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言笑晏晏

作品:《白日梦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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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瞧她关切的神情,虽透着假模假式的客套,却似有几分真情实意在,看不出其他,便顺着她的话道:


    “徐太医神医妙手,将兰儿调养极好,再有春来日渐和暖,便觉身上力量许多,一日比一日精神,爹爹也是见我好全了,才肯放我出来。”


    “心症可有好些?”


    贵妃竟还知道这些。


    蔚兰有胎里带的弱症,幼时心悸频繁,近些年原本见好了,却又被飞来横祸诱发旧疾,亏得我以药膳相补,才渐渐恢复过来。


    “已许久未曾心悸,徐太医道,这是个慢养之症,切勿忧思多虑,感物伤怀,假以时日便可齐全。”


    贵妃欣慰点头:“徽娘在天有灵,可安心了。”


    徽娘便是蔚兰的娘亲,前朝大学士之幺女,书香门第知书达礼,年纪轻轻嫁给了尚无功名在身的定国公,生得两儿一女,却又不幸早早离世。听得贵妃此言,两人似曾有过手帕之交,且情谊匪浅。


    我听她提起徽娘,少不得做出几分哀思之态,贵妃见我愀然作色,于心不忍道:“兰丫头莫伤心,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呀,福气在后头呢。”


    我正打算道谢,忽又一想,自己本就是来谢恩的,便长跪全了礼数:“贵妃体恤,臣女感恩在心,前日得贵妃赏赐百花什锦盒,深感荣幸,特前来拜谢,愿娘娘身体康健万寿无疆。”


    “快起来,快起来。”


    皇贵妃脸上满溢着笑容:“前儿御厨做了些糕点送来,本宫瞧见这百花什锦糕,便想起当初在王府的时候,有一回徽娘带你来玩儿,你见着那什锦糕便移不开眼,抱着盒子不撒手,本宫回想起这些,便着人给你送去,也不晓得口味变了没有。”


    “娘娘赏赐的东西,自然是极好的,蔚兰儿时顽劣,教娘娘看笑话了。”


    “诶~哪里是你顽劣,顽劣的是缙儿,你那时爱哭,偏偏他爱逗你玩儿,夺了那糕点便跑,你比他小,打又打不过,追又追不上,便只能眼泪汪汪去徽娘那儿告状去。”


    贵妃说着便以袖掩面乐了起来。


    我一时没明白缙儿哪位竹马,只得佯装羞涩:“娘娘竟还记得这些,我都不记得了。”


    却听门外传来爽朗的笑声:“母妃又在编排儿臣了。”


    身边的宫女应声跪下,排场不小,我瞥见窗外织锦秀袍一闪而过,来人应是个王爷。


    这些日子大致打听过,祁贵妃生有二子,礼王与庆王。


    正值东宫式微,太章帝不得不计深远,留在京中的礼王玄缙便成了炽手可热的红人,将来约莫是要继承大统的,蔚兰的二哥蔚衍常常提起此人,说他性情温和待人宽厚,在朝臣中颇有威望。


    青君早晚是要当皇帝的,这人莫不是青君转世?


    想到这里,手心有些发汗。


    门帘洞开,一人踱步而来,走到贵妃塌前,朝我弯眼一笑。


    我一怔,这……竟不是青君。


    上一世的桑染便与小天孙千差万别,这一世即使再次改头换面,我也是做足了心理准备。


    只不过改头换面,也并不意味着面目全非——这位礼王,虽也算得上是仪表堂堂雍容贵气,但眉头也太过粗重了些,倒教我想起国公府门口那头威武的石狮子。


    心事落空,失望之余一些晦暗的心思陡然清晰起来。


    我竟对青君如此期待……


    茫然之际,只能安抚下忐忑的心,趁着礼王与贵妃请安之际,行了礼,贵妃便道:“别跪着了,都是自家人,不许拘着。”


    我慢慢起身,垂手静立,余光感到礼王的眼神在我面上徘徊不去。


    他气度从容,言语温和道:“听闻蔚兰姑娘年前大病一场,可有好些。”


    这是个体面的说法,蔚兰之所以“大病”,其实是有缘故的。


    说是年前河间侯抗命叛乱,带领旧部离京,搅得京城乌烟瘴气,河间侯独子周黎——某个荒唐纨绔,曾对蔚兰一见倾心又多次登门提亲,皆被定国公拒之门外,离京之时竟然异想天开想将蔚兰劫走,不惜带人硬闯定国府,遂将闹剧演变成悲剧。


    正值定国公耽搁在朝堂,二哥蔚衍出门在外,府中防卫空虚,家丁妇孺敌不过丘八,险些让其得逞。


    可没想到蔚兰看起来柔弱,却是个刚烈的性子,为保名节,直接投了河。


    那周黎也是个痴情种,见状呼天抢地下河救人,捞上来时蔚兰已经没了气息,周黎坐在河岸边嚎得如丧考妣,如是便错过了出城的最佳时机,后被匆匆赶来的二哥一顿暴打,捆成粽子送了官府。


    真正的蔚兰溺水而亡,便教我这个假的钻了空子,我学着她婉转柔美的腔调,将声音捏得细细的:“回殿下话,已大致好全了。”


    礼王随意捡了个座儿,胳膊斜倚在扶手上,手中盘着十八子,朝我笑道:“那便好,不过我见你倒是清减了许多,从前面庞尚还圆润,如今越发清丽,书上总说国色天香倾国倾城,如今来看,倒觉得那般说辞俗了,有兰丫头这般灵秀之气,容貌之美倒显得锦上添花了。”


    这嘴巴也忒甜了,哪个姑娘听了不乐开花,只是评头品足有些不合王爷的身份。


    这对母子位高权重,着实不用对我一届臣女如此赞美,也不晓得是之前与定国府走得近,还是另有其他的原因。


    我敛目盈盈一笑:“王爷谬赞,臣女蒲柳之姿,行事蠢笨,贻笑大方了。”


    礼王抿着嘴,火上浇油似地看着我的害羞的模样:“今日倒是拘谨,不似儿时那般牙尖嘴利,张嘴便咬人。”


    咬人?


    人不可貌相啊,蔚兰这般纤细,竟还做过此等灭九族之事,果然将门虎女。


    我不禁捏一把汗,然则还是得腆着老脸答话:“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情,王爷就不要取笑兰儿了。”


    “是么?怎么想起来,还如昨日一般。”


    礼王说着便扒拉起袖口,似在翻找牙印,贵妃见他这副模样,不知想起来什么,吃吃笑起来,只有我一脸窘迫,向贵妃讨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