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恩突然察觉到又一件事情与自己所想有所出入。


    队友的接连离去刺激艾恩神经，令堕精灵本就不稳定的心境接连动荡，很多事情都无法冷静思考。


    但今天萧瑶带给他的大起大落反而让他清醒了过来。


    他回忆起所有被他刻意忽略的细节，一错不错地望着眼前的少女，语气平和道：“不是找队友吗？你打算找的是什么样的队友？”


    萧瑶没有回答，将脸撇向一边。


    艾恩甩了甩发红的右手，勾起嘴角，这并不算冷笑，只是一个与朋友吵架时缓和气氛的信号。


    艾恩：“你要找的队友，不会叫明瑞雪吧？”


    但由于一些刻板印象，作为当事人的萧瑶只觉得对方这个笑容充满嘲讽，她面无表情地告诉自己，别气，听娜娜的话，不要吵架。


    艾恩见她毫无反应加大试探力度：“哦，现在是不是还加上一个雷欧娜了？”


    萧瑶避开了他充满兴味的眼神，指着一边的空地，语气不善：“让让，占地方了。”


    话题转变很生硬，但是艾恩很满意。


    他理了理衣袖，绅士地向后退了一步，对方的态度已经展现出许多信息，虽然还有疑问但他并不急这一会儿，毕竟两个人都被困在屋子里一时半会出不去，想问出什么还不是轻而易举。


    艾恩原本是这么想的，直到他看到萧瑶一拳在面前的屏障上打出了一个窟窿。


    电光火石之间，萧瑶从缺口钻了出去，而晚她一步的艾恩看着面前在瞬息间重新愈合的屏障木了脸。


    萧瑶面上没有丝毫对于自己实力的惊讶，她理了理衣领，行了一个不算标准的屈膝礼，学着艾恩的腔调道：“恭喜您先生，猜的全对，只不过您少猜了一步，我要先去救伊尔。”


    “他……还活着？”


    “当然。”萧瑶弯腰拿起地上的一枚紫色吊坠，仔仔细细地带到自己的耳垂上。


    哪怕早有几分猜测，但真听到确切的回答，艾恩还是由衷地松了口气。


    最重要的一块拼图浮现，艾恩终于知道了萧瑶真正的用意：“一切都在你的计划中吗？”


    “我听克劳德教官说，明明是有机会拦下明瑞雪的，但你却眼睁睁地看着他被人带走。”


    “今天激怒我也是刻意为之，倘若不是雷欧娜，我现在也应该一走了之。”


    “最后雷欧娜再因为联姻的事情被困在皇宫内，你就可以一个人去践行你的英雄主义了，对吧？”


    萧瑶找了一根头绳一边将散落的头发盘在脑后，一边摇头：“最后一点说错了，我并不想用这种方式困住她，所以解决科罗迪是我的真心话。”


    说完她从怀里掏出一颗小球，与雷欧娜刚刚使用的如出一辙，同样出自阿斯顿校长之手。


    萧瑶回忆起昨天的经历，在从黛丝夫人那得知伊尔的被困之地后，萧瑶便打定主意要夜探教会。


    于是假借回宿舍休息的借口，萧瑶偷偷瞒住两人独自一人前往教会。


    可是连校门都没出去，她就遇上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阿斯顿校长手中拿着这枚能释放出屏障的异能道具，玻璃质地的小球在月光的照耀下晶莹透亮，他将东西递到萧瑶面前道：“我们谈谈。”


    萧瑶同意了，因为阿斯顿接下来的话便是：“光明教会的神父是黑暗神的信徒，为了‘不死’，他已经献祭了无数无辜的生命，这次他精心挑选的祭祀对象，是伊尔。”


    这个消息太过令她震惊，但很快萧瑶便反应了过来，愤怒从心底不断涌出：“所以你早就知道？”


    阿斯顿没有解释，而是继续道：“你现在去营救只是徒劳无功，表面上那是神圣的光明教会，实际上那里已经成为了“永生者”的巢穴，你的莽撞只会让你丢失性命。”


    萧瑶总算明白，对方仍旧是来劝阻她的，正要转身离去，阿斯顿给出了一个具体时间。


    “明天晚上八点，神父会举行圣子的悼念仪式，那是伊尔真正的死期，也是你唯一的机会。”


    “用你的‘无效化’击溃‘不死’的诅咒。”


    *


    萧瑶看着手中的玻璃球，对着面前的艾恩道：“如果计划顺利的话，被困在这里的人应该是娜娜而不是我们。”


    很明显，那位校长还隐瞒了一些事。


    “哦，对了。”萧瑶露出一个令艾恩分外熟悉的笑容，”现在只有你一个了。”


    艾恩终于是装不下淡定，对着屏障来了一击：“放我出去！”


    “不要。”萧瑶坚定地摇头，“你不都知道了吗？我想逞英雄，自然不能让你们抢走我的威风。”


    “逞英雄？”艾恩又气又笑，“这种鬼话骗骗明瑞雪得了，你分明就是不想连累其他人！”


    眼见着萧瑶下定决心转身要走，艾恩终于是打算将自己的计划全盘托出：“给老子站住，你以为就你一个人想救伊尔吗？”


    萧瑶驻足，回头望去，艾恩手里正拿着一瓶炼金药剂。


    药剂的颜色很有特点，奶白中透露着七彩的光芒，萧瑶曾在一张意外找到的炼金配方上见过。


    配方的署名是，艾利欧。


    *


    雷欧娜坐上停靠在校门口的一辆马车，几下颠簸后她回到了自己的“家”。


    国王坐在王座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听闻儿子的死讯，他的面容看起来颇为憔悴。


    雷欧娜并不想探究原因，只是简单行了一礼：“父皇。”


    国王没有作答，随意地一挥手，很快有侍女上前：“皇女殿下，这边，我带您前去梳妆。”


    雷欧娜站在原地，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随着年岁的增长，她觉得自己对于国王远不如小时候那般畏惧。


    甚至于，她敢明目张胆地抗拒他的命令。


    终于，国王妥协开口：“把人‘请’上来吧。”


    宫殿的门再次打开，侍卫带领着一个畏手畏脚的少年人走上前，见到雷欧娜是来着欢快地挥手：“欧娜！”


    雷欧娜见到人的那刻终于扬起笑容：“明瑞雪，你没事！”


    “明瑞雪”小跑着来到雷欧娜面前：“谢谢你，欧娜，他们说因为你同意了联姻殿下才愿意把我从家里救出来的。”


    说到这“明瑞雪”的声音开始低落起来，他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想要拉住雷欧娜：“我会永远记得你的，欧娜，哪怕你去了沙塔……”


    “啪。”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彻大殿。


    “明瑞雪”捂着脸，不敢置信地看向雷欧娜：“你打我？！”


    雷欧娜不知从哪拿出一张手帕细致地擦着手，面上仍旧挂着和煦的笑容，但眼底一片冰冷：“对，你忘了吗，这就是我们小队惯用的打招呼方式呀？”


    到这个地步哪还有人不懂，“明瑞雪”的脸开始扭曲，几番变化后成了雷欧娜最讨厌的那副模样。


    科罗迪脸上挂着愤怒，正要发作，突然又想起了什么重新摆出了那副令人作呕的深情模样：“没关系欧娜，婚前有些小脾气也正常，毕竟我知道你一直都不喜欢我。”


    “但是逃不掉的。”他望向雷欧娜的眼神中充满恶意，他一字一句道，“你应该没有忘记，那些在我手中的留影石吧？”


    *


    “少爷，热水已经准备好了。”侍女退出足有百米大的浴室，毕恭毕敬地询问，“少爷还有其他吩咐吗？”


    “不用了不用了，快走吧。”明瑞雪有些急迫地将人送了出去，在锁上门后，他下意识地拂去额头上本就不存在的汗水。


    他直直越过浴室中心偌大的浴池，毕竟他本来也不是真的要泡澡。


    明瑞雪半蹲在地上，在浴室的窗帘后摸索一番，终于找到了那块半年前被他撬开过的地砖。


    他从中取出一卷牛皮纸，热泪盈眶地放在唇边一吻：“感谢曾经勤劳且智慧的自己。”


    这份地图是明瑞雪第一次出逃时准备好的，上面标注了数十条他实地踩点过并且风险比较逃跑路线，其中有一条正是从这间浴室出发，从窗台吊下长绳，落地便能直接躲进房子后的小树林。


    他看了眼时间再次从窗口探出头，楼下走过去一队巡逻兵，与他偷偷背下的时刻表正好对上。


    今天家里有贵客前来拜访，明瑞雪并不知道来者是谁，但是他仍要感谢这位也许素未谋面的大人物。


    因为他，所有的侍卫都被调去大厅巡逻站岗，其他地方的防守也就薄弱了许多，下次再有巡逻队也要半小时之后。


    他并不知道对方何时离去，如果对方离开的早，那这有可能就是他最后一次机会，一旦守备加严，他出逃难度将指数倍增加。


    明瑞雪咽了咽口水，最后看了一眼地图上的注意事项，确保都记下后哆嗦着站了起来。


    这条路线风险最低，但明瑞雪上次没有选择，原因很简单，他恐高。


    但其实浴室就在三楼，真摔下去他也受不了多大的伤，就算发生了意外，他身上也早已备好了治疗道具，可以说是准备齐全。


    下定决心后，他从储物戒中掏出从园艺房顺出来的超长绳索，结结实实地困在屋内的一根柱子上。


    绑了一圈他不放心，又加固了一圈。


    他将这根绳子牢牢抓在手心，又在腰上系了另一根绳子作为保护。


    现在只要顺着绳索爬下去，就大功告成了。


    他这么劝着自己，一条腿小心翼翼地迈出了窗台，紧接着是另一条腿。


    一切都是那么丝滑，顺利的让明瑞雪不敢置信：“难道，我真是天才？”


    随着自信心的膨胀，他的眼睛不小心往下一瞥——


    “卧槽怎么这么高！！！”


    明瑞雪的心里建设全面崩盘，由于恐慌他的重心不稳直接向外摔去，同时又由于极度的求生欲，他的双手牢牢地把住了那唯一一根救命的绳索，此刻，他就像空中的风筝，无依无靠，随风飘荡。


    “啊！！！”


    好在附近没有人，明瑞雪的喊声并没有引来其他人。


    短暂的惊呼过后明瑞雪死死地闭上了嘴，嘴唇因为太过用力而显得有些苍白，双手也因为太过用力而隐隐作痛。


    由于太过害怕，明瑞雪心里不住地开始打起退堂鼓。


    “放弃吧，现在爬上去还来得及。”


    “放弃的，你做不到的。”


    “放弃吧……”


    “……”


    “放弃个屁，萧瑶他们还在等我呢！”


    他眼一闭，直挺挺地顺着绳索滑了下去。


    想象中的疼痛没有袭来，明瑞雪讶异之余缓缓睁眼：“难道，这就是上天对于勇者的眷顾……”


    “吗”字还没说完，黛丝夺目的面容映入眼帘，她伸手在明瑞雪的头上轻轻拍了拍，欣慰道：“感觉瑞雪成长了许多呢。”


    *


    艾恩拿着药水穿过萧瑶击碎的缺口，终于迎来了自由。


    还没等她开口询问，艾恩已经坦率地交代道：“艾利欧是我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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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样是精灵，这个回答合情合理，但是他接下来的话却让萧瑶有些出乎意料。


    “就像伊尔一样，在一场比赛中，永生教会袭击了学生，其中一人抓住他，然后自爆了。”


    虽然是兄弟，但艾恩似乎更习惯于喊他的名字：“是的，艾利欧没死，意外发生的两年后，也就是六年前，他突然出现在我的眼前。”


    “他拜托我帮他两件事。”艾恩将药剂展示给萧瑶，“第一件事，找到他藏在学院里的配方，配出这副药剂。”


    艾利欧曾被抓进永生教会，逃出来后第一时间传递的是关于配方的消息，说明这副药剂是对付永生教会的关键。


    萧瑶接过药水看来一眼小心收起，询问道：“那第二件呢？”


    “杀了他。”艾恩摊开手，很稀疏平常地说道，“他让我帮他结束痛苦。”


    萧瑶顿了顿，从地上捡起剩下的两枚紫色耳坠，拿出一枚仔细地擦了擦，递给艾恩，颇为僵硬地转移话题道：“说不定能联系上娜娜呢”


    后者接过她的好意，难得没有拆穿她，打趣道：“要说早说了，哪会等到现在……”


    然后，耳坠响了。


    *


    科罗迪脸上的巴掌印配上这副自以为是的表情实在是有些滑稽，雷欧娜也是真的笑了出来：“没忘记，我都记得，你当时不也是用这套变脸的法子拍下的照片吗？”


    她的反应与科罗迪所想差距甚远，以至于后者的表情一时间有些凝滞。


    国王他敲着权杖站了起来，催促道：“人都到齐了，就准备婚礼吧。”


    雷欧娜止住了笑意，抹了抹眼角沁出的泪水，看着面前这个年事已高的老人，以往的威严不复，只留下固执，以及说不清的恐慌。


    雷欧娜无心探究他这段时间的经历，她只想弄清一个事实：“所以，从一开始你就是骗我的吗？”


    国王答非所问：“身为皇室公主，为了国家牺牲是你的宿命。”


    宿命宿命宿命。


    雷欧娜一脚踹开了离她最近的科罗迪，有生以来第一次骂了脏话：“哈，什么狗屁宿命，什么狗屁礼义廉耻，都给我的队友陪葬吧。”


    科罗迪躯体在飞行中被打开的铁门再次撞飞，晕倒在地不省人事。


    推门的侍卫有些疑惑，刚刚似乎听到了什么声响。


    雷奥丁持剑自门后走出，环顾乱成一团的大殿，将目光落到自己最信赖的亲人身上：“皇姐，你也在啊？你先走吧，我还有点事要忙，晚点和你叙旧。”


    很快，雷欧娜便知道他要忙些什么了。


    雷奥丁以剑指着主位上满脸颓废的老国王，一字一句道：“父皇，该退位了。”


    雷欧娜不合时宜地将他的身影与萧瑶重叠起来。


    不愧是名师出高徒。


    就在她感慨之际，耳坠响了。


    *


    明瑞雪悄悄移开脑袋，黛丝动作一停：“你还在生妈妈的气吗？”


    逃跑计划彻底宣告失败，明瑞雪干脆破罐子破摔：“我已经成年了，你能别老把我当小孩子吗？”


    “学不让我上，朋友不让我交……”


    他还没说两句，黛丝已经要哭出来了。


    明瑞雪讪讪地住了口，僵硬地安慰道：“但是话又说回来，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好。”


    两人开始久久的沉默。


    被明瑞雪当作靠垫的小侍卫默默出声：“少，少爷，夫人，你们能先别吵架吗？”


    明瑞雪这才发现自己屁股底下还有个人，他不好意思地站起身，搭了把手将人拉起来。


    小侍卫哪好意思，急忙摆手：“不要紧不要紧，只是夫人，我收到一条消息，是阿斯顿院长传来的。”


    小侍卫的异能是通讯，与雷欧娜类似，只要购买黄金商会专属通讯石就可以给黛丝发讯息，当然价格并不便宜。


    黛丝蔫蔫道：“说吧。”


    小侍卫得令，随即像是被附体一样，开口道：“夫人，今晚八点，教会见。”


    说完这句话，小侍卫突然清醒过来，猛然捂住嘴巴：等等，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惊天大秘密，不会被杀人灭口吧！！！


    黛丝叹了口气，收起了脸上的愁容，遗憾地对明瑞雪道：“抱歉，瑞雪，妈妈不能陪你玩‘我假装难过你安慰我’的游戏了。”


    明瑞雪：“……”我就知道！！！


    黛丝扭头看向小侍卫，淡淡吩咐道：“备马。”


    见她确实要走，明瑞雪暗暗松了口气，那他的逃跑计划也不算夭折地太彻底。


    黛丝看起来还是有些意犹未尽，哄小朋友似的问道：“妈妈要走了，瑞雪该说什么呀？”


    明瑞雪这次倒是真心愿意配合她，他刚举起手挥了挥，正要道别，突然有一阵沙哑憔悴，但又万分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明瑞雪吓了一大跳，差点蹦了起来。


    在黛丝疑惑的眼神中，明瑞雪咽下“再见”两个字，心虚地开口询问：“我亲爱的，美丽的，善良的母亲大人，能不能也带我去教会玩玩？”


    *


    地牢黑暗而潮湿，空气中满是血腥味，痛苦的呻吟在耳畔若隐若现。


    伊尔用尽力气，才将仅剩的最后一点异能引入被他费尽心思藏起来的那枚耳坠里。


    他不知道这点能量能不能启动耳坠，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听见。


    但他还是抱着最后一点希望开了口。


    他说：“瑶瑶，别来教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