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禁地之行(四)

作品:《竹马听说我想嫁人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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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趟水步行没多久,树枝上开始出现一些用紫藤萝编成的绳结。


    许明姌既喜又忧,“是阿婵留下的‘雪毬结’,这结只有我们二人知道编法。”


    雾杳观察着绳结的分布规律,“像是在找来时的路,但不知怎么越走越深入了。”


    说实话,要不是看到这些绳结,雾杳怀疑万劫是不是空手套白狼,压根没把明婵带来。


    “你现在才起疑是不是太晚了些。”万劫笑睨了雾杳一眼,“人家可是心口如一的老诚人,从不说谎,你这般猜忌,真教人心寒呐~”


    雾杳:“……”


    呵呵。


    对,从不说谎。顶多也就是说一半藏一半刻意误导胡诌八扯而已。


    “不信你闻闻,我在小婵身上放了‘岚岫香’。”


    岚岫香,香气持久。


    用之,如行于云雾蔼蔼的山中,风起雾散,风停雾合,时隐时显,始终萦绕,如香气之经久不去。


    无需静心细嗅,雾杳就能知道万劫所言不虚。


    怪道这禁地里的风一直香馥馥的,原来不是花香,而是明婵途经时留下的气息。想来也是。如果这些遮天蔽日的树木是带香的,他们早该被熏死了。


    这下找起明婵来,总算能有点章法了。


    尽管这片水泽看似平静,雾杳并不敢托大。她一边嗅辨,朝着岚岫香逦迤弥散的方向寻去,一边提防着脚下的动静。


    以及提防身边的万劫。


    若说万劫的目的是用明婵将她逼进禁地,那他已成功了。


    以她前世被万劫用饮鸩之毒果断弄死的经验来看,探禁地应该只需一名荣枯症。


    有沈渊在,她于万劫,不过是锦上添花。万劫大可不必理会她与许明姌姐妹,可他眼下却安安分分地陪着她们找明婵。


    其用意不可谓不叵测。


    “哕——!”


    随着深入,不久前才被从吊死鬼状态解救出来的沈渊扶住树身干呕了一下,唇色发白地拢紧了衣襟。


    周遭愈发地冷。


    脚下的水滩结成了冰,泛出一种轻明莹彻的晴空蓝。


    水天成了一色,辉光刺目。浓蔚的花藤瀑布从天空伸入冰面,一时间,空气仿佛被扭曲,令人有些分不清远近大小。


    世界像是成了一个双黄蛋,无论仰头还是平视,上下都是均等的一式两份。


    世界颠倒的错位感使人神悸心惑,头昏目晕,几乎挪不动腿。许明姌受到的影响还轻些,雾杳的状态却是不太妙。


    又艰行了几步,偶尔还能见着一两副人类尸骸。


    难怪这禁地入口这么好找,却从没走漏相关风声。


    这禁地就是一座有来无回的埋骨场。进来的人就算不被木鸟攻击,只要没有荣枯症带路,最终也会被困在这迷宫似的偌大冰泽中。


    禁地湿寒,无法从遗骨上判断岁月流逝,但这些尸骸上有盔甲与兵刃,似是太初年间的琲朝的锻冶技术。


    甚至。


    他们的兵鞘上皆刻着两个字——掞天!


    琲朝人皆知,夏琬琰的祖父老昌平侯有一柄御赐的稀世神兵,掞天剑。


    听说是开朝女帝沈恪的夫婿温瑜所铸。


    温瑜因急病英年早逝后,老昌平侯将掞天剑供之高阁,命人日日焚香唪经,连亲朋故旧想看一眼都不许,祭祖宗都没那么小心翼翼的。


    可现在掞天剑怎么还另有两把?


    雾杳不得不联想到木鸟的独眼,以及它解体时一闪而过的雪光。


    所以,这些骸骨是一支琲朝军队?掞天剑并不单独指的某一兵器,而是一个剑的种类?太祖沈恪曾来过禁地,遇上木鸟,在交战时把掞天剑遗落在了木鸟体内?


    可沈恪其人,以一力结束乱世,开创新朝,励精图治,丝毫不耽于享乐,除了会老会死,基本就是个圣人。


    雾杳很难想象沈恪会为了传说中虚无缥缈的宝藏,不顾琲朝初建之期的动荡,大费周章损耗军力来闯什么禁地。


    此外。


    假若木鸟真的只攻击荣枯症,那沈恪为什么会与之交战?


    难道,沈恪是荣枯症?


    可沈恪是琲朝三位女帝中难得的福寿绵长的一位,活到了八十多岁,并不符合荣枯症短命的特征……


    那两副琲朝士兵的尸骨死状凄惨。一人饿极后吃了藤萝花苞中毒致幻,将自己乱刀砍碎,腿骨都成了屑沫状,另一人找不到出路精神崩溃,自刭了。


    雾杳等人之所以能轻轻松松走到这里,完全得益于有万劫与两个荣枯症在。


    于普通人而言,探禁地无异于登天梯、闯炼狱。


    “不行,我走不动了。”看到骸骨,沈渊稀里哗啦地吐了一阵,捂着发疼的眼睛,一屁股瘫坐在冰面上。


    许明姌提议道:“不如闭上眼睛?杳杳,你觉得呢?”


    万劫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


    雾杳点点头,“可以。”


    其实雾杳一开始就想到这个办法了,只是万劫在侧,除非迫不得已,她不想让视野受限,太冒险了。


    雾杳话音刚落,三只白生生的手向她伸来。


    万劫:“人家怕怕~”


    许明姌:“保险起见,还是牵着手以防走散为好。”


    沈渊身子都快前倾到雾杳脸上了,眼也不眨地盯着她的手,支吾道:“啊对对对。”


    雾杳:“……”


    雾杳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右手一凉,已被不轻不重地捏住。


    万劫双眼弯弯,语气却不容置喙:“怕、怕~”


    “你他娘的——!”雾杳手都抡出火星子了,愣是跟湿手沾面粉一样甩不脱。


    沈渊与许明姌眼巴巴地望向雾杳空闲的左手。


    半晌,雾杳放弃了抵抗,另一只手一把拽起海蜇般浑身脱力的沈渊,对许明姌淡淡道:“你还是等着一会儿去牵你妹妹吧。”


    许明姌欲语还休地动了动唇,最终还是将失望吞落。


    对于雾杳的举动,万劫似乎笑意更深,“嗯,那就赶紧走吧。我是三天前将小婵带来这儿的,虽说给足了粮水,但所谓夜长梦多嘛~”


    雾杳和许明姌又一阵忍气忍得内伤。


    队伍阖眼继续前行。


    薄薄的眼皮为视野盖上了一层橘黄的脂肪色,紫粼粼的日光滚过眼珠。


    若有似无的岚岫香在雾杳心中绘出一幅走向图。


    闭上眼后,脚程反而快了。


    雾杳数次悄悄睁眼,出乎意料地,万劫虽然依旧嘴里呶呶不休地往外蹦着一堆闲话、废话,但并没有耍什么小手段,像只观赏犬般任凭她牵领着。


    越靠近明婵失踪的方向,周围景物的错位感越重,像有无形的手在脑浆中搅动,雾杳只得牢牢关好眼睛。


    雾杳面上带着众人前行,心里却在盘算接下来的事。


    她指尖轻轻挠了挠身边沈渊的掌心。


    沈渊呼吸凝了一瞬,好在总算没惊叫出声。


    雾杳在沈渊掌心一笔一划地书写起来:「记得我们来时的路线么?」


    万劫仍像只自恋于歌声的百灵鸟般叭叭着,不管雾杳是否回应,“异尘境秋季新酿的‘纱笼烛’和‘春心不惬’很快就要开售了,你想选哪种?前者是辛辣回甘的烈酒,后者是酸甜的果子酿。哦,我知道你不爱饮酒,我很善解人意的,就许你只抿一小口吧。不准扫兴。”


    “一会儿找到小婵后,只管往最冷的地方去。等我拿到了东西,立刻就能离开。哎呀晚饭吃什么好呢……”


    沈渊没试过与人用掌心暗语沟通,回得很慢,「记得,为——」


    雾杳打断道:「记得就好。」


    沈渊还想再问,都被雾杳或开口说话或牵紧手心挡过去了。


    你来我往间,已一路畅通无阻地寻到了岚岫香的源头。


    耗时远比雾杳想象得短。


    明婵长得比须弥还要显小。


    一身许明姌去岁冬月里绣的榴花红景福长绵百裥裙,外罩杏仁黄杂宝纹昭君斗篷,裹得圆团团观音座下的小玉女也似。


    她下巴尖尖,一双眼会说话般极黑极亮,眉眼与许明姌不太相似,却竟有六七分像雾杳。


    明婵正蜷缩在树下,手中捏着编了一半的雪毬结,眉睫上全是霜雪,看到许明姌的第一反应,不是乳燕投林般哭着扑入她怀中,而是踌躇地看了与自己面孔相似的雾杳一眼,连开口喊一声姐姐也不敢。


    生怕给许明姌带来一丝一毫的拖累。


    “阿婵!”许明姌却是一步一跌地冲上去,对着多年未见的妹妹又是把脉又是摸骨,喜极而泣道,“还好,还好,没有伤着,没有喝过饮鸩。”


    万劫摊手,“都说了多少次,答应过你不会把饮鸩用在小婵身上的,怎么就是不信。”


    沈渊也赶紧跑过去,把自己的大氅脱下来给明婵。


    “嘁。”见二人俱与自己拉开有些距离了,雾杳仿佛被冷落般轻嗤一声,背过身去。


    随即,她胸口钻出个长满眼睛的彩漆面具,万劫蚯蚓似的拧着身子,欠揍问道:“哎呀呀,吃醋啦?可别哭鼻子——”


    “嘭!”


    话半,面具碎裂。


    “……”


    “…………”


    天地间只剩浅浅风声。


    许明姌三人还没回过神来,一脸惊悸僵滞地望着雾杳与万劫。


    “哎呀,本来还想和你多玩些时日的,怎么就这么心急。”


    万劫长叹一声,语气沉缓。


    “扑簌,扑簌。”


    面具碎块寸寸剥落。


    静,是因为雾杳骤然对万劫出手。


    也因为万劫抬手挡住了这一击,此刻正暗暗以内力对抗着雾杳的内力。


    可惜了……雾杳眸光晦暗。


    没能趁其不备,一击击杀。


    “碦碦。”


    两根淡枯黄色的、似蟹脚又比蟹脚纤细许多的东西敲了敲面具,从裂缝中挤了出来。


    “咵嗒,咵嗒。”被内力余波殃及的面具彻底碎开,砸在地上。


    一张还算人模狗样的脸露了出来。若不开口说话,倒也像个什么洞晓音律、好贤礼士的名臣。


    然而,视线从脸部再往下挪。


    却有一只……


    即将破茧而出的蜃蛾。


    “你知道吗,”万劫的嘴唇是病态枯瘠的白,仅是微微一笑,便裂出几丝鲜烈的血色,他的嗓音没了面具的囚缚,像一只混迹在人堆中的邪魔终于显出原形般,虽依旧磁性醇厚,却令人本能地感到古怪可怖,“如果不将瑿珀蚕入药,它们长大后会变成蜃蛾。”


    万劫的整个喉咙像是被掏空过。


    长满了一只只肥囊囊的蚕虫,拥挤得像橘瓣里的果肉粒。


    一呼一吸间,位于最上部的半透明茧蛹中的蜃蛾闪烁着宝石蓝鳞粉,扇动翅膀,代替了原本的声带。


    原来以前雾杳听到的碦碦声,是他喉间那只想挣脱出去的蜃蛾在敲打面具。


    艹!雾杳当即屏息,以防吸入有迷幻之效的鳞粉,疾速撤手后退。


    “别用这种眼神看着人家嘛,明明……”万劫一边漫不经心地说着,一边犹如乘云驭风般身形矫健地往许明姌等人掠去,“当年是你伤的人家呢。”


    当年?她伤的万劫?


    雾杳一怔,险些被万劫得手,幸好身法比万劫快,赶在许明姌等人被劫持前,一道掌风将万劫逼退数尺。


    “杳杳!”见雾杳眼白上重新布满熟悉的血丝,许明姌失声一喊,想要冲到她身边。


    却反被雾杳点了穴道,交托给沈渊。


    “其实,和你接触过以后,我还挺中意你的。”万劫看着雾杳因荣枯症发作而皲裂焦黑的肌肤,知道以雾杳的身手,自己无法再靠近许明姌等人半步,果断转身遁入林中,声音遥遥飘散在随风起伏的紫藤间,“你又何苦非要用晞灭诀?”


    雾杳心下一沉,提气紧追不舍。


    万劫知道晞灭诀,一直都知道。这回是有备而来的。


    万劫的声音忽左忽右,明灭不定,“傻孩子,晞灭诀以命为代价才能运转。只要我拖到你油尽灯枯那一刻,你又能奈我何?”


    他再次悠悠嗟叹一声,“我给了你那么多次机会,只要你乖乖听话,随我回去,未尝不能留你一命……可你为什么,为什么非要致我于死地?”


    雾杳二人轻功太快,眨眼已行过万重淡水浓山,千片尸海骸骨。


    万劫鼠窜得令人眼烦,雾杳眼神一凛,用掌风震起一柄遗落在花海间的掞天剑。


    “轰隆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