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第 62 章

作品:《阿峤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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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一步一步逼近,声音渐低,到了最后一句,几乎只有太子才能听清,亭外众人,只看到皇帝嘴唇微动。


    到底还是给他留了几分面子。


    太子身躯一震,父皇看似轻飘飘的问句,对他来说如有千斤重,击碎了他脑中最后的一点幻想。


    原来,父皇当真想换太子。


    原来,他在父皇心中,真的只是个无德无能的草包。


    他浑浑噩噩地叩头谢罪:“儿臣一时糊涂,竟对父皇不敬,恳求从今日起闭门思过,学习治国之道,从此以后上书进言,必三思而后行。”


    皇帝更是失望,移步栏杆前,望着灵渊湖的粼粼波光,叹息一声:“治国之道,是足步不离宫门可以学到的吗?”


    他将成年六子的心志才能一一回想一番,目光中竟含了许多沉痛苍凉之色。


    英雄迟暮、壮心犹在,然方士长生之说,不过飘渺。


    最难放下的,竟是后继无人。


    太子讷讷不敢言。


    皇帝瞥了他一眼,大步踏出亭子,立于众人前面,神策军一步不离,紧紧在四周守候。


    “朕得天命,已快二十又五年,朕重修律法、改革政令,那时阻拦者之众,几乎让朕以为自己是在逆天而行,可还不是有了成效?”


    “如今朕修复旧都,想要恢复开国之初的帝京荣光,众卿以为有错吗?”


    湖畔多是学子和甲兵,跟来的臣子并不多,且大多身居高位多年,如何能在这众多人面前极言吹捧皇帝,做佞臣之态。


    只好含蓄地点头附和皇帝。


    皇帝有些不满,转而看向那些又是激动,又是忐忑的学子,面色含笑,问道:“诸生自五湖四海而来,其间不乏游历多州,见识广泛者,可有人知晓,天下人是如何看朕?”


    这话很是不好回答,多一分谄媚,少一分惹得皇帝不满,就更得不偿失。


    一时竟无人出声回答。


    良久,沈峤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州县百姓尚不敢议论头上的父母官,如何敢妄议陛下?”


    她循着声音的来源望去,果然看见郑学鸿躬身出列,向皇帝回话。


    “哦?”


    皇帝语气淡淡,似乎对这个说法并不感兴趣。


    郑学鸿攥紧了衣袖,他日思夜想,终于等到一次面圣的机会,他不想错过,也不能错过。


    “陛下终结凉州之乱,已然是史书绕不过去的大功绩,后世之品评,陛下也必然身处明君雄主之列。”


    皇帝笑了笑,像是才注意到他身上的官服,问道:“你也是京中官员?如今是何官职?”


    郑学鸿心中一喜,立即下拜:“回陛下,臣今岁进士科及第,如今在太学任职。”


    皇帝作思考状,郑学鸿心中一阵不安,难道自己没有捋清陛下的心意?


    好在皇帝没有让他忐忑太久。


    “朔州选将一事,迟迟没有定夺,今令太子为监军,三日内议定主帅。”


    “你,”皇帝指向郑学鸿,“就跟在太子身边,一起去往朔州。”


    众人均是一愣,监军一职,本朝多由御史及宦官担任,太子监军虽有先例,但此时……


    韩相等人隐晦地看了陛下一眼,此去不知要耗多久,若这期间陛下有了什么意外,太子不在京中,剩余几位皇子可不会等他回来再争。


    “陛下,太子千金之躯,如何能立于危墙之下……”


    韩相还未说完,一道坚定的声音响起,打断了他的求情。


    “儿臣接旨,必不敢辜负父皇的信任。”


    皇帝笑了笑:“但愿你能。”


    他站在高台之上,一一打量着底下自己的臣民,视线停在了其间一个浅青官袍的少女身上。


    沈峤似有所感,视线稍稍上移,正好与皇帝对上了目光。


    她顿时感到一股威压袭来,脊背上如有芒刺。


    帝心难测,上次见到皇帝,他虽严厉,却并无今日这般如阴云压日的气势。


    皇帝凝视她半晌,笑问:“沈医正有何想法?朕听闻沈医正与太子相谈甚欢,莫非也以为朕残暴不堪?”


    邓玄籍倏地一惊,想起自己上次面圣,皇帝对沈峤毫不掩饰的好奇与淡淡的杀意。


    一时间,竟比点到自己还要紧张几分。


    被点到名,沈峤一下子感到四方的目光都暗暗聚了过来。


    “陛下前路漫漫,功绩还未定论,微臣如何敢随意评价帝王?臣以为,明庸贤愚,都不在一时之间。”


    说完这一席话,她只觉得湖畔阴风缭绕,吹得自己有些发冷。


    权力的铡刀下,人人皆为蝼蚁。她再一次明白了为何古往今来的那个位置总是令人趋之若鹜。


    清亮如山涧流水的声音被风送入岸边众人耳中,皇帝的笑意终于真切了些。


    “前路漫漫”,虽只是一句缥缈的祝愿之词,对于年至六旬的皇帝而言,听到心里也觉妥帖安顺。


    “沈医正,倒是比先前那位读书人还要能言善辩,哈哈,可惜你是个女子,否则朕还真想封你给御史台的官当当。”


    皇帝深深地望着沈峤,邓玄籍用余光扫过,心中揪起,陛下这眼神,显然是想起了别的人。


    他没有猜错,皇帝的确从沈峤身上,看到几分先太子的影子。


    他那位惊才绝艳、自幼就显出明君之像,却英年早逝的堂弟。


    韩相瞧见皇帝神色,微微皱眉,回头细细打量沈峤眉眼五官,也是悚然一惊。


    他是先帝一朝的老臣,那时就已为京官,自然见过先太子一家,这女孩儿,眉峰若刀、眸灿如星,与先太子有三四分的相似;而轮廓柔淡,生生减去了眉眼中的凌厉之气,多了几分清雅秀美。


    让他想起了当时的东平郡王妃苏氏。


    东平郡王曾自立为太孙,事败之后,于陛下面前痛哭流涕,自称被叛军逼迫。


    皇帝不欲被天下人诟病赶尽杀绝,将他软禁京中,也已在五年前去世;郡王妃更是早早就因苏家之事郁郁而终。


    韩相骤然之间发现了大秘密,也是面不改色,这小娘子进京必为有人暗中指使,可陛下又何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