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签文

作品:《昭昭未央(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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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弥出来的时候,贺缺下了树,颓丧蹲在门口。


    他下来的时候约莫是太着急,发冠被树枝子勾得歪了,干脆取了来,拎在手里晃荡。


    这样一来,总是束起的黑发便悉数挣脱,散乱地搭在眉间。


    高个子的年轻人,垂眼看人成了习惯,什么时候是一身瞧不上人的傲慢,现在却因搭在眉骨上的黑发而遮了那点桀骜不驯,罕见地露了几分乖巧。


    贺缺不在乎别人怎么瞧他,他今日气了姜弥两回,如果再不表现好点,怕是真的要将人惹恼……不如提前卖乖。


    当然他心里已经骂翻了天。


    老和尚看见他就罢了,竟然还给姜昭昭指出来——谁家郎君爬树还要给自家娘子瞧的?!


    不是说佛门中人都温和宽宥么,这叫哪门子的温和宽宥?


    姜弥很快出门。


    她仍然是斯文矜雅的模样,和出来送的觉明见礼。


    住持还礼,然后笑着看姜弥在看到贺缺的时候眉心抽了抽,温文尔雅的神情险些维持不住,几步走到大狗似的蹲着的人身前,伸出了伸出手。


    觉明摇头一笑。


    枯木逢春,也得土壤合适才能生枝。


    但因果已定,那便是他们自己的运道命数了。


    贺缺见女孩子过来,赶忙低头认错。


    “我就是想瞧瞧你在哪儿,不是故意偷听你们讲话,姜昭……”


    然后他看见了摊在他面前的白皙掌心。


    贺缺动作比嘴快,他毫不犹豫握住,正想起身,却感受到了拽着他起身的力。


    ——这小病秧子是想拉他起来!


    贺缺惊得不轻,生怕他起得慢了、借力过了,一个不小心将这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漂亮纸片儿拽倒,起得时候大腿发力还要顺着姜弥手的方向,好险没稳住身。


    当然他面上仍旧一派云淡风轻。


    “不和他们说了?”


    “不问了,掣签比这个字多。”


    姜弥罕见地心平气和。


    “你在这儿正好,不用我去寻你了——大相国寺的斋饭估计还得一会儿,我有点想去掣个签,跟我走么?”


    那自然是没有不去的道理。


    掣签在大殿后面。


    金筒里面满满都是木制签文,拿在手里扎扎实实,感觉扔出去当暗器都好使。


    烧香、许愿、摇签,姜弥把桌面上的茭扔到地上,恰好是一正一反。


    此签有效。①


    她又回忆了一遍自己所求所问,拿起来签文的手指都有点抖。


    按照重叠时间来说,姜弥其实来这里掣过签。


    前世她十八岁的时候,也是现在时间的两月之前。


    她和薄奚尤的流言蜚语刚刚有苗头的时候。


    贺缺似乎在忙什么事,本身又傲慢得不可一世——他根本不会信这种话,更不会在乎薄奚尤这个人。


    而自己病痛缠身、懒得解释,两个人不冷不热,谁也没有提那早就定下的婚期。


    不成婚也挺好的。


    当时的姜弥想。


    她不知能活到几时,和他在一道反而是拖累,他这样骄傲明烈,也该有更健康、也更好的人站在身边。


    那日贺缺来了,还带了西京楼的桂花糖酥酪。②


    这东西难排,高门贵胄再喜欢,也得老老实实跟着排队,他拎过来的时候还用冰鉴装着,手指在盛夏冻得通红。


    西京楼在燕京的另一头。


    贺缺很少吃甜,喜欢桂花糖酥酪的是她。


    但他只是笑。


    得意洋洋,看着就很讨人嫌。


    “我厉害吧?一点没化……但我试了,不算凉,你尝尝?”


    十八岁的姜弥定定地望着糖酥酪,然后轻声喊了句贺润暄。


    贺润暄抬头的时候还在笑。


    “我没哥哥,这些年若不是你照顾,我怕是不能这么自在逍遥——你在我心中,和兄长没甚么差别。”


    “我现在和废人无甚差别,若是你想,随时可以取消婚约。”


    桂花糖酥酪外面的冰鉴还在冒着寒气。


    她的指尖一样冰凉。


    ……即使这是盛夏时分。


    “不论如何,肃雍王府都是你最大的后盾。”③


    姜弥记不清贺缺后来是什么态度了。


    大概闹得并不愉快,匆匆而来的人又很快离开。


    “你这样又是何苦。”


    薄奚尤不知何事出现在她身后,轻声叹气。


    ——听说贺缺来,这位康德郡公自觉回避了。


    “人从军营回来才这么短时间,你们好不容易缓和些,怎么又突然说这种话?”


    “很伤人的,阿弥。”


    关你什么事,姜弥想。


    他们从小到大放狠话的时候海了去了,这一点儿根本破坏不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而且就算破坏了……


    他们又能继续做几年的朋友呢?


    但姜弥涵养极佳,尽管当时想出来的全是冷的反驳,面上却仍然是温和的。


    她从不对外人发火。


    “那大概是我确实不会说话。”


    她笑,手掌里的签文几乎嵌入掌心。


    大相国寺的下下签不可带走。


    所以姜弥回来的时候自己雕了一只。


    “临风冒雨去还归,役役劳身似燕儿;


    “衔得泥来若作垒,到头垒坏复成泥。”


    解签的小沙弥神情犹豫,但还是坚持念了出来。


    “千般百计,晨昏不爽,谁心此事,劳心到底。”


    姜弥闭了下眼,眼前字却看得真切。


    ——此签燕子衔泥之象,万事芝心费力也。④


    “但我确实不该拖累他。”


    姜弥还没翻看,那支签便已经被贺缺抽走了。


    她的指尖仿佛还烙着那只下下签的判词,但现在却抓了个空。


    少年人气定神闲冲着她乐。


    一点阴霾也无,和当时带桂花糖酥酪来是一个笑容。


    “这么害怕啊姜昭昭。”


    “喊声好听的,我给你读?”


    姜弥心想你是真不怕佛祖给你降罪啊。


    她这么想,但语气还是平淡无波。


    “你想听什么,润暄哥哥?”


    这一声仿佛掐住了贺缺的脖子。


    他脸色变了几变,还是甘拜下风,老老实实去看签。


    “下回别再喊哥哥兄长之类的,算我求你,姜昭昭。”


    姜弥嘴角罕见提起来一点笑影。


    她明知故问,“为什么?话本子里不说男人都喜欢听这个?”


    贺缺垂眼看签文,随口道:“咱们明媒正娶拜过堂,是正正经经的夫妻,谁是你哥哥?姜昭昭,你是不是生怕你弟弟不打我?”


    还话本子。


    什么本子写这么乌七八糟的话,改明就去书铺里都买下来,造孽才骗姜昭昭这种傻的!


    这边说着话,贺缺已经读完了签。


    他眉头不着痕迹地皱了下,两手想要合拢换签,却被姜弥眼疾手快捉住。


    女孩子去掰他的手指。


    她知道贺缺怕伤着她,不会特意用力和自己对着干。


    “这是做什么?从小到大你说了我那么多难听话,这时候怎么突然这么照顾我?”


    “又不是不能瞧——”


    然后她收了声。


    一只上上,一只中上。


    即使是中上那只也不是差签。


    “……无意俄然遇知己,相逢携手上青天。此签掘地求泉之象,万事劳心有益也。”


    大相国寺终于作了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