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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散兵，或者说倾奇者，在创造之前是一具纯净的人偶。此刻没有经由后来的背叛，干净得就像一张白纸。


    对所有人都微笑着，完全没有防备的模样，柔软得与后来浑身带刺的那个人天差地别。


    听到黎昭莫名其妙的话，他好脾气地笑了一下：“我们可能是见过的吧？”


    倾奇者指了指黎昭手腕的神纹：“毕竟，我身上也有这个印记。”


    完全没有常识的人偶预备掀开身后的衣领，试图给对方看，以证明自己不是在说谎。


    被黎昭面红耳赤地拦下。


    “不要随随便便对陌生人脱衣服啊！”


    *


    “也不要随随便便脱陌生人的衣服！”


    黎昭更加紧张地抓住人偶的手腕，把这双完美的非人手掌停在离自己一尺远的地方。


    “可是。”倾奇者担忧地指向她的后背，“你好像受伤了。”


    “死不了就不算伤。”黎昭面色凝重，沉重地问，“没人教你人与人交往的常识吗？丹羽呢？”


    倾奇者眨了眨眼：“……谁？这里只有我一个人，呃，不对，一个人偶。”


    借景之馆么？他自己从那里跑出来了？黎昭沉思。


    “那我带你回去吧！”相当有责任感的黎昭猛地站起来。


    这个动作幅度过于大了，拉扯到骗骗花之前喷到她的伤口，黎昭呲牙咧嘴疼了好一会。本来很有威风的一句话被她说得痛苦不堪，倾奇者很短促地笑了一下。


    面对着这样的人果然没有办法抵抗他的任何要求啊。黎昭盯着他的笑容感慨。


    “你要跟我一起呆着吗？”倾奇者问。


    黎昭摇头：“不了。我就把你送回去。”


    声音一下变得很失落：“为什么呢。你可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活人了。”


    “你以后会遇到更多的人。你会明白，这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的人。我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


    “但你永远都会是我遇到的第一个人。”


    “印随效应吧。”


    “啊？”


    倾奇者明显地露出迷茫的神色，于是黎昭给他解释：“通常涉及生物对第一个看到的、活动的、与自己有亲缘关系或相似性的物体产生跟随反应。”


    这番话太长，倾奇者理解起来有点困难，他费力地搞清楚了里面的名词，才弄懂了黎昭想要表达的意思：“印随效应……你是想说，我刚才的行为是人类的本能么？”


    他固执地进行反驳：“可我不是人类。是人偶。不应该遵从那样的行为。”


    黎昭就看着他堇色的眼眸，笑得很明媚：“你就是最像人的人偶。”


    “我不是。”倾奇者干脆利落地说。


    黎昭于是笑得更加大声。


    笑完，然后问：“你想要个名字吗？”


    人偶的脸上又显露出明显的困惑：“我是人偶啊。这不是我的名字吗？”


    “就叫你倾奇者吧。”黎昭说。


    倾奇者多指衣着鲜丽，行为特别的人。再怎么与众不同，也象征着他是人。


    对方显而易见的更加不高兴了。


    “我不是人。”倾奇者重复一遍，“我是人偶。”


    “好的倾奇者。”黎昭随意地敷衍了一下，然后抬头看四面环绕的大雾，“走吧，起码得先搞清楚这是什么地方。”


    这时她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


    黎昭：“……”


    倾奇者疑惑地问：“什么声音？”


    “提示我觅食的声音。”黎昭干脆利落地说，“海边应该有鳗肉吧？”


    她敏锐地锁定了远处的沙滩。


    *


    寂寥无人的孤岛，果真如倾奇者所说，什么人也没有。只有生命力极其顽强的甜甜花和薄荷，黎昭相信说不定等上了天空岛也能看到这两种植物。


    没有人的活气，树木生长得相当野蛮。他们走了一路，建筑物，沉船，木柴，魔物什么的，全都没有见到。


    安静得有些诡异了。


    怪不得倾奇者说黎昭是他遇到的第一个人。


    两个人就显得格外吵闹。


    “我们那边有一种玩法。”


    黎昭捡起一根枯枝，赤着脚在沙滩上蹦蹦跳跳，几只黄金蟹忙不迭迈着小碎步把自己埋进沙里。


    不知道为什么场面就变成了这样。


    倾奇者在努力地捕食，而自诩有责任感的大人黎昭，正在快乐地玩耍。


    虽然两个人完全都没有意识到身份的颠倒。甚至倾奇者还相当捧场地问。


    “什么玩法？”


    “在沙滩上写字。”黎昭说着，弯下腰，用枯枝比比划划，写下“噩梦”两个字。


    然后她面对潮起潮退的远处，雾气弥漫的海浪喊了一声：“大海啊，带走我的噩梦吧！”


    浪起朝落。


    起起落落，落落落落。


    黎昭眼睁睁地看着海水默默地往后退。


    再退一点。


    然后一退再退。


    黎昭：“……”


    倾奇者的眼神变得敬佩了起来。


    “这是能让海水消失的咒语吗？”


    黎昭：“……”


    他有点羡慕地说：“我还不认识字呢。”


    “完全不是这个意思。请不要露出那种羡慕的眼神。我根本不知道它有什么用，会发生这种事我也一点头绪都没有。”


    黎昭痛心而又无比真挚地说：“以后遇到其他人也请不要把我刚刚干了什么说出去好吗？这是我一生一世的请求。”


    *


    后来的散兵会很擅长烹饪，然而现在的倾奇者只是一个连进食都不会的人偶。黎昭不敢让他碰到火，自己琢磨着堆了个烤架，开始烤鱼。


    也没有盐之类的调料，倒是可以将就一下烤堇瓜。黎昭蹲坐在滩石上，冒热气的烤鱼肉意外得很鲜嫩，大概也很饿了，完全没品出来什么味道就吞进了肚子里。


    “人类需要定时进食。”


    倾奇者默默记下。


    “你想尝尝吗？”黎昭把一串烤鱼怼到他面前。


    倾奇者犹豫了一下，试探地看了她一眼，纠结片刻，低头咬住黎昭啃过的奇形怪状的缺口。


    “啊啊啊不是让你吃那一块的鱼肉！”


    黎昭成功炸毛。


    倾奇者不知道她在着急什么，反而觉得眼前的场景令他感到从未有过的新奇体验，忍不住笑了一下。


    黎昭在看到他笑容的时候心下一紧，有种完了完了这孩子不会要被她玩成白切黑吧的感觉。


    她问：“你不会觉得这样很好玩吧？”


    “确实感觉很有意思。”倾奇者老老实实地回答，“就像戳一下蜗牛的壳，它们就缩进去一点。”


    “不要随随便便就吃别人吃过的东西。”


    黎昭努力地搜刮着词汇，有种在给三岁的小孩解释“我是怎么被爸爸妈妈创造出来的”的错觉。


    如果是路上遇到的随机路人采访，她大概只会面无表情地盯着镜头，然后认真地回答“交.配”两个字。


    但是他是人偶。


    干净的，没有被污染过，白纸一样的人偶。


    黎昭觉得她这辈子最大的耐心都用在对方身上了。


    “你刚刚的举动，在人类的社会中，共享食物被视为一种社交行为，表示着你给予了对方巨大的亲密和信任。”黎昭严肃地说，“不能随便这样做。有的人还会认为这样不卫生，并不恰当。”


    人类好多“不可以”，“不允许”和“不能”啊。


    倾奇者乖乖点头。


    黎昭松了一口气，又听他问。


    “可我就是很信任你啊。你会觉得我这样做不干净吗？”


    “不会。”


    黎昭下意识就这么回答了。


    “那我只这样对你做就好了啊。”


    黎昭握住烤鱼的手狠狠地抖了一下。差点没有拿稳。


    ……这人！


    他继续用那张无辜的脸问：“不可以么？”


    ……怎么还在输出！


    黎昭缺乏表情地“哦”了一声。镇定地把已经烧焦的烤堇瓜取下来，然后一脸冷漠地咬下了炭锅炉一样的外衣。


    最后大脑实在匮乏到组织不起什么字词，语言系统全面崩溃，只能从回忆里选择了散兵的话。


    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