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撞破

作品:《春满酥衣

    《春满酥衣》全本免费阅读


    沈兰蘅自然不知郦酥衣心中所想。


    他只知少女鸦睫轻垂,敛目垂容,乖巧得像一只任人拿捏的金丝雀儿。


    就在此时,前院传来呼唤声。


    是芸姑姑与玉霜在唤他们。


    郦酥衣回过神思。


    夜风清冷,传来女使的声音。


    “世子爷,夫人。你们在何处——”


    少女下意识地抬起头,却见身前之人目光仍低垂着。


    他像是没有听见那些人的呼唤声,满心满眼,尽落在她那张温婉白净的面庞上。


    男人眸光微暗,月影于他瞳眸间穿梭而过,洒落一片粼粼的光泽。


    他的眼神,似是想将她看透。


    郦酥衣抿了抿唇,避开他的视线,提醒道:


    “郎君,芸姑姑她们正在前院唤我们。”


    沈兰蘅颔首,淡淡应了一声。


    紧接着,只闻一道兰香,男人雪白的衣袖拂过怪石嶙峋的假山。


    擦肩而过的那一瞬,对方忽然顿住脚步。


    郦酥衣微怔,只见着沈兰蘅伸出手,朝她探过来。


    “牵住我。”


    适才席间,沈冀的正室夫人小鸟依人,那一双手片刻不离地挽在沈冀臂弯处,二人看上去恩爱无比。


    沈兰蘅声音微冷,这一声,倒有几分像是命令。


    她还未缓过神,左手便被人就此捉了去。对方固执地攥着她的手,让她也将那柔荑搭在自己臂弯。


    少女不敢反抗,只能愣愣地任由对方摆弄。


    末了,男人这才满意,微抬起光洁的下颌,领着她走出假山。


    长襄夫人那边,宴席已然撤去。


    乐姬、舞姬皆已散场,原本热闹非凡的院子,一下变得格外安静而肃穆。


    郦酥衣看见,正站在庭院里的智圆大师。


    那人一袭袈裟披身,月华皎洁而落,愈发衬得他身上佛光阵阵,庄严无比。


    少女的步子不禁慢了下来。


    终于见到他们二人,芸姑姑赶忙招呼着。


    “世子爷,这是老夫人为您求得的水镜,由智圆大师亲自开光的。您的身子矜贵,事关国本。您将这水镜坠子佩在身上,只要有任何邪祟敢靠近您,都会立马魂飞魄散呢!”


    闻言,郦酥衣一颗心不由得“咯噔”一跳。


    身侧,方走进庭院的男人脚步微顿,循着芸姑姑的声音,目光亦随着众人落在那一面圆镜之上。只见那镜面清平似水,于月光的映照下,正泛着莹莹的光泽。


    那光泽微亮,在这幽暗的夜空之中,竟还有几分刺眼。


    刺得郦酥衣屏住呼吸,心中只觉得紧张。


    今日智圆大师前来,沈顷提前与她商量过的。


    沈兰蘅乃是蛰伏于他身体之上的妖邪,沈顷专门请来了智圆大师,为沈府清除邪祟。


    只是……


    她连目光都变得万分小心,朝身旁那一袭雪衣、身形颀长的男子凝望而去。


    她的手,在适才从假山后走出时,已不自觉地滑到他的掌心之处。二人手指交缠着,紧紧攥合在一起。听了芸姑姑的话,郦酥衣手指的力道不由得加重,一时竟忘了控制力气,就如此狠狠地攥了沈兰蘅一下。


    感受到她的异常,男人微微蹙眉,转过头。


    “怎么了?”


    他的声音很轻,顺着冰凉的夜风,飘至少女耳畔。


    郦酥衣后知后觉,自己紧张到失态。


    她赶忙摇摇头,抿着唇道:“郎君,无、无妨。妾身只是忽然觉得有些冷了。”


    沈兰蘅眼神带着几分探寻,落在她衣肩之上。


    所幸,还未等他细细查究,老夫人已出声唤过他:


    “二郎,过来。”


    当着众人的面,沈兰蘅不能暴露自己。


    他深吸了一口气,只能学着沈顷的模样,听话走过去。


    长襄夫人道:“二郎,我知晓你一贯不爱戴这些东西,总觉得太过于花哨。但你要记住,你是大凛的将军,你的身子,容不得分毫的怠慢与闪失。方才智圆大师已为你我皆开光了这一面圆镜,你听话,佩戴在身上,可保你平安。”


    正说着,她伸出手,自芸姑姑手中接过那一面、已做成玉坠模样的水镜。


    沈兰蘅目光垂下。


    圆镜清澈,正映照出他那一双精细美艳的凤眸。


    如若郦酥衣没有猜错,她想,沈兰蘅应该会喜欢如此亮晶晶、明闪闪的东西。


    果不其然,沈兰蘅原本冷淡的瞳眸间,闪过一道饶有兴致的光芒。


    郦酥衣屏息凝神,眼看着,那人手指葱白修长,将开过光的圆镜接过。


    展绳,系腰,打结。


    她的耳边,回荡起芸姑姑适才的话语。


    ——但凡有邪祟碰见此面圆镜,立马便会魂飞魄散呢!


    如此想着,少女一双眼中不由得多了几分期待,朝那人凝望


    而去。


    只见其微微蹙眉,薄唇微抿之间,已然抬起一双浓眸。


    郦酥衣心中雀跃不已,抬首望去。


    月华似水披衣,轻枝微摇着,洒落一地斑驳的碎影。


    而他的眼神……


    郦酥衣一愣,登即手脚冰凉。


    她断不会认错沈兰蘅与沈顷。


    也定然不会分辨不出来,二人各自的眼神。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


    面前此时所站着的,不是她心心念念的温柔郎君,而依旧是——那本该魂飞魄散的“邪祟”,沈兰蘅!


    怎会这般。


    怎会如此。


    少女“唰”地转过头,朝院中智圆大师望去。


    她眼底皆是震愕。


    不是说邪祟碰之,立马魂飞魄散么?沈兰蘅如此侵.占沈顷的身体,难道不是人人除之而后快的妖邪吗?现下又是怎么回事,他怎么一点儿变化都未曾有?!


    还是说……


    他本就不是什么邪祟?!


    不可能。


    沈兰蘅不但如此作恶多端,还如此心安理得地寄居于沈顷的身体里、占据着沈顷应该有的夜间生活。


    如若他不是恶魂,不是邪祟。


    那又该会是什么?


    夜风涌动,郦酥衣眸光亦随之而明烈颤动。


    似乎瞧出她心中疑惑,一身袈裟的僧人仅是淡淡摇首,而后双手合十,微阖起双目。


    他的神色安适而宁静,犹如那一面圆镜。夜风拂过萧瑟的院,那澄澈似水的镜面之上,不生起任何波澜。


    圆镜佩于腰间,沈兰蘅朝她走过来时,带起一阵琳琅轻响。


    他低下头,边朝圆镜努嘴,边问她:“好看么?”


    郦酥衣思绪凌乱。


    她无暇思索,闻声,呆滞地点了点头。


    对方一眼便发觉她的不对劲。


    不过短短片刻,身侧的少女便莫名跟丢了魂儿似的。


    她面上发白,一双唇上更是瞧不出分毫的血色。


    见状,沈兰蘅右眼皮无端跳了跳,心想着她大约是身子不适,便唤玉霜先扶着她回房。


    至于他自己。


    从前望月阁熄灯熄得早,每每入夜之后,整个镇国公府更是陷入一片死一般的沉寂。沈兰蘅从未见过这般敞亮的府宅,更从未见过宅子里乌泱泱地围满了这一大批人。他心中万分新奇,便想着趁此机会,多在沈府里面走动走动。


    宴席散去,老夫人回房休息。


    他屏退魏恪与众侍仆,兀自走在沈府的林径之上。


    这几日京都冷雨连绵,这场雨终于在白日有了止歇。此时月色明朗,可甬道之上仍有些积水。沈兰蘅步履缓缓,小心避开那些水洼,漫无目的地朝前走去。


    穿过前堂,再往西边走,是先前那一座假山。


    再向西边一些,是沈冀的望晖阁。


    沈兰蘅并未走进望月阁。


    他脚下步子拐了拐,绕开那一所阁院,再朝西边缓缓步行。


    沈府比他想象中,还要大上许多。


    庭院连接着庭院,林径直通着林径。如此七拐八拐,他已记不清自己现下所在何处。


    是在哪一间院子,哪一条道儿上。


    但无妨,反正他是在自己家,又走丢不了。


    他慵懒地抬起头,打量起周围的景致来。


    此时正值隆冬,百草枯萎,院中不见一点葳蕤。


    可即便如此,那一片沉沉夜幕里,圆月与星子散发着泠泠清辉,正是相映成趣。


    他头一次感受到这夜景之美。


    周遭残存着簌簌的风声,穿过甬道,穿过沈府的院墙。


    忽然,一道颇为怪异的嘤咛声,就此飘至沈兰蘅的耳畔。


    他步子微顿。


    这声音,正是从院墙另一头传来。


    不高不低的院墙,遮掩着一双男女。


    男人声音低沉;女子娇弱吐息,声音潺潺若溪水。


    二人浑不觉院墙另一端,此时已然多了位外人。


    “这是哥哥前几日上街,专门给妹儿你买的木簪子。这簪子上的红豆好看,衬你皮肤白净。快来,让哥哥给你戴上。”


    就在前几日,沈兰蘅刚在书中看到过。


    红豆,乃相思意。


    赠与红豆,则倾述相思。


    可惜他白日一直被关在这具身体里面,买不得什么红豆簪子。


    “阿福哥哥……”


    女子的娇声,随着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越过院墙。


    “阿福哥哥,你……你莫这般,当心叫别人看见了。”


    “好妹儿,你慌什么。这会儿不会有人过来的,让哥哥看一眼,就看一眼。”


    “……”


    “乖妹妹,莫生气嘛。这地方如此偏僻,怎会来人?如今大家伙儿都围在前堂,张罗着老夫人明日的生辰宴


    呢。”


    闻言,那女子果然道:


    “当真?”


    “你瞧瞧,你阿福哥哥什么时候骗过你。就在前些日子,我去给世子爷整理书卷时,刚好听见世子夫人与咱们二爷商讨着,要在今日、趁着老夫人生辰,将智圆大师请过来呢。”


    “智圆大师?你莫唬我。往年都未请那和尚,今年怎么突然将他请过来了?”


    “主子的心思,咱们做下人的哪能猜得透。我可是真真儿地听着夫人与世子爷说的呢。兴许是今年咱们世子夫人刚进府,怕这府里头有什么邪秽之物……好了,我的乖妹妹,这会儿四下无人,你就让我好好看看嘛……”


    沈兰蘅本是无心踏足此地。


    看见这等婢女与家侍偷.情一事,也懒得去掺和。


    本欲就此离开,谁料,就在他欲迈步之际,耳边突然闯入那一声:


    “是夫人与世子爷请来的是智圆大师……”


    男人步子一下顿住。


    他说什么?


    是谁将那和尚请来的?


    圆镜正系在腰际,打着穗子,孤零零地悬在那里。


    夜风一吹,如水似的镜面轻微摇摆着,于地上摇曳出另一片愈发冷白的月光。


    院墙另一头,于夜风的吹拂下,男人的面色也在这一瞬之间,变得冷白无比。


    他忽然回想起来——


    就在刚刚,就在适才。


    长襄夫人唤了他,去系那一枚用来除邪祟的圆镜。


    偌大的庭院中,郦酥衣只身站着。


    长风抚过她的衣衫与发尾,就在他走上前的那一刻,少女的面色忽尔变得分外紧张。


    她秀眉微颦,轻咬着下嘴唇。


    那双乌眸却目不转睛,直直盯着正站在老夫人身侧的他。


    那时,沈兰蘅仅是朝她瞟了一眼,并未察觉出什么异样。


    直到如今,他才后知后觉,当时的郦酥衣为何会有那般反应。


    原来她早就知道了。


    原来是她与沈顷商量,将那和尚请来的。


    竟然是她与沈顷商量……


    男人右手紧攥着圆镜,手上的力道一点点加紧。


    原本那一双精细而清平的凤眸,忽尔翻涌起汹涌不止的冷潮。


    难怪。


    难怪待他戴上圆镜之后,对方面上竟浮现出那样的错愕。难怪她当时目光呆滞,神色更是出奇的古怪。


    沈兰蘅深吸一口气,闭上眸。


    他气息不稳,连带着呼吸也跟着颤抖。


    ——原来她一直都在骗他。


    ——原来她一直想做的,竟是杀了他!


    男人手背上青筋爆出,下一刻,已然迈开腿,沉着眸色朝兰香院大步迈去。


    他步履极快,走得极急。


    冰冷的夜风自耳畔呼啸而过,宛若一把锐利的尖刀,扑打得他颊上生疼!


    他循着记忆,循着路。


    循着这冰冷刺骨的寒风。


    “扑通”一声,兰香院的院门被人从外粗.暴地推开。


    他的力道极重,丝毫不带克制,一下将院门推得“咣当”一声响。院中女使微惊,见了如此怒气冲冲的沈世子,更是将身形低下。


    “世子爷……”


    沈兰蘅并未理会院中之人。


    今日,他的目标只有一个人。


    他大步流星,衣袖翻飞,穿过前院,一把推开内卧的房门。


    这一袭月华倾泻入户时,郦酥衣正坐在妆台前,一根根拔下头上的簪钗。


    听见这一声响动,她的双肩下意识颤了颤,一手执着方摘下来的金簪,转眼朝门边望了过来。


    只一眼。


    郦酥衣便瞧见那人一袭雪衣,正逆着光影站在门口。


    月色倾洒,他身形颀长高大,因是逆着光,让人并看不大清其面上的神色。


    少女心下微惊,自妆台前站起身,道:“郎君怎么来了?”


    郎君?


    沈兰蘅眸光微敛,冷笑。


    好一个郎君。


    真是好生一口一个郎君!


    他隐忍着情绪,大步走上前。


    她像是将要入睡,只着了件简单的里衣,满头乌发更是披垂在身后,整张小脸儿不着粉黛,看上去乖顺得不成样子。


    她那眼眸乌黑,眸色轻缓温柔,一张小脸儿瓷白,当真是干净而无害。


    郦酥衣方站起身,便见对方快步走至自己面前,一伸手,直将她抵在妆台之上。


    兰香拂面,他的气息也一道拂面而来。


    少女这才看清楚,对方面上的愠怒之意。


    见状,她一颗心不由得“咯噔”一跳。还未来得及唤出声,男人的手掌已牵制住她细长的颈,一股脑吻了下来。


    她的脖子被扼得生痛!


    沈兰蘅却不放开她,他就这般,死死将她后脑勺按在妆镜之上,低下头,闭


    着眼睛凶狠地亲吻她。


    气息流转在她的唇齿边,身前男人情绪放肆,凶恶地如一头野狼。


    金簪落地,脂粉落地。


    妆台边的骨梳玉匣,也尽数落地。


    叮铃咣当,碎成一片。


    她的呼吸亦碎在男人的口齿里,软绵绵的,捞不起来。


    沈兰蘅扼着她,就在她将要背过气的前一瞬,终于,将唇齿辗转于她的耳边。


    “郦酥衣。”


    他气息扑在妆镜上,弥漫起一层蒙蒙的雾。


    他闭着眼,气息不平地问她:


    “你说,你为何要这般对我。”


    少女的发丝铺散在镜面上,因是被扼着,她一张小脸红得彻底。


    她张了张唇,说不出来话。


    再抬眼时,沈兰蘅的眼底竟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哀痛。


    他声息一顿,勾唇自嘲地笑了笑:


    “我早该料到,你果然不能轻信……”


    雪色衣袖一展,下一刻,对方竟拦腰将她打横抱起。


    他步履稳健,欲行至床榻边。


    郦酥衣被他突如其来的凶恶所吓到,见状,忙不迭反抗他。


    一句话方出声,竟下意识地变成一句:


    “沈……沈顷……”


    闻言,沈兰蘅脚下微顿。


    他轻“呵”了声。


    “郦酥衣,究竟我没有本事了,还是你长了本事了。”


    男**手掀开床帐,眼底情绪愈浓。


    “你确定要在我的床.上,喊他的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