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杀机

作品:《我见青云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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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水像深海中的某种藻类,黏腻湿滑,紧紧缠绕在她们左右。周南絮嫌恶地扒开裤腿上不知何时勾住的腥臭的水草,习惯性抬头往上看,希冀着有光能穿透进来,好让她借此估量一下时辰。


    然而除了窸窸窣窣振翅的蝙蝠,她什么都看不见。


    这里的水流十分古怪,像沼泽一样吸着人往下陷,因此想要站起来就不得不一鼓作气挣脱水流的束缚。她费力地站起身,然后趿拉着脚走至牢房栏杆跟前,双手使出浑身气力紧紧握住其中两根。


    可即便周南絮的掌心都勒出了深深的压痕,栏杆依然纹丝不动,甚至连一点扭曲变形的趋势都没有。


    “别白费力气了,这水牢可是当年孟允桢亲自选用最上等的玄铁打造的。凭你的本事,起码眼下还拿它无计可施。”谢琳支起一条腿,余光像带了刺似的辗过。


    周南絮细细摩挲着冰凉的栏杆,随口问道:“孟允桢是谁?”


    “孟氏上一任族长,孟观棋她爹。”谢琳的目光散漫地飘至半空,不知停在何处,“早年孟允桢修为鼎盛时期,其余各家莫不避其锋芒。只可惜,天才半途陨落,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疯子,这里竟也成了他最后的埋骨之地。”


    她面露讥嘲之色。


    “疯了又死了?真不是遭了什么人的毒手吗?”周南絮蹙眉问道。不是她多心,这样的下场未免太可疑,她明晃晃从中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谢琳漫不经心的动作忽然定住了,眼神直直盯着前方的水面,但话却没停:“这就不好说了,孟允桢是信教的,信教的人多少有些疯疯癫癫、神神叨叨。不用别人费心害他,说不准哪日自己就活活逼死自己。”


    “可——”周南絮侧过脸来,还想继续说下去,突然她脸色大变,大叫道,“小心!”


    一条浑身幽绿的巨蟒陡然冲出水面,探出近五丈高的躯干。浑浊的水随着它激烈的动作高高溅起,又在升至最高点时落下,劈头盖脸对着周南絮与谢琳浇下。


    明明肉眼看着深不见底的潭水,却将将淹至巨蟒的下腹,好像成了浅浅的小溪。


    倒挂垂立着的蝙蝠乍然惊起,扑棱着双翼没头没脑地胡乱飞窜。尖锐的嘶鸣仿佛跌宕起伏的海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震得平静的山穴简直都摇摇欲坠起来。


    周南絮感到耳膜像不断被吹气的球,隐隐要胀破。骤然间她头痛欲裂得几乎要跪倒在地,唯有尚且清醒的意志勉力支撑着她硬是睁大充血泛红的双眼,意欲看清眼前的一团乱象。


    嘈杂的蝙蝠从头顶飞过又迅速掠走,连谢琳都忍不住露出一副棘手的表情。


    巨蟒缓缓拖着笨重的躯体摇摇晃晃升起时,终于不堪困扰,猝不及防弹出硕大的头,又猛地张开血盆大口,径直吞下数只完整的蝙蝠。


    眼睁睁注视巨蟒喉部连通腹部蛹动着生咽了成串的蝙蝠,甚至血液与毛发都未曾残留丝毫,周南絮不由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尽管作呕的欲望抑制不住地泛起,她根本来不及分心压抑。


    因为她在冷汗涔涔中,蓦地对上两只黄澄澄的眼珠。


    眼珠是扁而圆长的,黄色亦并非那种明亮清澈的色泽,反倒如这身下的黑水般污浊不堪,其间更有细小的黑点镶嵌。瘦长的竖瞳仿佛一道锋利的刀刃直直钉入眼眶。


    周南絮的心突然落了一拍,求生的潜意识让她来不及思考便敏捷地一个侧翻,闪身躲至牢房最边角处,而她原先站立的位置,连同栏杆在内,豁然洞开——巨蟒一个迅猛的俯冲,毫不留情地将整间牢房撞得粉碎。


    腥臭与窒息接连涌入周南絮的心肺。


    粗壮的蟒身游过她身侧,原本空旷的牢房也变得窄小,以至于她的右臂实实在在紧贴着掠过的蛇鳞,泛起一阵刺痛。


    周南絮无需看便知,定然是坚硬的鳞片将手臂的皮肉刮得倒翻绽开。


    鲜红的血混入水潭中,溶成了乌黑的倒影。


    她双腿一蹬,趁着巨蟒撞开豁口,灵动自如地朝外游去。然而真正离开了牢房,她才发觉这山潭如此之深。起初在牢房内,四周的水无论怎样漫入,不过触及她曲起的膝盖。但完全落入潭中后,她的脚根本不能踩到底。


    水牢在洞穴中,竟成了一座小小的孤岛,沉默地把她们与外界此起彼伏的杀机隔绝。


    周南絮陡然足踝一痛,好像有什么东西藏在水下咬了她。逐渐浓郁的血腥气不知何时唤醒了诸多沉睡于潭底的怪物。


    水面荡开一圈圈涟漪,她隐隐约约捕捉到无数奇形怪状的影子竞相游来。


    而她抬眼,恰是一张血淋淋黑洞洞的大口当头扑至,仿佛深渊叫嚣着要咀嚼她的血肉。


    “周南絮——”耳边谢琳急促的呼唤在巨大的蟒首下,都成了虚浮的杂音。她听不真切,只有心脏的跳动声愈发激烈,好像随时要扑出她的胸膛。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但,比思绪更快的,是她的身体。


    周南絮举起了手中的剑。


    ……


    而那厢孟观棋拖着血淋淋的身体终于走出刑堂时,脸色已经惨白得透明。


    临走前,老人吹胡子瞪眼,冷哼道:“你这女娃,好生顽固,倒比我这老头还犟!你这么着下去,日后是要吃大亏的。要还肯听我的劝,趁早改了罢!”


    孟观棋虚弱地一手就近扶住身侧的树干,一手紧紧抚着心口,兀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呛出几口血沫。


    好不容易平息下来,她强行露出一抹疲倦的笑,故意打趣道:“长老,我记得你从前在我小的时候还夸我,倔起来和我爹一模一样,将来大了必有所成。怎么如今又是另种说法了?”


    她的声音很沙哑,几乎弱不可闻。


    “那你成事了没有?还不是一无所成,反落得这满身伤。”老人没好气道。


    阳光斜斜刺入孟观棋的双目,她微微觑起眼,语气十分笃定:“我会的。赢,于我而言,只是早晚的事罢了。”


    “诚如我与人对弈,只胜,不败。”


    “倘若你败了呢?”老人咄咄逼人地紧紧盯着她,非要从她心底掏出一个答案。


    孟观棋平静地用手背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