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帝王在大婚前一日，特宣顾不言进宫。


    且强调“携金氏一同入宫”。


    顾不言领旨后先去世安苑接金毋意，继而坐马车进入皇城。


    二人走在曲折的甬道里，宫墙幽深，天色阴沉，连轻拂的风里也带着几许难言的莫测。


    自经历猎场的博弈，金毋意已了然帝王的残暴。


    不由得心下惶惶：“大人，皇上为何要召咱们入宫？”


    他温柔一笑，继而牵起她的手：“别担心，明日便是皇上大婚，哪怕他对咱们再不满，也定不会在此刻生出事端。”


    她怔了怔：“莫非……只是找咱们叙叙家常？”


    他看向阴沉的天幕：“或许是那位蒋姑娘想找你叙叙家常！”


    她闻言轻舒一口气：“姐姐定会向着咱们的。”


    他低声提醒，“往后须改口称她为皇后。”


    她微微一笑，“贫妾知道了。”


    二人相携着行至承明殿外的台阶下。


    刚一站定，便见一婢女上前行礼，“请金姑娘随奴去面见娘娘。”


    一旁的来贵也上前通传：“请顾大人随奴进殿面圣。”


    二人对视一眼，转身分开。


    一人去了承明殿，一人去了旁边的露华殿。


    金毋意刚跨入露华殿大门，便一眼望见等侯在正殿门口的蒋依依，身侧还站着她曾经的婢女冬儿。


    数日不见，蒋依依一袭华服、头戴凤钗。


    哪怕站在阴沉的天色下，也溢出满身的璀璨与尊贵。


    金毋意急忙屈身行礼：“民妇金毋意拜见皇后娘娘。”


    蒋依依也急步上前扶起她：“妹妹何须这般生分，况且，我这不是……还没当上皇后么。”


    金毋意微微一笑：“明日就是了，不差这一日。”


    蒋依依斜她一眼，“哪怕做了皇后，我也是你的姐姐。”


    说着将她拉进殿内，并吩咐布上茶水与果子：“这些可都是贡果，咱们在外头吃不着，你多吃点，待会儿还带点回去。”


    “多谢姐姐赏赐。”


    金毋意环视殿内，各处流光溢彩金碧辉煌，放眼望去满目风华：“看到这华丽的殿宇，便知皇上待姐姐不薄。”


    蒋依依面上浮起得意之色，“他立我为后，也让我挺意外的，听说太后都因此气病了，宫里好些嫔妃也在背后对我说三道四。”


    “姐姐切勿将这些放在心上。”


    “我自不会放在心上，毕竟，皇上的恩宠才最重要。”


    蒋依依又说：“妹妹放心，姐姐我尊贵一日，便会罩着你一日。”


    金毋意诚恳道了声“谢”。


    试探着问：“姐姐可知，今日皇上传我家大人，究竟所为何事？”


    她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担心。


    蒋依依顿了顿，“这个我倒是不知，自我入宫后，皇上鲜少来见我，说什么大婚之前见面不吉利。”


    “皇上竟也信这个？”


    “可不是么。”


    蒋依依“扑哧”一笑，“他不来见我，我倒是特意去承明殿见了他一面，请求他，往后不许为难顾大人。”


    金毋意一顿：“皇上可答应了？”


    “当然答应了。”


    蒋依依压低声音，凑到金毋意跟前：“皇上说，他都听我的。”


    金毋意胸口一松，起身再次施礼：“多谢姐姐关照。”


    蒋依依斜她一眼：“就你礼数多。”


    两人从女儿家的心事聊到大婚，又聊到洞房、聊到生儿育女，不时有“咯咯”的笑声自大殿传出。


    此时承明殿里也聊得正热。


    冷承业已恢复往日和善的面孔，甚至还给顾不言赏了好些药材。


    他语气殷勤：“上次在猎场，子仁受伤不轻，现在可好些了？”


    顾不言恭敬垂首：“多谢皇上关心，已好得差不多了。”


    冷承业面露歉意：“朕上次也是一时气恼，还望你莫要怨怪才是。”


    “臣不敢，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子仁能放宽心，朕也便放心了。”


    冷承业说完长长一叹，“只是，上回金姑娘那么一闹，倒是留下了不少后患。”


    顾不言神色微敛：“皇上是指城中‘双生子’的传言么？”


    “没错。”


    冷承业的语气变得沉重：“眼下传言甚嚣尘上，若放任自流，大有动摇国本之势。”


    顾不言立即伏身跪地：“内子行为失当，臣替内子请罪。”


    冷承业上前将他扶起来，笑了笑：“金姑娘虽此举失当，却也为朕找回了心中良人，功过相抵，这一页就算是翻过去了。”


    他说着顿了顿，“但眼下要想稳住稷，要想国泰民安，势必要快速将四方军镇压下去，势必要杀了四方军首领来祭我周国江山。”


    他说到“四方军首领”时，语气尤其狠戾。


    那个首领，不就是他的孪生弟弟冷不归么！


    顾不言沉声问：“皇上打算如何行事？”


    冷承业转身在殿内踱步：“朕听闻，这位首领近日会去姑苏城巡查，届时还会领兵突击我朝廷大军。”


    “皇上想让臣领兵迎战？”


    “不只是迎战，还须得将他们歼灭，斩草除根。”


    冷承业暗暗握拳，沉沉看着他：“而今朕在朝中信得过的人也就是子仁你了，朕仍记得当年你以五千人胜南蛮六万人的壮举，相信此次于你而言亦是小事一桩，朕会等着你的好消息。”


    顾不言迟疑着，未立即应下。


    “子仁有何顾虑？”


    他尴尬地笑了笑：“实不相瞒，臣与毋意的婚期只剩二十余日。”


    冷承业语气轻松：“好办，朕赏你一匹汗血宝马，你作为前锋部队速战速回，相信定能赶上婚期。”


    顾不言垂首回：“臣谨遵皇上旨意。”


    冷承业眉间舒展：“明日你参加完朕的册后大典，便启程去姑苏城吧。”


    顾不言又恭敬地应了声“是”。


    从承明殿出来，天色又暗了几重。


    冷风从对面甬道吹过来，掀起阵阵尘土，犹如一道迷雾。


    他在台阶下等候片刻，便见金毋意也走出了露华殿。


    身后还跟了两名婢子，婢子手里拿着好些布匹及果子。


    待行至近处，他问：“皇后赏的？”


    她点了点头。


    继而拉开与婢女的距离，低声开口：“皇上没为难你吧？”


    他牵起她往宫外走，答非所问：“怎么，现在知道关心本座了？”


    她喃喃回：“贫妾何时不关心大人了。”


    又说：“姐姐都说了，皇上已答应她，往后绝不为难大人。”


    顾不言一声轻笑，不置一辞。


    “大人笑什么？”她问。


    他低声反问：“皇上的话也能信？”


    “皇上若真心喜欢姐姐，必然不会骗她。”


    他又是一声轻笑。


    她则又问，“大人不信皇上的许诺？”


    他反问：“莫非你能信？”


    她顿了顿，一时无言。


    圣心难测，她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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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不会全信。


    想到此，不由得悬起心思：“那此次，皇上究竟有没有为难大人？”


    “算不得为难。”


    他用指尖轻轻撩拨她的掌心：“进马车后再告诉你。”


    “大人在故意卖关子？”


    “金姑娘一向沉得住气，莫非还容不得本座卖一卖关子？”


    她握住他的手，狠狠地掐了一把。


    他却扬起唇角，低笑出声。


    他就喜欢与她这样不痛不痒地斗嘴、逗弄。


    就喜欢在这波澜不惊的寻常里享受着这寻常的小幸福。


    二人前后脚进了马车。


    江潮上前接过婢女手里的赏赐，随后挥鞭赶车。


    金毋意刚坐稳，便被他拉到腿上，轻拥入怀。


    他嗅着她的发香，深深吸了口气，语气浑厚而温柔：“金毋意，皇上让我领兵出征。”


    她胸口一紧，抬头看他：“要去哪里？”


    他将她的头按回怀中：“去姑苏城，镇压四方军，刺杀冷不归。”


    她怔住，喃喃低语：“那可是皇上的……同胞兄弟。”


    他重重一叹：“他选择了叛乱，皇上怎会让他活？”


    末了又补一句：“不过，即便他不叛乱，皇上也不会让他活。”


    她一瞬无言，只觉寒意顿生。


    在权力面前，人性的恶被无限放大，断无骨肉同胞，断无血脉亲情。


    片刻后她问：“大人……可有把握？”


    他语气平静：“放心，定能平安归来。”


    她怎能放心？


    “当真么？”


    “当真！”


    他语气轻松：“当年我连南蛮国军队也没放在眼里，何况是这些叛军。”


    她这才略松一口气，又问：“大人何时出发？”


    “明日参加完宫中的典礼便出发。”


    “这么急？”


    他吻着她的额头：“须得赶回来与我的金姑娘成亲，能不急么？”


    他的语气又软又湿，听得她的心都要融化了。


    她却轻轻推开他，眸中闪出润泽：“都这个时候了，大人还有心思开玩笑？”


    “我可没开玩笑，当真是为了早去早回。”


    见她心头不安，他又说：“届时得胜归来，便多了一道约束皇上的筹码。”


    她喃喃问：“届时咱们当众揭穿真相时，皇上看在你是镇压四方军功臣的份上，定也不会要了咱们的性命，对吧？”


    他点头，“所以，这是件好事，咱们该高兴才是。”


    “贫妾是担心大人。”


    “省省心，你的新郎只能是本座。”他说完吻上她的唇。


    马车轻晃，他的吻也变得格外缠绵……


    次日便是皇帝大婚的日子。


    虽时间仓促，但内务府忙中有序，将每一道仪程都准备得精细而得体，除了太后卧病在床不能观礼外，前朝与后宫众人悉数参礼道贺。


    身着华服的冷承业在文武百官的见证下，将皇后的印玺宝册交到同样一身华服的蒋依依手里。


    一时间，“皇上万万岁皇后千千岁”的呼声响彻云霄。


    冷承业的目光一直落在蒋依依身上。


    这便是他寻了多年的妻啊，他的皇后啊。


    夙愿得偿，一切都美好得恍若梦境。


    为了抵达这份美好，他这几日不只用佛水沐浴，甚至还试图戒掉五石散。


    往后有了妻，他想活得干净一些。


    于是在山呼海啸的道贺声中，一对佳偶被送入了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