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宫词

作品:《深宫往事(群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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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延禧宫正殿,足足三个炉子一起烧着,劈啪作响。一茬一茬的银丝炭,几乎要把屋子烘得跟夏天一样。


    殿内的桌案与空地上,亦是摆满了水仙、腊梅、蝴蝶兰等冬季花卉。只让人一进门,便顿觉香风阵阵。


    凌薇薇一身银狐大氅,万般享受地倾坐在锦椅之中。一边悠哉悠哉地吃着秋萤串在木签上,递到嘴边的产自南岛的反季瓜果。一边拿着个有放大效果的透镜,对着小卓子手里的画上下打量。


    “画得不错呀。”凌薇薇啧舌道,“简直可以裱起来挂到堂屋中央了。”


    “你从哪弄到的?”


    小卓子颇有点儿心虚地笑了笑,道:“回小主…这画…是沈贵人的……”


    “噗……”凌薇薇一口西瓜籽喷了出来,紧跟着便又咳又喘。慌得秋萤又是拿手绢帮着擦拭,又是帮主子拍背的,这才堪堪帮凌薇薇回过那口气来。


    “呸呸呸!”凌薇薇道,“你拿她的画做什么?也不嫌晦气!还不赶紧扔出去!”


    “这画可不一般。”小卓子挑着眉头道,“这幅画,原是沈贵人亲手所画,预备着献给皇上的。”


    “走到半道儿上,被奴才给截下来了。”


    “什么?”凌薇薇一听“献给皇上”几个字,整个人的脸色都变了。直至这时她才开始认认真真地审视这幅画。不看不要紧,这一看,之前那些诸如“画工精湛”、“惟妙惟肖”的溢美之词全都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强烈的后怕与恼怒。


    不为别的,只为这画画得实在是太好了。处处精妙,处处都透着功夫,跟宫外的一些优秀画匠比起来恐怕都丝毫不差。更重要的是,这幅画,仿佛还有着一点儿她从未见到过的,甚至说不清,道不明的,超脱于这个时代的独特风格。


    连她见了这画都爱不释手,立马拿起个透镜四下赏玩。更何况是皇上呢?


    沈贵人面对重重磋磨,逆来顺受了这么久,本来她几乎都要真以为她是个安分的了。可不曾想,默默蛰伏了这么长时间,原来竟是把功夫都用在了画作上!


    一旦让皇上见到这幅画,感念于她的痴情与苦功,皇上难保不会对她动心。到了那时,她重获圣宠,皇后位高权重自然不怕,可自己这只跟在皇后身后狐假虎威的小狐狸,又该如何自处呢?


    自己做的恶,可是一点儿都不比皇后少啊!


    凌薇薇的心怦怦跳了起来,胸口更是又憋又闷,难受得慌。


    “你到底是怎么把这画截下来的?”凌薇薇瞥了一眼小卓子,“一五一十地给我交代清楚。”


    小卓子跪到地上,“嗻”了一声。而后先是惟妙惟肖地把他和叶蒙尘在门口碰上的经历说了一遍,复又保证道:


    “嘿,小主您放心。”


    “那傻小子打小跟奴才一块长大,关系好得很,拿奴才当亲哥哥呢。”


    “奴才打着给他取衣服的幌子,把那画掉了个包,换了幅白纸给他。”


    “奴才交到他手里的东西,他是肯定不会检查的。八成,就要把那张白纸献给皇上了。”


    这事听着有趣,连秋萤这种性格内敛的都忍不住低低笑了一声:


    “如此一来,那沈贵人挽不回君心不说,怕是还要再担上一项欺君之罪了。”


    凌薇薇听完,亦是当场冷笑道:


    “沈贵人阿谀奉承,百般献媚,哪成想半路竟杀出了你这么个程咬金。机关算尽,最后还不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说着,又瞄了一眼小卓子,眼神之中,颇带了一点儿惊奇:


    “倒是你,竟当真是让我刮目相看。”


    “就冲你这份卖友求荣的决心,我也要狠狠赏你。”


    小卓子:“……”


    他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一时间甚至分辨不出主子的话是褒是贬,因而不由得冷汗直下。而后就听凌薇薇道:


    “秋萤。”


    秋萤:“在。”


    凌薇薇就着另一小丫鬟恭敬递上来的热毛巾净了净手,这才不紧不慢道:


    “领着他出去,跟大家伙说。”


    “咱们延禧宫有新的首领太监了。”


    秋萤微愣,小卓子更是身子一僵。反应过来后,他当即把头磕得咚咚响,几乎是感激到涕泪横流道:


    “奴才多谢小主提拔!奴…奴才愿为小主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漂亮话就免了罢。”凌薇薇道,“机灵着点儿,往后,好处自然少不了你的~”


    小卓子继续磕头:“多谢小主,多谢小主!”


    凌薇薇站起身来,在小丫鬟的服侍下把银狐大氅的扣子一颗颗地系紧了,又披上了一件在外行走时用于抵御严寒的棉披风,道:


    “秋萤。”


    “回来之后,拿上那副画,跟我到皇后娘娘的景仁宫去一趟。”


    秋萤点头称是,凌薇薇的嘴角,缓缓浮起了一抹阴狠的笑。


    沈贵人,


    如今你有把柄落到我手里,那可就别怪我无情了。


    毕竟,你敢这般媚宠,勾引圣心。就是我能容你,皇后娘娘也必定容你不下!


    ·


    另外一边,


    天色渐渐黑下。叶蒙尘捧着那张被小卓子调换之后的空白画轴快步走着,行至无人处,他的脚步方才停下。


    他一反之前对画轴爱护有加的态度,直接将那空白画轴,放到了旁边灌木的枝杈上,借以腾出双手。


    便是枝杈之上覆着积雪,他也毫不在意。


    空出双手后,他缓缓地,把左手探入到了右边袖子里。


    而后,从中抽出了什么东西。


    如果周围有人的话,便会看到,他从右边袖子中抽出的那物,分明就和枝杈上的画轴,一模一样!


    在他身上,竟是同时携带了两幅画!


    一幅拿在手上,便是先前的皇帝肖像图。被调换后,成了现在的空白画轴。


    而另一幅,自始至终,都悄无声息地躺在他的袖子里!


    再三确认从袖子中抽出的那副画并没有被压坏后,他放下心来。收回枝杈上的空白画轴,随意拍了拍沾到上面的雪,再往袖子里一藏,便齐活了。


    原来,从一开始,赵若嘉给他的画,就不是一幅,而是两幅。


    赵若嘉也会画画,这是除了叶蒙尘外,任何人都不知道的秘密。


    甚至就连沈芙冰,都对此懵然不知。


    在朝沈芙冰要到那幅皇上的肖像图后,赵若嘉花了几天的时间,从头到尾,完完整整地把沈芙冰的画临摹了一遍。


    并在此基础上,又用小字,加上了两首诗。


    之后,她将自己画的这幅画卷起来,连同沈芙冰画的那幅,一同交给了叶蒙尘。


    从一开始,她就不曾要求叶蒙尘,把沈芙冰的画送给皇上。


    恰恰相反。


    她提的要求,是要把沈芙冰的画,送进延禧宫。


    而她要求送给皇上的,其实是自己临摹的那副画。


    此刻,正安安稳稳地,躺在叶蒙尘的手里。


    ·


    养心殿门口,姜川把叶蒙尘拦住。


    “站住。”姜川道,“皇上现在正在处理政务,闲杂人等一律禁止打扰。”


    “你是哪个宫的人啊,这么没规矩?”


    叶蒙尘被姜川呵斥了,却也不恼,只把头埋得更低了些,笑着说道:


    “回公公的话…”


    “奴才是皇后娘娘宫里的。”


    此时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去,廊下虽点着灯,可到底也是昏暗。姜川看着叶蒙尘,只觉得这孩子生得面熟,肯定是在这宫里见过的。且白白净净,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便知道他绝不会是刺客一流。


    但具体是哪个宫的,姜川也记不清了。


    不过既生得这么好看,想来应当就是皇后宫里的了。


    思及此,姜川清了清嗓子,挺直胸脯道:


    “是皇后娘娘派你来的?”


    “可是有什么事情?”


    叶蒙尘道:“正是。”


    他双手捧着赵若嘉画的那副画,举过头顶,毕恭毕敬道:


    “我们娘娘近几日精心作了一幅画,想要献给皇上,不知公公可否代为转交?”


    姜川微微笑了笑,不由得想:


    这才消停了几天啊,皇后怎么又开始上赶着找不痛快了?


    上回在乾清宫,还有上上回给皇上送汤,俱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皇上一通羞辱。多丢人啊~他本来以为经过这么多次,皇后也该长长教训了。可没想到,人家还偏就是个越挫越勇的……


    行吧,姜川心道,既然人家都不嫌丢人,那自己又有什么好怕的?人家执意要送,那自己也就跟着看个乐子呗。何乐而不为呢~


    这么想着,他接过那画,道:


    “皇后娘娘有没有什么话,是托你带到的?”


    叶蒙尘道:“倒也没有别的,娘娘只是说……”


    “除夕家宴的事儿,她知道错了。自己既不曾关心太后娘娘,又在大好的日子无理取闹。身为皇后,本不该如此。”


    “还望皇上宽恕。”


    姜川听完,哼哧一笑,道:


    “得嘞。”


    “这话我保证带到。”


    叶蒙尘得了承诺,当即喜出望外,道:


    “那奴才就替娘娘,多谢公公了~”


    话说得差不多了,叶蒙尘行了个告辞礼,便转身离开。结果突然间,又被姜川叫住:


    “站住。”


    叶蒙尘的心突地一跳,还以为是自己哪儿露出破绽,被姜川识破了。却不想方转过头去,就被贱兮兮的姜川对着脑门拍了一巴掌。


    “小兔崽子。”姜川佯怒道,“下回要送东西记得早点儿来。”


    “别总赶着我换班的时间。”


    “……”叶蒙尘僵了数息,缓缓笑了出来。


    “得嘞,得嘞。”他道。


    叶蒙尘走了,姜川便捧着那幅画,进去见皇上。


    酉时已经过半,贺光焱却还坐在御桌之前,埋头批复着奏折。殊不知外面的天都黑透了,可他却一直忙到现在,连晚饭都没顾得上吃。


    姜川看着油灯之下,少年那无比专注的神情,便不由觉得心疼。他忍不住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低唤了声:


    “皇上。”


    贺光焱捧着奏折,从中分出三分注意力来瞥了他一眼:


    “你来了?”


    姜川敏锐地察觉到,皇上今晚心情似乎还不错。


    果不其然,就听贺光焱朗声笑道:


    “北境那边递了一道军报过来,说义父的伤好得差不多了。虽然还不能再次领军作战,可有他坐镇军营,我军士气大涨。”


    “且义父料事如神,精心布下数道埋伏,待诱敌深入后便大歼敌军。而今,突厥主力部队已破,俘获俘虏上万人。余下残兵已如惊弓之鸟,再无法组织起有效的反击。此番战胜,便是彻底消灭突厥这一百年劲敌也指日可待。”


    姜川听完,立马激动道:


    “奴才恭喜皇上,贺喜皇上!”


    贺光焱更是难得露出了几分独属于少年人的热血与澎湃,他一锤御桌,好似狠狠泄了一口胸中的闷气:


    “朕就知道义父不会让朕失望的!”


    “当年他能以一人之力,力挽河山,杀穿突厥的十数万铁骑。而今,他就依旧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朕已经迫不及待,要亲自迎接他得胜归来了!”


    姜川见皇上开心,便附和着他,也开始变着法儿地夸大将军。弘扬歌颂,极尽溢美之词。一直到贺光焱夸累了,一屁股坐回到龙椅上的时候,姜川才找了个机会,引到皇后的事儿上:


    “巧了么不是。这前脚皇上收到消息,说大将军大破敌军。后脚就有人送了件礼物来,许是冥冥之中,觉出皇上高兴来了。”


    贺光焱倚靠着龙椅,微微喘着气。方才他手舞足蹈,浑然忘却了一个帝王该有的样子,不过却也着实是酣畅淋漓。


    眼下,他白皙的额头沁着一层薄汗,剑眉微扬看向姜川:


    “什么礼物?”


    “谁送的?”


    “……”姜川把头埋了埋,道,“皇后娘娘送的。”


    “说是…一幅画。”


    也不知是出于贺家上百年来,一统北境伟大抱负行将实现的激动;还是一颗心都在惦记义父,想念义父,并为他感到骄傲……总之,贺光焱在听到皇后这两个字的时候,好似没有以往那么强烈的反感心理了。


    “什么画?”贺光焱伸手,“拿来给朕瞧瞧。”


    姜川听着他的语气,似乎没有发脾气的意思,这才捧着画走到贺光焱跟前,请他观赏。


    画轴徐徐展开,贺光焱望着那幅画,就见宣纸之上,赫然是一个英俊倜傥的少年。


    此画堪称绝美,无论是用墨的深浅,还是笔锋的轻重,都恰到好处地把画中之人勾勒得惟妙惟肖。除此之外,似乎还有着一点儿唯美的感觉在里面,从人物到景致,都漂亮得不似现实所有。其风格,跟一味只知求实,甚至出于各种原因,把人物画得很丑的宫廷画师们大相径庭。


    贺光焱反复欣赏着这幅画,只觉得眼前一亮。


    自然,他不会知道,这画之所以好看,是因为结合了几百年后才会出现的二次元画风……


    站在后人的肩膀上降维打击,焉能不美?


    纵使是男人,也不可能全然没有爱美之心。贺光焱就不得不承认,他是极喜欢这幅画的。


    可此画的作者就决定了他绝不可能将心里的想法宣之于口。偏偏姜川还贼兮兮地凑过头来,明知故问道:


    “皇后娘娘画的是谁?”


    “怎得这般英俊威武?”


    贺光焱:“……”


    几天不打皮痒了是吧?


    姜川乐呵呵地拱了拱下巴:“嘿嘿,皇上您看,这儿还有两首诗呢~”


    果不其然,在画幅右上和左下的空白处,各有两列簪花小楷,娴雅清丽,美不胜收。


    分别书云:


    泪湿罗巾梦不成,夜深前殿按歌声。


    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引用1]


    肠已断,泪难收。相思重上小红楼。


    情知已被山遮断,频倚阑干不自由。[引用2]


    贺光焱反复吟诵着那两首诗,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你抻个脖子抻了半天,可能看得懂?”贺光焱道。


    姜川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回皇上,奴才每个字都认得。至于这连起来是个什么意思,奴才就不得而知了。”


    贺光焱的神色陷入了沉静:


    “这是两首诗,上面是白居易的《后宫词》,下面是辛弃疾的《鹧鸪天》。一首写的是后宫女子期盼君恩而不得的深宫之怨,另一首同样在抒发离愁别恨。”


    贺光焱抚摸着那幅画,感受着宣纸之上深深浅浅的笔触,轻声道:


    “你不懂也正常。”


    “能诗会画,就连朕都没想到,皇后竟然还有这般才华……”


    姜川察觉到皇上对皇后的态度似与往日不同,便一改口风,道:


    “董儒董丞相学富五车,皇后娘娘她…又是丞相嫡女,想来耳濡目染,也是不会差的。”


    “是啊。”贺光焱合起画幅,似是也陷入到了深深的回忆中:


    “朕从前心里只有对她的怨恨,却浑然忘记了,她其实也出身钟鸣鼎食之家,是当时京城之中,最为尊贵的世家女儿。不然,母后也绝不会把她指给朕做皇后。”


    “出身显贵,秀毓名门,的确合该是个书画双绝的才女。”


    “可惜朕同她结婚多年,竟对她的才华,一直一无所知。”


    姜川心里也觉得十分纳闷:


    从前皇后讨好皇上,不是送这个,便是送那个。方法,手段都笨拙极了,从给皇上送汤,再到乾清宫事件都可见一斑。几次下来,非但不能挽回君心,反倒屡遭皇上斥责,将二人的关系越推越远。


    时间长了,连姜川这么个没根儿的东西,都开始隐隐有点儿瞧不起她,只一门心思地想看笑话。


    只是今日不知为何,皇后竟像是突然开窍了。


    画技之高令姜川感到惊叹的同时,也让他不由得腹诽:


    既然有这般本领,当初为什么不早点儿拿出来呢?


    但凡早点儿拿出来,恐怕也不至于跟皇上一连僵上这么些年。


    贺光焱看了姜川一眼,道:


    “皇后派人给朕送画时,可曾有什么话是想对朕说的?”


    姜川道:“…还真有。”


    “皇后娘娘说,除夕家宴一事,的确是她错了,还望皇上勿要怪罪。”


    贺光焱听完,神色淡淡的,可静了数息,终究还是道:


    “罢了。”


    “朕倒不至于为了这么点儿,就真和她过不去了。”


    “更何况,那天的事儿…朕也有不对的地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