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贪心不足

作品:《小苦瓜竟是真瓜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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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闻安一早就侯在门前等我,不知为何总觉得这莺飞草长生气勃勃的四月天里,他就像是冬日屋前了无生气的槐花树。


    泛青的胡茬点缀着,像是大雪掩埋的青山露出的一角。


    他见了我,这才遮掩了些倦怠:“小姐。”


    “你也不吃药?”


    他身上只有皂荚的清香。


    周闻安愣怔片刻:“皮外伤,不打紧。”


    “南市街的蜜饯果子。”


    我把油纸包塞进他怀里,摆出一副正经的模样,“可不能不喝药!”


    周闻安这才舍得抬眼来看我,那双黑眸里平静地就像是一颗墨色的琉璃珠子,连清晨的阳光照进去,都没有变化颜色:“有人在等你。”


    穿过两道走廊,松柏常青,泥土湿润,花败了许多,但仍有蜜蜂和蝴蝶在花丛里流连振翅。


    推开藤蔓攀爬缠绕的矮门,外公负手背对着我,桌上的茶盏有些乱,茶水顺着桌角往下滴,茶壶盖也掉落在地,再顺着望过去,一道熟悉的背影进入视线。


    双腿顿时就像是灌满铅一样沉重,不能往前挪动半步。


    那是我母亲。


    她半跪着,宝蓝色鎏光织锦外袍把她笼罩,明明是好看的颜色,却压抑地让我难过。


    我设想过很多,想过是皇上坐在屋前,想过是皇后娘娘坐在屋前,甚至想过是旁的不相干的人坐在屋前。


    我也设想过无数次能与母亲相见的场景,全都是在皇宫里,万不是今日在这里。


    手无意识地抠住紧密缠绕成网的藤蔓,身体控制不住地直往下落,就像是打湿的棉絮,把蓬勃昂扬的生机压得直不起腰来。


    “回来了?”


    外公头偏向一侧问我,须发皆白,我无暇顾及他的语气,那双眼睛只能够看到我母亲。


    “阿满。”


    恍如隔世。


    柔和的,总是带着宠溺的声音,却像是清脆的鸟鸣,一瞬间就击中我的心脏。


    失而复得的喜悦如潮水般袭卷而来,把那些压抑、心酸的思绪吞噬干净,我踉跄着直直扑进她怀里。


    母亲,两个字卡在喉咙里,噎得我眼泪都流出来,才得以纾解。


    我知晓这是一个警告,可是我顾不上其他,我只想抓住眼前的一切。


    我死死地拥住她,头抵在她的心口,金丝线的细密刺绣摩擦着我的脸。她的身上是浓重的玫瑰香膏的气味,甜滋滋地从鼻腔里往里钻,把我的委屈难受都勾引出来。


    脸泪不争气地直往下掉,濡湿了一片,留下暗色的一片水渍。


    外公的声音就像是从遥远的过去飘过来的一阵风,厚重的只有尘埃起落的浑浊。


    “这是宫里的宁妃娘娘。”


    “再难过也别认错了人。”


    我更是来不及反应,人就已经被他从母亲怀里拽起来,瘦劲的手有些发颤,却仍旧有力。


    “父亲!”


    母亲跪着往前挪了几步,脏污的衣衫,凌乱的鬓发,颤栗的声音。


    “宁妃娘娘也别认错人。”


    外公的身躯紧靠着我,每一根骨头都被皮肉包裹着不能立刻分崩离析,我眼前一片模糊,本能地去握住外公的手,生怕他一不小心倒下去,


    “万事,本就没有回头路可以走。”


    “既然选择变成影子,那就连回头的机会都没有了。”


    “能忘就都忘了吧,对彼此都好。”


    皇上是什么心思?


    是摆明了告诉我耍手段没有意义,他有的是办法来对付我的这些小打小闹,他手里掌握着生杀大权,只此一条就足够让我安生。


    是我贪心,总想要更多。


    我不知道皇上给母亲许下了什么承诺,能够让她如此心甘情愿替皇上走这一趟。


    她明明知道她出现在这里,代表着什么意思。


    可她还是来了。


    心里有一块地方就像坍塌的废墟,我还总想着在废墟里寻找昔日的东西。


    母亲就这样跪着,我从来没见过她如此颓废的模样。


    记忆里的母亲总是笑,不同于其他的夫人对子女一般教习严苛,她从不拘束我。


    她不强求我女训女则要背得熟,不强求我女红要做得好,不强求我礼仪做得面面俱到。


    她喜欢带着我去西郊,喜欢带着我去琢磨木工,喜欢带着我酿酒。


    我的母亲,是全天下最好的母亲。


    只是,宁妃娘娘,不是我的母亲。


    母亲走时,什么也没留下。


    她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后,阳光忽就刺眼了些,连茶水滴落进青石板留下的几点水痕,都被晒得了无踪迹。


    起了些风,吹得树叶簌簌,也卷起散落在地上的几根断枝,沙哑的摩擦声,有些耳鸣。


    我呆愣了好久,思绪飘忽不定,只觉得怅然。


    外公甩了下袖子,恨铁不成钢地瞥了我一眼,我立刻就装作一只鹌鹑,使劲缩了缩脖子,识趣地往边上躲了躲。


    应该是兄长无虞的消息早就传了过来,外公要和我秋后算账了。


    “现在知道怕了?”


    外公斜睨了我一眼,利落地跨进书房,“看来是书抄得还不够。”


    我紧跟其后,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讪讪道:“您老消消气,我这不是回来,找您商量对策嘛。”


    “商量?找我?”外公冷哼一声,那飞过来的眼神就像是浸了冰水的刀,“我何德何能啊。”


    “女公子不是早有谋算吗?”


    “我这个老匹夫还入得了女公子的眼?”


    ……


    阴阳怪气!


    我忙替他拉开凳子,讨好般地斟上一杯热茶递过去:“外公在我心里无人能及!智勇双全!不输卧龙先生!”


    他脸色缓和了些,依旧冷着一张脸:“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蠢办法,全都给我吐出来。”


    “婚嫁一事,阿满不愿。一是我现在这样的身份着实牵累,宋礼监大义,我不能无义。二是宋观棋是顶好的人,我不能也不愿意成为他的拖累。”


    “这二者有什么区别?”外公不满我的回答,语调就像是在问我抄哪一本书一样平静。


    “不一样!”


    或许是我的语气过于坚定,外公可算给了我个正眼。


    他慢条斯理地抿了口茶:“你的心不能许给宋家那小子,就能许给那虎豹豺狼?”


    我能感觉到一团火烧到我的脸颊上,却仍旧开口说道:“不是。”


    “不是什么?”


    “他不是虎豹豺狼。”


    “当初可是你说的羊入虎口。”


    ……


    杀人诛心!


    我沉默半晌,转移话题道:“明日发丧。”


    “不等了?”


    外公这才收敛了些。


    “不会有别人来了。”我努力牵出一抹笑,“我也不算亏。”


    燥热的午后,院墙下的的野草长势喜人,绿油油的一片比那颓败的春红要更惹眼些。


    说不难过是假的,我到此刻也没缓过神来,我倚着栏杆,想起还卧床不起的兄长,心里更是煎熬。


    皇上知道小娘她们的身份吗?若是原先不知,那我此番谋划岂不是弄巧成拙,逼他起疑。若是早就知道,皇上为何也有心为她们留一条生路。


    头昏,就像是听到钉子锤进木板的震颤。


    我该如何做?就此作罢重新做回提线木偶吗?还是孤注一掷再搏上一搏?


    头疼,就像是思绪乱撞,撕扯着找不到出路。


    “在等人?”


    混杂着薄荷叶的香气,连带着温度也降了一些,竹青色的衣袍,袖口点缀着缠枝莲纹,就这样闯进我的眼帘。


    “没有。”


    我眉头蹙着,语气自然不好,“你不该来。”


    谢昭并不理会我话里的不善,他学着我,和我倚着同一根栏杆,散漫的口吻和往日大相庭径:“闲来无事,就想进来坐坐。”


    “我这地方晦气,殿下还是寻别处得好。”


    “无妨,我去哪儿都是晦气。”


    他随手揪下一根细嫩的花茎,捏在手里把玩,“刘东延回京的路上遇见了山匪,被砍了七刀,听说危在旦夕。”


    “和我有什么相干?”我嘴硬道。


    他的身体微微往前弯,凑到我眼前,来看我的脸色,脸上带着一丝不好意的笑:“李渊殿前陈情,说采薇是无辜受牵连,希望父皇彻查此事。”


    “皇后禁足凤栖宫,关于那封手书,还没有定论。”


    “对了,你和我皇兄,你又该作何解释?”


    他每问一句,身体就更近一寸,薄荷的香气钻进我的鼻腔,我挪开眼,不去看他。


    他这人最喜欢乘胜追击。


    我总觉得危险。


    从前不知他的心意,觉得他狠戾,连骨子都透着凉,唯恐避之而不及。现在依旧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