先行退下。


    “小瑶。”


    羲瑶向他跑过去,扑到他怀里。


    巫阴脸带笑意,扶住她单薄的肩,“今日倒是起得早,怎么看着没睡好的样子?”


    晨光熹微,小风徐徐,庭院里夜的凉意都还未退尽。


    阿汝跟随在羲瑶身后,看着羲瑶与巫阴的亲昵。


    羲瑶抓住巫阴的手,与他写:做噩梦了


    巫阴收敛了些笑意,“王上那晚的事,小瑶还在担心吗?”


    羲瑶抱住他,埋头在他胸口,脸颊蹭着他胸口的衣料摇头。


    巫阴猜不出她都在想些什么,“月神之事,小瑶卜出结论了吗?”


    羲瑶顿时感到愧疚,却还是与他写:前夜天上箭是上天在启示王上为天子者勤政爱民


    巫阴沉默,羲瑶抬头看他,觉看不懂他眼中的情绪。不过转瞬巫阴便扬起笑意,“是这样的吗?”


    羲瑶点头。


    她眼眶微微泛红,巫阴抬手捧住她的脸颊,指腹抚过眼角,“倒是无甚问题,不过王上可能不太爱听。小瑶去见王上,王上若是不悦也莫害怕,不会有事的。”


    羲瑶与他写到:哥哥能陪我一起吗


    “阿汝会随你去。”巫阴只是道。


    羲瑶垂着眼帘没再强求,点了点头。


    巫阴让阿汝带羲瑶离开,羲瑶走出几步后他忽然叹了一声,“罢了,这宫中你到底不适应,我代你去吧。”


    王寝内,见巫阴,女侍皆行礼。


    赢祝正被伺候着换朝服,冕旒微遮视线,一身白袍饰以玄鸟纹,腰间佩玉饰。


    “少祭司。”


    “王上,”巫阴行礼,“昨夜射月箭一事神女已卜出结果。”


    “哦,少祭司快说于孤。”


    “许是天觉王上供奉的心不够虔诚,方才以此为警示。”


    赢祝顿时静默不语,片刻再次望向巫阴,“孤还不够虔诚?”


    “许是王上心里,还不够虔诚。”巫阴答。他自袖中取出一枚玉瓶,递于殿中女侍,“这是此次的长生丹,王上若不够诚心,上天就要将它收回了。”


    赢祝不悦,拂开身侧替他束带的女侍,冕旒因这般动作在他面前甩动,“这天底下,哪儿还有比孤更虔诚于天的。”


    巫阴看着他,待他说完,“王上的心,神能看到。”


    赢祝不再多言,“孤知道了。”


    巫阴离开王寝回到了奉天宫-含元殿,坐在大殿中央方正的小案旁浅饮一口茶,摆弄其上占卜的蓍草。


    含元殿大而空旷,两侧各有一尊青铜饕鬄咁烛灯盏。


    四方墙壁上雕刻着扶桑升日,异兽争扑,神灵化万物之像。


    一直待到巫咸回到殿中,杯中茶水已空。巫阴站起身向他行礼,将羲瑶占卜的结果告知于他,又道:“父亲卜一卜看呢?”


    巫咸摇头,“上天不予我知,我昨晚便卜过。瑶姬当是不会说谎的,听她所言即可。”


    巫阴不语。羲瑶比起从前,对他有所保留。


    她有了小秘密。


    是因何而起的小秘密?


    殿外,女侍踏入门槛,行礼。二人皆向她看去。


    “大祭司,少祭司,公子霁去了东寝拜访瑶姬。”


    ——


    羲瑶欲前往奉天殿的路上遇到了赢霁,他一脸诚心地向她行礼,“霁有些困惑,不知神女瑶可能为我解惑?”


    若说赢弈是深山雾里枝压细雪的松,赢霁便是春三月阳光下立于青山之中的松。他看起来温润虔诚,羲瑶答应了他。


    看着面前的赢霁,她便想起赢弈。


    若她是只小兔子,靠近赢弈,怕是会被他枝上落下的雪给压住冻死,冷漠寡情。羲瑶在暖阳下打了个颤。


    赢霁见走在身前的小身影莫名一个寒颤,关心问:“神女瑶怎么了?”


    羲瑶摇了摇头表示无事。只是想起赢弈同样要她解惑,却次次都一副能吞了她的样子。


    二人至东寝居院落里,门前女侍推开屋门,阿汝见两人进屋便吩咐一侧女侍去禀报巫阴,吩咐另一女侍去备茶水。


    吩咐后,跟随进屋,取绢帛笔墨放在案上。


    羲瑶与赢霁对坐,抬眸看着他,等待他的问询。


    “射月一事,神女可卜出结果?”


    羲瑶取笔的手一顿,点头,而后于绢帛上写下了同给巫阴一样的回答。


    赢霁看着静默了一会儿,低喃:“只是如此吗?”


    未多怀疑羲瑶,他又问:“或许此问有些不妥,但着实是困惑我许久,望神女莫怪。王上,能长生吗?”


    羲瑶心中的答案是不能。但巫咸的不老让她疑惑,她也不确定了。人如何能如神一般的长生呢?


    她反问赢霁:为何公子霁想要这个答案


    赢霁无法如实回答,他沉默不语。羲瑶看着他不可明说的神色,思考着如何回答。


    赢弈同样问过此事。赢弈亦不相信长生,他似也不太在乎是与否。


    赢弈问她,是想做商王。赢霁,也是吗?


    羲瑶遂于绢帛上写:天若要王上长生,便可长生


    “天意从何来?”


    天下民生


    赢霁看着绢帛上的四个字,“天下民生。上天真的在乎凡尘每一个庶民的死活吗?”


    天意难知,只问公子霁可在乎?


    赢霁自绢帛上抬起视线看着羲瑶,他不曾想过。


    但他倏然之间觉眼前的羲瑶,心中所想之深莫测。


    或许神女真的代表天。


    他站起身,又向羲瑶行了一礼,“霁想要问的,都已问了。”他的目光扫过羲瑶身后的阿汝,落回羲瑶身上,“望神女能替霁保守此事。”


    羲瑶点头。


    看着他离去,羲瑶感到迷茫。


    都想要做商的王吗?


    她站起身折起了案上绢帛,转身交于阿汝,于她手心写:拿去烧了


    阿汝垂眸看着手中的绢帛,应声,“诺。”


    她离开寝屋,握着手中绢帛,想到赢霁那一眼,还是拿去烧毁。


    赢霁刚离开羲瑶的院落便遇到了前来的巫阴,笑道:“少祭司。”


    巫阴微带笑,“公子霁,怎我都不知就来找小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