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浮出水面1

作品:《邬江鱼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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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才到青水县,木津远远迎揖而来,将怀中塘报呈给李酌修。


    鱼十鸢立在一旁,看他眉目紧锁,了然事态急遽。


    她张了张嘴,千言万语还没想好从哪里说起,却见李酌修眸色幽深望来,也不知那根线搭错了,她没头没尾道:“李时予,我可是成累赘了罢。”


    李酌修惊愕,随后粲然一笑,将鱼十鸢拥进怀里,下巴抵在她头顶,轻叹道:“是软肋。”


    “鱼十鸢,是我思虑不周。鱼娘和然然都留在北宁,独留你在东吴,属实自私了点。荆州远离北宁腹地,又有东吴接壤相护,哪怕危如累卵,你也有足够的时间带他们去东吴避难。裴言浔会收留你的。”


    鱼十鸢从李酌修怀里退出来,“那你呢?”


    “我……”李酌修张了张嘴,故作轻松道:“你在锦都时,可有听过关乎我的传闻?”


    鱼十鸢摇头,他接着道:“当年蛮夷来犯,直薄我至穷途末路。那时我手下只有将士数百,照样破了他千万人的军阵。”


    见面前人一副将信将疑的表情,李酌修揉了揉她的头,问道:“不信?”


    “信的。”


    事到如今,哪怕他扯了谎,也必须信。


    鱼十鸢回抱李酌修,将脸埋进他颈间,将情绪收起,只柔声道:“我在这里等你凯旋。”


    暮色垂来,将李酌修翻身上马的影子拉得很长,她匆匆靠前几步,脚下石子作乱,她险些扑到,幸好及时抓住了李酌修垂在马腹旁的衣角。


    这副样子,大抵活像个送夫远征的妇人,依依惜别,舍了又揪,引得李酌修眉眼染笑。


    “快些回去吧,待我凯旋。”李酌修俯身将她扶正,指腹抹去她眼角不知何时染上的泪花,扬长而去。


    鱼十鸢目送他们离去,暮色又沉了几分,连恣意纵马的样子都显得格外苍凉。


    “定有凯歌长随。”


    鱼十鸢暗想。


    可天不遂人愿,时运不齐,命途多舛。才半月,鱼十鸢得了一个噩耗。


    燕王李酌修觊觎乘势造反,所幸陈王及时察觉,在德州将其拦截。燕王身负重伤,见势不妙,纵马逃窜,至今不知所踪。今表檄文一纸,惟愿天下义士相知相告,特封赏银万两。


    那日细雨蒙蒙,她背着鱼篓,立在青水县浩大的告示板前,一字一句读来,仿佛被人扼制了喉咙,哭喊不得,呼吸不顺。


    陈王……


    一张阴险的面容浮现在脑海中,宫宴时,鱼十鸢见过他。


    关乎他的身世,亦在顾知蕴那里听得几嘴。是个可怜人,到头来,行的都是可恨之事!


    而这些,还只是冰山一角。


    得知李酌修逃生后,鱼十鸢日日都要往青水县走上一遭,希望能遇到负伤归来的李酌修。


    他如今能去之处,怕是只有惴栗村了,鱼十鸢如是想。


    可希冀不成,反而又被另一接踵而来的噩耗险些击垮。


    圣上忽染恶疾,医治不成,龙驭宾天。陈王及时出面,制止了朝廷动乱后,辅储君李序然登基,依先帝遗诏,荣冠摄政王。


    之后,陈王带兵一路北上,使攘肌及骨的魏王军队弃甲丢盔,连同北地跳脚蛮夷,一并压制……


    天下百姓,无不赞颂陈王李听芢,紧接着,也不知是谁开了头,燕王李酌修连着魏王李定钴,仿佛成了千古罪人,凡提及,众人皆是唾弃难掩。


    村里有人瞧见了县里告示牌上李酌修的画像,一路寻来了鱼十鸢家。


    “鱼十鸢,你可瞧见县里告示上,燕王的画像了?我怎么瞧着,和你那表哥像得很。”一妇人站在鱼十鸢家门口,手里捏着瓜子,眼中有几分忧虑,几分贪婪。


    “瞧见了,我也觉得像。”鱼十鸢双手环胸,佯装出一副新奇的神采,随后又惋惜道:“若不是表哥去服徭役了,我真真要拉他去那告示牌前细细比上一比。”


    话落,她捕捉到了那妇人眼底一闪而过的失落。


    万两白银,谁不心动。


    可想想自己费力研制火药,将这压人百年,毁人无数的阎罗海破开,到头来,却只有头一日的几点欢呼,往后的数日,埋怨四起。


    无非是她将礁石炸毁,毁了滩师一代营生。可他们完全可以去走鱼虾生意,何必死死盯着滩前竹筏上的三瓜两枣。


    这些话,鱼十鸢说破了嘴皮,还是没有消散,加之李酌修下落不明,她最近又是心焦又是烦闷。


    战事稍有平定,正如李酌修所言,荆州并没有朽索驭马,只是,许多人家没了顶梁柱。


    那日她背着鱼篓,踱步在临近的一个县中,所过之坊,多户人家白幡挂门,抽泣声此起彼伏,门前放着灵榇。


    灵榇中是没有人的,只有几件旧时衣衫。


    抬棺人来,她被挤去墙角,唢呐声起,渐行渐远,留她一人伫立。


    风来,带着沙粒,迷了双眼。


    这天下,仿佛又恢复了升平,战乱安息,死者厚葬。


    但是,似乎所有人都忽视了,新帝尚且年幼,这天下,是在李听芢手中。


    鱼十鸢有预感,李听芢绝非纯良之人。


    李酌修呢?他到底去了哪里,可知道外界将他的名声败坏到了何等地步?可知道自己因他之事,日夜辗转难眠,成日背着鱼篓游走在各个州县,只求着与他相遇。


    “李时予,骗子!”她苦闷堆心,踢开脚边的石子,却又期待在抬头之际,能瞧见对面李酌修一脸笑意,抵住那颗滚滚不停的石子。


    石子滚远了,瞧不见踪迹。


    她失落地收回目光,又背着鱼篓走街串巷,举目划过擦肩而过的灵榇,被周遭肆意的哭声包围。


    又走到一处,她立在城门前,瞧见告示牌上,李酌修的画像又被重描过,重新填过墨,心中忽而一送,没人寻到他。


    只一息,落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这么大一个活人,若是长久地寻不到,是不是……


    她不敢再往下想,将鱼篓提了提,漫无目的地游蹿。


    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没准儿等她回了家,推开门,就瞧见李酌修正靠在门槛上,懒洋洋地冲着自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