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各自心(一)

作品:《病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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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公垂雨,飘洒而下。


    谢愈并未带伞,他就着雨丝踏步,朝门下省行去。


    头间衣上所沾染的晶莹在入殿那刻,已化为水珠,滚落不见。


    案上堆着一小叠还未瞧看的折子。


    最上的那一份被径直摊开,入眼皆是些驳斥李知的折子,这女学的事已快一月,却仍每日变着法子的被众臣提上来,三娘便也如水缸之中的鱼,被人捞起又放下。


    指尖触上眉心,他揉了揉,将折子丢到一边。


    复又拿起第二份。


    雨天阴沉,自窗外投入的天光暗暗,连着谢愈面上的情绪也寡淡了几分。


    殿中是来来往往的行步声与笔墨交织的摩挲声,伴着渐大的雨势,不让人心静,反倒生燥。


    又是一封提及李知的折子。


    他低垂着眉,看着甚走心,手中的折子已被他合上了。


    “无稽之谈。”谢愈轻吐出话,折子被丢掷在案,发出不轻不重的一声响。


    他到底还是忍着,又从中抽了一本。


    带着些漠然的眸子,一瞬得流动起来,谢愈微蹙眉。


    他轻念,“盐税。”


    脑中忽而忆起的是他刚入朝堂那会儿,在中书省发现的秦治的旧折,其中关于各地盐税作假的言论,他还抄录着,正存放在崇仁馆的旅馆内。


    那时,他并未选这事,而是选了科举一案。


    盐税一事因涉及诸省,所覆盖地区甚广。


    谢愈微坐直身,细细比对起来。


    折子所说之事,是东都河南府,私盐贩卖,并不缴税,从而赚取暴利。


    谢愈眉心凝住,如今正值外藩战火,钱帛之事抛于此刻,必有高浪。


    这是份极重分量的折子,得快呈于圣人。


    武德殿中炭火烧的正旺,从门下省转入此,谢愈身间还带着水雾。


    “陛下。”谢愈双手奉折,“臣今日看见了上奏折子中,有关盐税一案,乃是东都河南府。”


    李洵自案上抬眼,倒是顿住目光,打量他一番。


    李由林已将折子转呈给圣人。


    “你可知,如今这盐税是何年改革的?”李洵捏着折子,望向阶下的谢愈。


    “自是知晓,是五年前,薛相公自长安通行下达。”


    李由林微转过眼,落在他身上。


    盐税之事,乃是薛海五年前的新政,如今从东都河南府爆发,他谢愈竟然敢先提。


    “朕也听亲查河间王府的人来报,府上因盐税所得的银子不在少数,此案,确得彻查。”


    李由林回身,琢磨了一会儿,“这事涉及诸省,恐怕陛下得派人出京。”


    “朕知道,会同诸位相公商议一番,定下人选。”李洵朝谢愈开口,“你且先去吧。”


    “是。”


    李由林弯身退回至案前,他拿起方才未批完的折子,就着圣人至上微叹息的动静而开口,“他们知晓圣人带着李司籍去河间王府了。”


    “这折子上全是抨击呢,瞧都瞧不完。”


    隔着侧身梁前的一道暗纱,李由林不太看得真切,只听着这道揣度不出心思的语气,自那传来,“朕本也未想瞒着,便是做给他们看的。”


    他垂眼,悬笔不动,“大家真要当着众臣的面,重用李知?”


    李洵却扯笑,从座上直起身来,微向前倾。


    脱离纱帐,李由林这才看清了圣人。


    他正盯着自己,吐出得话意味不明。


    “如大伴之前所说,朕总得喘气,你瞧,礼部可无心思再闹了,我也要借着李知多撑些时日。”


    这话说得很明了。


    “去把诸位相公请来吧。”


    李由林搁下笔,低低应了声“是。”


    殿外风声很大,阵阵扬帘,相公们飘飞的衣袖自入殿时,还是纷乱不成形的模样。


    “陛下。”


    李洵挥手,示意诸位相公坐,也便直入主题,“今日谢愈向朕上报了盐税一事,东都河南府的盐税之案,有些蹊跷。”


    诸位相公一愣,这盐税动得可是右相的利益。


    上报之人,竟还是谢愈。


    正常折子运转到中书门下再到圣人手中,约莫要一两日,但是给事中一职不同。


    “东都河南府中央必要派人去查,如今叫各位相公来,便是这人选的抉择。”


    “监察的事一向是御史台的指责,不若从御史台选调人。”薛海开口,倒是还算镇定。


    李洵却盯着他,脸色有些变,“东都河南府难道是没有台院分管的侍御史么,朕瞧他们在那儿呆着也无甚作用!”


    “御史台也不必遣派人去了。”


    殿上气氛微沉。


    “盐税一事原本是臣五年之前的改革,如今既出了差错,臣合该补救,我中书省自愿下派去盐税相熟之人前去,必查清缘由。”


    薛海起身,朝圣人拱手,他话说得不错,可有心之人总能拿住话头。


    “都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右相自己去查,如何能查的出,那地方的官员自是向着你右相所下律法看不到的空子钻。”宋绩江冷不丁地开口,他坐得放松,一双笑眼望着薛海。


    “这话有理,中书便也免了,再选。”


    薛海默然,盯着宋绩江。


    今日这事,是冲着他薛海来的。


    宋绩江迎着薛海的目光,弯唇朝圣人言,“谢给事一向查案倒是比刑部的专员还要厉害,不如派他前去。”


    薛海脸色倏尔一变,手心紧扣着膝上的衣褶。


    他这是想将谢愈逐出长安。


    东都不似旁的省城,自有一套体系,长安所来的官员轻易不能融入,不在东都熬上个几月,如何能查出这盐税一案。


    况且查出此案,不利的却是他。


    真是好一个一箭双雕。


    “谢给事才入朝堂多久,这样的大事涉及颇多官员势力枝节,若无经验,在东都寸步难行。”薛海再度起身开口。


    宋绩江仍不放过,“看来右相,对东都的盐税之事,万分了解啊。”


    他这挖苦讽刺之言,转了好几个音调,殿中众人难不多想。


    薛海驳得很快,腰间的鱼袋叮当作响,“这政令原本就是臣所下,又何谈了不了解。”


    “陛下,还是我中书省派人前去最为合适。”


    这番执着的话,在大殿之上尤为突出。


    宋绩江扯起笑来,他薛海是怕谢愈查出什么,让横在他二人身上,众人皆可瞧看的亲点关系破裂么?


    并非所有人都如宋绩江一般想得这般深,余下相公的若有所思,思得是薛海和谢愈的关系,并不如他们之前所看到的。


    至少从此刻看,谢愈并不是薛海的人,薛海拿捏不住他,所以拼命地驳斥人选。


    李洵咳喘几声,视线落在薛海身上定了好些时刻。


    “余下相公怎么看?”


    “臣觉得不如中书省派一了解政令细节的人和谢给事一同去东都,如此两边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