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姨娘今年三十出头,出落得脸衬桃花，眉弯新月，幼时也是读书人家的女儿,针线上格外出众，七八岁上亲爹急症去了,她娘养活不得，方把人送进戏班子换两袋米吃。


    跟了姚老爷后，因是汉女也算不得正经妾。太太容不得她，好在这年头又不好不贤惠,一句话说不得小的,姚太太就一天到晚在家跟老爷一天打三场，两天骂八顿的。


    华姨娘时常在东家缝个褂子，西家浆洗衣裳,吃百家饭果腹,不受那闲气。


    楚韵是个颜控,刁钻古怪（杜太太）差遣她出门买个啥,她看在脸上当时顾不得计较，出门看不到脸了，必偷二两油做跑腿费，见华姨娘在巷子里,丁香花一样漂亮,便送过几次桂花糕。


    就连她的宝贝向日葵，摘了瓜子后，都分了华姨娘一朵做成标本的干花。


    华姨娘把楚韵引做知己,隔山差五还指点下她针线。


    一来二去两人就熟了。


    楚韵这时还只当听个八卦,忍不住道：“姨娘,这话怎么说？”


    华姨娘还没说话,古嫂子先来了。


    她知道姚家人疯癫得很，见有戏看，上菜快得很，眼迸精光，捡了碟冒尖的素拼，亲自端过来，想听这闲话，还要白送她们一碗小梨汤。


    有那来买早饭的，都让她打发走了，竟是连生意都不想做了。


    古嫂子：“太太，奶奶，今早收摊了，要吃明儿赶早。”


    楚韵哪里贪她这碗梨汤，用泥瓦盆装了，特意走到东头婶子的空屋里，与华姨娘摆了一破桌菜，边吃边说。


    华姨娘吃完了包子，正用银红汗巾子一点点揩手，她极斯文地说：“你知不知道，杜家有个亲家姓何？”


    楚韵当然认得。何家同杜家是姻亲，早前杜家的姑奶奶被旗主指婚嫁给了何家少爷。在京里的这一支何姓，就是那个姑奶奶的二世孙。


    杜容和跟何家这一代长孙何显耀是同僚，何显耀看不惯杜容和，常常故意找茬，他又说不过，经常气得买黄连下火。


    杜容和隔三差五就回来跟她说何显耀的笑话。


    楚韵对何家知道得不算少。她问：“这同锦大爷有啥关系？”


    华姨娘轻轻笑了两声，道：“锦大爷的花名册就是他两个弟弟塞的。”


    楚韵立马脑补了何家跟着沈四叔设套让京杜钻啥的，人斗人大戏，不由夹了一筷子豆腐丝放嘴里，慢慢吸味儿。


    “他们两兄弟，在外逛胡同，常常一逛逛到天亮，一晚上去不下十四五家姐儿屋子里吃茶，别的不


    干专劝人从良。”华姨娘有些害羞地说。


    楚韵啧啧：“这事儿男的打猴子起就开始做了也不稀奇。”


    华姨娘笑喷捂着嘴道：“反正姐儿们收了钱知道他们文声好就央着求他们写个花名册好给自己提提身价。”


    楚韵知道何家也是个面子货实际内囊早尽了家里子孙都不成器书读得一塌糊涂写字如狗爬何谈写花名册这不是上赶着闹笑话么？


    华姨娘说到这里也兴奋起来道：“也是为这个两人在外叫了几个酸秀才一起做这事。上下折腾小一月把京里的南北派的姐儿都请了一回茶姐儿们看了字还说不好两人想起锦大爷字好就特意请锦大爷一起去说是亲眼见过才是他的公正。”


    楚韵叹：“他哪来的钱他在家可都是伸手等着妻子弟弟给。”


    华姨娘：“谁说不是？锦大爷兜比脸干净即便有钱也是老鼠的尾巴有脓也不多。那两兄弟能喊动什么？又怕拿回去被父母发现事情黄了就拉着锦大爷赌咒发誓让他保管到花名册放榜。


    到时父母再凶状元也点出来了。锦大爷讲义气应了事被杜老爷打得乌龟一般也不曾开口你回去把这话说给老爷太太听知道你为锦大爷洗刷冤屈日后也少责骂你些。”


    楚韵听到这里就纳闷儿了杜家并不能算苛待了她起码不能说就到责骂这份儿上了她这么想着也这么说了。


    华姨娘笑起来道：“傻姑娘你年纪小不知道事你家太太说的那混话啥八字不八字的丢出去能吓死几个小闺女即便你不把八字当心上人家放心上了怎么办？日后还不得揭了你的皮？”


    前几日她在黄太太家睡晌午觉听见何妈跟婆子说杜太太闲话。


    说是杜家为锦大爷的事阖家不安连累得三奶奶在家被太太说“与杜家八字不合”啥的唬得一跳。


    总之在她心里这是极严重的指控啦便一直记到今天。


    楚韵不笨眨眼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原来是为那句“八字不合”闹的。


    这事儿实属华姨娘误会了刁钻古怪在家见天这么说人也不见谁真脱层皮。


    不过恐怕在姚家受这指控就要大大的倒霉了


    她就忍不住想华姨娘走来走去也就在黄米胡同里窜门哪里有机会知道这些恐怕付出的代价不小。


    她一个吃饭都得靠人接济的美貌妇人唯一能付出的本钱无非是她


    自己而已。


    其实楚韵也误会了，华姨娘不是那等为了旁人卖身的圣人，她出身戏班，同旧日姐妹联系打听，也很容易。


    再说她也不是专门为了楚韵去的，还有一部分原因是想弄清楚锦大爷是不是真嫖去一条街。


    闲着也是闲着啊！兼之好姐妹有难，华姨娘心安理得地收拾套鸭蛋青旗袍，松松挽个宝髻，又偷太太一条子窄腊肉，说是老爷偷走给外头小油嘴了，趁着夫妻掐架，就往黄莺胡同里钻了好几次。


    待寻上旧日的妈妈儿，便鹅颈低垂，道：“妈妈，那老叟婆可不是啥好东西，我想趁着年华还在，仍回来跟妈妈儿一起唱戏。


    妈妈儿吃着茶，她看华姨娘年岁已大，心里万分看不上，不占这个便宜吧，晚上觉又睡不好。


    特意让她午后悄悄过来，伏低做小服侍自己，说是要试工，看看往日伺候人的功夫还在不在。


    华姨娘说到这，掏出帕子一擦不存在的眼泪，喊了句青天大老爷，呸了口：“试工之说闻所未闻，叫花子喊一天还有两个馒头呢，那妈妈儿不是个好狗肉，就是倒贴让我回去我还不去呢！


    楚韵一下猜了个八成，简直目瞪口呆。又忍不住为华姨娘求真派吃瓜精神震惊！


    而且她完全没想到，华姨娘竟然会为了她以身犯险，良家女子深入虎穴，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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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抓住了哪有好果子吃？


    难不成是为了自己送她的那两块桂花糕。


    那黄太太还送过她腌鸭蛋呢。


    华姨娘看出她的诧异，哼道：“就当我是来还花的吧。这辈子还没有谁送过她花，虽然花枯萎了，但却干干净净的，她珍惜这朵花的情谊，不想楚韵跟自己一样被婆家不喜。


    楚韵动容了。


    她的向日葵不值钱，又不能吃又不能闻。华姨娘为了这个竟然冒着被老爷太太责骂的风险，去替她打探情况。


    她想起屋子里那盆寄生牡丹，觉着，华姨娘就像那朵只剩一点的真花。


    楚韵这人不肯白白受人恩惠，虽然这事儿对她不重要，但人的真心很重要。她是不肯辜负人心的，当下便决定要回报。


    两人说了半天话，把几碟小菜吃得干干净净。


    回家路上，楚韵就在想要怎么办。


    姚家送了两个女儿进宫为奴为婢，十好几年没见得一次面儿，换来今日的富贵，也不知那家里花起银子是何等滋味了。


    总之，在她心里，姚家绝不是啥好去处。


    待走到杜家门口，瞧着打院子里伸出来的白玉兰，楚韵突然有


    了法子。


    杜家几个姐儿正找女先生，让华姨娘过去不就成了？


    这年头女先生可不止诗词歌赋，还有绣娘。


    华姨娘手工好，花鸟尤其出众，本来生活远远不至于此，奈何姚家人好面儿，从不许她在外贩卖自己手艺，否则人早发了。


    做老师就没关系了，老师是尊贵体面的活儿，姚家人必然肯应。


    楚韵敢这么做还有一个原因，华姨娘出身虽然卑微，但并不是花柳地出来的女儿家。


    她在针线上的造诣，周围几条胡同都有耳闻，加上人在黄米胡同已经住了小十年。街坊都已经把她当成正儿八经的近邻走动。


    种种条件加在一起，楚韵方能有八成把握。


    如同华姨娘不说自己如何打听来的消息。楚韵想干之后，也没告诉她自己的打算，只想着此事玉成之时，再让人高兴高兴。


    想出解决之法，楚韵走路都松快了，一路哼着歌将早食递给杜太太杜老爷。


    老两口才洗漱完，看她这么高兴，杜太太还嘀咕：“这乡下人出去买个饭也乐颠颠的，在外可不许露出穷酸样，不知道的以为去了趟皇宫。”


    杜老爷吸着豆汁儿笑：“买个早饭都让你说嘴，不知道的还以为咱家专出恶婆婆。”


    杜太太叫他一噎，气得又回屋找卧兔了。


    喜鹊想说，太太，你可都捂了满脑门儿痱子了，还戴卧兔呢！


    楚韵心情好，回屋往泥瓦盆里移栽了三株兰花草，三株牡丹。


    这都是杜容和拿回来的，楚韵还担心他是从御花园之类的地方薅的羊毛，认出是普通品种的牡丹才松了口气。


    先前那盆绿牡丹，她没敢动，这花太脆弱了，动了容易死。


    移栽完之后，楚韵又把剥下来的寄生草，切成小份埋进去，只各留了一盆原生花。想对比着养养，看有什么区别。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