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旧日事

作品:《渡云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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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漆黑的山狱,时有血雾混着寒风阵来,稚童哭喊之声倒不足为奇了。


    谢云生拖着沉重的身躯起身,举目四望,一片人间炼狱,不禁笑出声来。


    无数看不清面容的小童朝她袭来,她神色镇定,无悲无喜,从容横臂,挥拳,顶膝。


    一烛独亮,驱散黑暗,浑身戾气的小童们骤然静立不动,化作飞灰散去。


    谢云生讽笑一声,低声喃喃:“浮生梦也不过如此。”


    话落,又是声声鸟鸣袭来,天地变色。


    厚密的云中闪出几道青紫,只听雷声轰隆,细雨如帘,满地的血开成红花朝四野飘去。


    谢云生执伞立于巍峨山巅,四面不知围了多少人,黑压压一片,如积云般透不出半分草木的颜色。


    雨水混着寒风砸在她身上,令她单薄的身躯摇摇欲坠。


    她极力睁开眼,却看不清一张脸,只听耳边传来男人的笑声:“谢门主,王爷三邀您入府,您都避而不见。现在,还不去吗?”


    王爷……


    谢云生昏沉的思绪顿时清醒过来,拨云见日般浮现一段回忆。


    汝阳王裴承亮为得知师父卜算国运的内容,多次上门拜访,更是不吝金银财宝,利器秘籍,均被她谢绝。


    恼羞成怒下,于三月前在她带领千机门弟子往寒山练功时率兵合围。


    千机门弟子死伤无数,血流成河。


    她重伤坠崖,被老乞丐所救,老乞丐病逝时,将一个少年交到她手中。


    她以为他只是寻常乞儿,践行承诺带他回千机门后却得知他的身份。


    河东王裴行川,当今陛下的堂弟,亦是当朝皇后夏明昭的爪牙。


    更是师父算出覆灭王朝,生灵涂炭的罪人。


    她想杀了他,师父却命她收他为徒,当夜溘然而逝,任凭她有千般不满也无力回天。


    浮生梦,梦浮生,梦人之所欣与所恶。


    她心觉好笑,方才那一梦奈何不了她,控梦人倒是另辟蹊径。


    只是为何要让她入这一梦?


    谢云生直脊立稳,道:“事既过三,便会有四。”


    见她仍是这般执拗,男人低叹一声,挥手转身。


    滂沱大雨砸在甲刃上,亦能发出惊雷之声,乌泱泱一片朝谢云生袭来。


    置身于磅礴杀意中,谢云生的心忽然静了下来,忍不住去思考——


    裴承亮为何要杀她?


    先皇已去,太后势大,师父沉疴,这天下能道出当日卦象之人只有她了。


    他软硬兼施皆为知当日密辛,怎会一怒杀她。


    杀了她,既是自断线索,亦是引火烧身。


    太后,皇后以及武林,哪一个不会对他心存戒心?


    “你究竟是谁的人?”


    听到这一问,男人步伐一顿,平静的脸上竟显出几分慌乱,大声道:“你不敬王爷,藐视皇家威严,这便是你的下场。”


    “哦?我的下场?”谢云生低念这四个字,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笑出声来,眼底寒意更甚,“这确实是我的下场,下手太晚,脑子太蠢,平白落入他人圈套。”


    男人神色巨变,眼瞳凝出一道厉光,大喝一声:“杀了她!”


    谢云生回望身后断崖,从容转身,运起轻功落入崖中。


    三月前,她杀红了眼,怒意席卷肺腑,忘了分析其中厉害,在崖上拼死一战,重伤坠崖。


    这次她倒要清醒看看守在崖底的人究竟是谁。


    崖高百尺,崖壁光平,鲜有草木,风如涛,雨如箭,即便有内力傍身,也只能平安行至半山腰。


    江水奔腾,雾笼远山,素朴的伞顺着风朝江面斜去,人带伞坠入泱泱寒水中。


    雨声渐歇,积云转薄,昏黄的日光洒落,照得绵绵细雨似披金衣。


    黑衣男子手握油纸伞穿过败垂的草丛,踏过泥泞的浅坑,弯腰拾起伞递给身后侍从,而后走进淼茫水中。


    意识回笼,谢云生只觉寒风拂面,清香阵阵,似有日光落在脸上,却不足以驱散刺骨的寒意。


    眼皮太沉,睁不开眼,她只能倾耳去听四方之声。


    木柴烧得噼噼啪啪,时有风声拍天打地,更有浑浊的呼吸声紧一阵慢一阵。


    老乞丐看着柴草堆上的银子紧搓手掌,趑趄不前,不时偷瞄眼前穿锦佩玉,神清骨秀的男子。


    侍从自马车上搬来锦面矮凳,却被男子挥手撤去。


    男子随意坐在一面潮湿的木墩上,伸出两只肤如玉,骨似竹的手在火上烤了烤,淡声说:“帮我做一件事,这些都归你。”


    亮灿灿的银子比前些天下的雪都要白,成堆摆在草垛上,荒草顿时都有了几分贵气。


    老乞丐弓着脊背站起,垂叠的手几乎控制不住地抖,用枯哑的声音颤问:“您……您要我做什么事?”


    男人掀起一双昳丽长眼,笑中带冷,“救一个人,然后去死。”


    老乞丐一阵头晕目眩,风灌入破烂的衣衫,竟不觉有几分冷,讷讷问:“救什么人?”


    “救我。”男人站起身来,长指摩挲佩剑上的雕纹,缓缓道:“我知道你时日不多,可我想好好活下去,长命百岁。”


    老乞丐茫然道:“我一个老乞丐,病痛缠身,如何能救您?”


    男人眼底划出一抹深幽的笑,“你不能救,可你能把我送到能救我的人身边去。”


    老乞丐愈加茫然,“送到谁身边?”


    一声惊雷漫过四方,荒废的祠堂被瓢泼大雨笼罩,雨水砸在青黑的石板上,发出刺耳密响。


    “我。”


    一道声音从祠堂外的马车上传来,雷声识趣离去,雨声也渐渐微弱。


    谢云生掀开车帷裳,望向祠堂里长身玉立的男子,笑道:“裴行川,你为入千机门真是煞费苦心啊。”


    裴行川挥手撤去上前的侍卫,平静走到檐下,弯唇笑笑:“师父,您看在徒儿如此努力的份上便救救徒儿吧。”


    话语讨好,可那张脸上半分哀求都没有,眸深似井,难以捉摸。


    谢云生神情一凛,没想到裴行川与她共梦了。


    “你是故意让我听到的?”


    “是。”裴行川坦率应下,接过侍卫递来的伞走出祠堂,“我知道,凭你的机敏早晚会觉察真相。恰同仙教秘术,我便顺势坦白了。”


    谢云生望着缓步朝她走来的裴行川,冷笑一声:“你为入千机门,杀害我千机门数十弟子,不好好瞒着,是想我杀你报仇吗?”


    裴行川在离马车一丈远时止步,抬眼肃然道:“我只是让人在寒山逼你坠崖,并未下杀令。”


    见谢云生不信,裴行川又道:“我既要入千机门,便是要习玄门秘术,怎会沾染千机门弟子的鲜血。何况”


    裴行川眼睫微垂,顿了片刻道:“诸葛……诸葛前辈晓天下事,又是出了名的护短,若我真做了如此恶事,必不会让我入千机门。”


    谢云生沉思片刻,冷道:“无论如何,寒山之事因你而起,你得给我一个交代。”


    裴行川立时掀眼,眼瞳一扫往昔散漫,“这是自然。”


    凝视裴行川许久,谢云生问出一直盘旋于心的疑惑:“你入千机门究竟是想做什么?”


    裴行川默了默,运功驱散浑身突生的寒气,淡声道:“诸葛同真说覆灭河山的罪人出自皇室,太后便下令抓捕所有裴氏男童,宗室子弟无人幸免。我父献金银,卸兵权方得见我一面。”


    “父王母妃告诫我,万不可弄权夺势。”


    话至此,裴行川忽然笑了笑,“金墉城的行宫里,同室操戈,僮仆施虐,杀手屡顾。没有人敢冒尖,装疯卖傻之人不在少数,可是每日都有兄弟被拉出去。”


    密雨再次落下,斜入伞下,衬得他的笑多了几分凄凉:“每日看管行宫的官吏都会进斗金。被囚金墉的皇子,世子成了奸臣谋利的工具。日日现祸首,太后震怒,下令屠宫,皇亲长跪殿前才令太后收回成命,我们也因此获得自由。”


    “我的母妃躺着回到东海,不久病逝,那时我想杀光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