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大雍人面面相觑, 不明白为何要做如此买椟还珠之事。


    像是仙人所说那种精面，起码要筛上十几遍，揉成面团之后又能洗出多少淀粉？想来肯定要比所用的面粉少。


    而从价格来说, 精面毕竟是粮食，它就已经比肉还要贵了。


    用比肉还要贵的淀粉制成肉，在女仙这里却仿佛不值钱一般。


    几人不知该如何接话, 洛芙叶却接着说道。


    “这淀粉肠拿来解解馋还行，若是想用它代替肉……”


    淀粉肠确实很香很好吃, 但要是想拿来代替肉，洛芙叶便有种当了无良商贩的不安感。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解释那么多。


    或许是因为燕娘举止行为成熟得像个成年姑娘, 身体却与丽娘一般, 都是如出一辙地瘦小苍白。


    她那么期待地看着自己, 眼神崇拜又期待……洛芙叶又怎么忍心让她失望呢？


    洛芙叶甚至这时候才注意到周围环境, 退去对建模师的赞美，她便发现了很多问题。


    或许是为了追求真实, 这游戏的街景中，她居然没有看到任何一个胖子。


    这明显不是为了追求“瘦削美”而饿出来瘦小，洛芙叶甚至能回忆起刚才在她面前那些说着外星语跑掉的人们，他们身上的衣服颜色暗淡, 大部分人瘦得脸上连一点肉都没有。


    洛芙叶皱眉，心中升起点烦躁的情绪来, 不知道设计师把游戏设计成这样是要干什么。


    这不是只会让玩家觉得不舒服吗？


    燕娘听不懂洛芙叶的话, 但她从神女的脸上看到了烦躁的情绪，更从她的动作明白了她的大概想法，于是看着她轻声道：“女仙……女仙莫要生气，这已经是奴从未想过的美味了。”


    洛芙叶疑惑看向罗启文。


    罗启文便轻咳一声，将燕娘的话翻译给洛芙叶。


    当然, 其中一些例如“女仙”这样的称呼，他全都用了“店主”来代替。


    罗启文又接着解释：“店主，能在吃不起肉的时候尝尝肉味也是极好的。”


    听他们都这么说，洛芙叶也就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干脆点点头：“你们要多少根淀粉肠？”


    NPC自己都这么说，倒是显得她有些傻。


    “劳烦店主，燕娘要五十根，我要十根。”


    罗启文说了数量，这次没有付款和购买数量等等限制，他又希望燕娘去将淀粉肠分给那些不敢出来的平民百姓，便自己掏了燕娘那份淀粉肠的钱。


    当然，他没有买很多，因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让一些人看别人吃而自己又吃不到，才能让他们来这里购买淀粉肠。


    “行，你们去旁边等等。”


    洛芙叶指了指旁边位置，说话时候她已经做好了上一波淀粉肠，但或许是罗启文他们在前面挡住了，点单的人卡空气墙一样在那边转了好几圈。


    罗启文几人顺着她指的方向过去，在稍远些的地方站定。


    雀首百思不得其解：“我听神女明明说得是雅言，为何殿下和燕娘会听不懂呢？”


    “并不是雅言。”皇后崔灵摇摇头，语气温和平缓，“神女所说之语言与雅言完全不同，音调顿挫、极有规律，应当是神界之语。”


    “仙凡有别，如此才算正常。”罗启文则补充道。


    “确实如此。”崔灵又道，“拂香、北华、越丽，这些地方离长安如此之近，但若是他们不说雅言，长安人过去也听不懂他们说话。”


    这就是为什么大雍一直在推行雅言。


    崔灵：“凡间都是如此，仙界与凡间相隔甚远，语言不同也是应当。”


    雀首和燕娘都点点头，表示很赞同这个说法。


    罗启文道：“仙女的食店应当算是仙界之物，凡人进去之后，那里的仙气打通了身体关窍，这才能听得懂神语。”


    雀首觉得很好理解，因为他们都是习武之人，研习内力便讲一个打通堵塞穴位，仙气打通关窍和内里打通穴道，不就是一个道理。


    “刚才我还以为阿清你没有仙缘，可叫我一惊。”罗启文笑看妻子。


    皇后依旧端庄大方，闻言也只是轻笑：“若是没有仙缘，去不了你们说的仙女食铺，那如今能吃上这淀粉肠，也算去了遗憾。”


    “就是不知，这淀粉肠究竟是个什么味道？”


    几个贵人闲谈，燕娘只是听着，并不敢插话，但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她也在心里期待起来。


    .


    燕娘拿到了罗启文付钱的五十根炸淀粉肠。


    这些淀粉肠挤挤挨挨地塞在两个巨大的木质敞口杯子里，外面一圈焦黄外皮、挂着深色酱料的切花，正像是花瓣一般张牙舞爪地翘起。


    浓郁的混合着油脂的酱料顺着“花瓣”的尖尖角缓缓往下落，差一点就落在地上去了。


    燕娘庆幸自己反应快，居然赶紧用手背接住了。


    和贵人们告别，得知五十根淀粉肠，她可以留下十根后，燕娘小心端着两个木头杯子，盘算着若是淀粉肠吃完，这些杯子也能放在家里用。


    她向着自己家的方向走去，因为她知道，只要她走进那稍远些的小巷子里，便会有人来主动向她询问淀粉肠的事。


    要知道神女的车子前全都围着玄甲卫，他们在那里吃着淀粉肠，大部分人早都觉得神女无害，现在不敢出去也只是没有人率先走出一步罢了。


    果然，等燕娘端着杯子走进旁边的小巷，便有人打开了窗户，从窗户那头小心问起来。


    “小娘子，那是妖还是……仙？”


    她的问询，让旁边的人们也跟着活跃起来。


    “小娘子，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那头全是玄甲卫，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小娘子，这些都是吃的吗？”


    随着一声接着一声的问询，燕娘感觉面前的人突然多了起来。


    他们从打开的房门窗户、街巷的死角甚至是堆放着杂物的杂物堆旁探出头来，好奇而警惕地看着她，就好像她突然成了和他们不一样的人。


    “各位且静一静！”


    这个发现让燕娘鼓起了勇气，因为她想到了陛下对她的期望和嘱托。


    她现在可是个见过皇帝陛下的人，更是个与神女说过话的人！


    周围人们看出她有话要说，便逐渐安静下来。


    燕娘伸手，举了举自己手上的塞着炸淀粉肠的杯子：“我想有不少人与我一样，亲眼见到那位神女降临。”


    听见“神女”这个词，人群又有些骚动，但燕娘一鼓作气往下说着：“那是神女，不是什么害人的妖怪！神女慈悲，来此售卖这种叫做‘淀粉肠’的肉，这样长的一根，也只要三文钱罢了！”


    “三文钱！”


    有人发出惊呼，而燕娘小小的身子站在人群中央，却挺直了腰板，说话也越发流利有力。


    “对，三文钱！”她道，“但神女并不缺少凡人的金钱，定下三文钱，显然也只是为让凡人懂得不能不劳而获的道理。”


    她没有解释淀粉之类的东西，因为她知道，此时越是说起这些大家听不懂的东西，就越是会叫他们犹豫。


    人群中有人点头，燕娘说话时候的气势已经让很多人开始认真听了起来。


    “玄甲卫围在神女周围，他们都是去神女那里买这种淀粉肠的。”燕娘又举了举自己手里的杯子，“诸位定是看到刚才与我说话的那位郎君了，那位身份不凡。”


    她含糊地略过罗启文的真实身份，所以周围看过雀首指挥玄甲卫的人，还以为她现在说的是雀首。


    “那位身份不凡的郎君，十分感恩神女的慈悲，不希望咱们因为犹豫错过这次机会，便给我买了这许多淀粉肠，叫我分给大家尝尝。”


    燕娘终于说明了来意，可众人还是犹豫，她便将其中一只手上的一个杯子放在一旁的窗沿上，自己从另一个杯子里取了一根淀粉肠出来。


    浓郁的油炸肉类的香气随着热气喷薄而出，燕娘听见周围有人咽了口水，但她头都没抬，只是眼神专注地小心咬掉了一片炸开了的“花瓣”。


    浓厚的香料刺激着口腔，淀粉肠花刀切出来的花瓣被炸得焦酥，它的表面凝固成脆脆的皮，咬下去便是咸香的可口的肉泥，让人感觉火热的辛辣、带着甜味的石蜜、让舌尖麻麻的花椒……燕娘只吃出了几种调料，更多的却是陌生的味道。


    淀粉肠那种奇特的肉香和外皮复杂的香料混杂在一起，只叫人吃下一口还想再吃。


    香料的价格并不便宜，所以燕娘每一口都吃得非常珍惜。


    一点也不硬，或许是神女所说的“淀粉”所致，这肉柔软中又有力，口感十分奇妙。


    燕娘仔细地品尝着，她不知道“弹性”这个词，便只用柔软中有力来形容。


    她只是专心地吃着，周围人却看着看着咽起了口水。


    “只要……三文钱？”沉默中有人盯着那些数量有限的淀粉肠，突然开口了，“给我一根，叫我先尝一尝，行不？”


    “当然！”燕娘回答着，快速用嘴唇蹭掉了之前掉在手背上的酱汁。


    .


    在离这稍远的一条小巷子里。


    干瘦苍老的红衣人踉踉跄跄撑着墙壁往前跑，终于感觉自己勉强逃离了追杀。


    他身上破破烂烂，红衣几乎被血染黑了。


    这次不仅是冷一，更有发现了他行踪的玄甲卫跟在后面，饶是他足够狡猾，也快脱了一层皮才摆脱追踪。


    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算是视线死角的隐蔽角落，红衣血手颤抖着从衣服中摸出一根仅存的竹制小管。


    小管里面的纸已经被血浸湿了，只有一小点地方足够书写。


    但血手想到刚刚自己看到的画面，双手不住颤抖。


    皇帝竟然与……与那样一个……


    这个消息一定要送出去，尽快！


    他指尖沾了血，缩略着字句：“皇、妖仙、教、当心。”


    皇帝周围出现了一位不知是妖是仙的存在，教中计划暂缓，要小心，不要让教众来长安，以免被发现。


    但纸上只是写了那么几个字便再也挤不下了，血手觉得没问题，教中手下一定能读懂他的字条。


    他将信塞进小管里，小心招来了一只信使，将小管牢牢系在它脚上后将它放飞。


    血手已经足够小心了，但信使的动静还是迎来了玄甲卫的注意，他不得不继续开始逃命了。


    这封信一定会引起教主的重视！


    血手这样想着，感觉心中放松许多。


    可他不知道的是，就像他小心跟在冷一身后，想要将他杀死时，也有人跟在他身后，虽然还未到长安，却正好拦下了他的鸽子。


    血手所在教派的鸽子很特别，熟悉的人一眼就能认出来。


    这人将剑收回剑鞘，从死去的鸽子腿上解下了系得牢牢的小管。


    他展开小管，皱眉看了许久之后，表情严肃起来。


    “皇帝身边出现了一个信奉妖仙的教派，势力强大，要当心。”


    他喃喃重复了一遍，小心收起纸条，反身向长安相反的方向策马而行：“此事重大，得告诉师父，再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