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多年以后，曜澄回想起自己这辈子最难忘的声音——


    他依然会想起这个杀意汹涌的瞬间。


    他已经组装好了枪，扣上了狙击面罩，蓝色的数据虚空流动在他的脸上。而他正屏息凝神，判断着这一刻的风速。


    这原本是一个充满杀意的瞬间，他的一只脚踏入了地狱。


    可偏偏在这个时候，他接到了一通电话。


    电话里有人说。


    “曜澄，好久不见。”


    是姐姐的声音。


    久违的、让他几乎要落泪的声音。


    也是在这一瞬间，曜澄把杀意收回了。


    地狱门口开满了浪漫的玫瑰花。


    他不再握枪了，只是想握着她柔软的发梢末尾，然后问她：


    为什么你现在才出现。


    在你消失不见的这段日子里，你究竟去哪儿了。


    半小时之后，歌微坐在了一家小酒馆。


    日式小酒馆的暖黄灯晕下，曜澄就坐在她的对面。


    曜澄的目光一眨也不眨，就这么定定地注视着她的脸，整个人就好像是神游进了某种虚空。


    歌微毫不怀疑，现在的曜澄心里一定在想着，这究竟是一个活人还是死人，是活人还是死人，活人还是死人？？


    “放心吧，我是活的。”她非常善解人意地开了口。


    下一刻，曜澄就真的凑过来，抬起了手。


    但是他也不敢真的触碰歌微的脸。


    他的手在虚空中找了几个角度，最终只是轻柔地握住了歌微的一缕发梢。


    这一缕发梢就落在曜澄的手掌心，从他的指尖到指腹，然后再到手掌。


    最终，它丝滑地垂落下去了。


    等歌微抬头的时候，发现曜澄竟然哭了。


    他的眼角有一点红，连带着睫毛都湿润了。


    歌微：“……你怎么了？”


    曜澄摇摇头，说：“没怎么。我只是……”


    “很高兴。”


    “非常非常地高兴。”


    歌微回想起了刚才那惊险的一幕。


    她通过望远镜的镜头，看到对面天台的曜澄正打算狙击“女房东”。


    在千钧一发的关头，她打了电话给曜澄。


    在电话里，她也没有透露太多的的东西。她只是想要急切把曜澄的注意力转移走。


    于是她说：“最近有空么曜澄，我们约个地方见面。”


    曜澄当然是说好。


    已经没有什么比歌微更重要了。


    如果歌微还活着的话，那曜澄的复仇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于是，就有了歌微和曜澄面对面坐在这家日式小酒馆里的一幕。


    歌微此时此刻回想起来，依然觉得刚才很险：她如果晚一点发现曜澄，或者曜澄的子弹射出得早一点，局势就无法拯救了。


    好在自己当时急中生智啊……


    可是，“急中生智”地拯救了局势之后，她却没有办法对曜澄解释自己此时此刻的情况。


    “姐姐，你这段时间去哪儿了？”


    曜澄已经开始问问题了。


    “为什么蝎子告诉我，你已经死了？”


    “你消失了真的很久，你的手机关机了，社交账号注销了……没有任何方式能联系得到你。”


    “我真的也以为你死了。”


    “姐姐，蝎子告诉我，你……你就是陈总。你真的是陈总么？”


    歌微有些头疼地抚额，不知道该如何对曜澄解释这些问题。


    小兔弟弟用那么真诚的、红通通的眼睛看着她，眼里盛满了对她的安危的担忧……


    这让她没有办法对着他说出假话来。


    “是，没错。”


    “是我。”


    歌微长话短说：“抱歉最开始招募你进来的时候没有透露我的真实身份。”


    曜澄笑了。


    他笑起来的时候，漾起了一点卧蚕。


    “没关系！”


    “我能理解你的苦衷，这些我都不在意了。”


    “只要你活着就好了。”


    “你还活着，就意味着我也能好好地生活下去了。”


    “这样真好。”


    曜澄深深地看着她，又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所以，姐姐早就知道我的帮派成员身份了，是么”


    “你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份，所以才招募我进公司的，对不对？”


    “那么……姐姐会嫌弃我么？”


    曜澄忽然又开始担忧和不确定起来。


    “姐姐会讨厌像我这样的人么？”


    歌微抿了一口清酒，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这很正常。”


    如果因为你有马甲就要讨厌你，那44和斯文那两个货岂不是更加让人讨厌？


    最重要的是，没有人的马甲比歌微更多。


    “但是我现在的处境有些危险。”歌微说，“如果可以，请帮我保守秘密，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我还活着。”


    曜澄点头：“嗯，我明白了姐姐。不会有任何人从我这里得到你的消息。”


    歌微：“谢谢。”


    “不过……姐姐还会再度消失么？”


    曜澄凑过来，睁着水汪汪的眼睛，认真看着她。


    “今天见了我之后，姐姐会再度消失么？我会联系不到你么？”


    “下一次见到你会是什么时候？”


    歌微正打算敷衍：“嗯……”


    刚发出一个语气词，曜澄就打断。


    “姐姐肯定觉得我让你很困扰，对吧？”


    “我也不希望自己的存在让你觉得负担，觉得麻烦。”


    “可是，我真的很害怕再度见不到你。”


    “我怕你又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我想要你的联系方式，想要你现在的住址，可以么？姐姐。”


    “我保证不会打你的电话。”


    “也绝对不会去找你。”


    “我只是留着这些能够联系到你的方式，然后安安静静地待着，不打扰你，可以么？”


    歌微谨慎地考虑了一会儿，说。


    “抱歉，曜澄，你知道我现在的处境很微妙，我不可能留下让你能联系到我的方式。”


    “这样对我来说，太危险了。”


    曜澄定定看了她一会儿，问：“所以，今天的见面是我们的最后一次见面么？”


    曜澄：“所以，姐姐已经在心里打定了主意，今天只是出来见一下我，但是并不打算对我后续负任何责，对么？”


    歌微无言以对。


    曜澄：“你打算今天见了我之后，再度隐匿进人海之中，并且永远也不让我找到你，对么？”


    歌微再度无言以对。


    她其实真是这么打算的。


    可很显然，曜澄并不打算就这么跟她“散落于人海”。


    “姐姐，我替你杀了那些人吧。”


    曜澄的眼底忽然浮现出一丝暗。


    “我帮你杀光那些人，你就可以正大光明地走在路上了。”


    “你就再也不需要躲躲藏藏了。”


    歌微立刻制止：“不行，你一个人太危险了。”


    “像今天这样的事，你不要再做了。”


    “我会亲手解决这些人。”


    “我会自己还我自己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


    曜澄：“那我怎么办？在这之前，我该怎么办？”


    他凑近了问，问得这么认真，像一只受了委屈的小动物。


    曜澄含着一双水雾的眸子，说。


    “实在不行，姐姐睡了我吧。”


    “然后，给我一个名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