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会进行到中旬，远道而来的宾客沉浸在金钱堆砌的纸醉金迷中。天花板的多棱镜把人群折射成几面，高雅的舞蹈如同幻影般跃动。


    林挽站在原地无事可做，想趁机离开，却在门口瞧见几个严阵以待的安保人员。


    这种官方举办的大舞会往往纪律严明，四面八方随时有摄像头拍摄实况，是不允许参与人员中途离场的。


    本就不属于这个圈子的她在金碧辉煌的大厅徘徊，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突兀。


    陌生的国度，周围遍布着身份高贵却又距离感十足的名人。即使穿得同他们一样华丽，却依旧无法融入他们。


    就在林挽手足无措之时，一双矜贵白皙的手伸到面前，伴随着绅士悦耳的请求：“小姐，我能邀请你跳一支舞吗？”


    如果这时，能有一个人陪她聊天再好不过。可惜她不会跳舞，怕自己拙劣的舞技丢人现眼。


    “不好意思，她有舞伴了。”


    一道高大的背影横在了两人之间，陈炙越理了理西装革履的衣领，慢条斯理地替她回答。


    这样一来，对方自然以为面前的两人是一对情侣，忙低着头道了句“抱歉”，而后匆匆离开。


    心情郁闷的林挽想推开陈炙越，却发现以自己的力气根本不能拿他怎样，一气之下斥责：


    “你烦不烦呀，能不能专心忙你的事？”


    “你倒是先指责起来了。”陈炙越轻嗤一声，冷冽的气息瞬间朝她靠拢，“你的嘴巴呢？一天让我替你拒绝两次。”


    “是我让你拒绝的吗？”林挽明眸一瞪，觉得他不可理喻，“你上个星期不是说这周要出差，威胁我乖乖在家呆着吗？你的事呢，怎么不出差了？”


    就算一个人闷在庄园憋死，也好过跟他一起出来旅游，还处处被限制自由。


    陈炙越用眼尾扫了下四周，置若罔闻地冒出一句：“这不是正在出差吗？”


    “……”


    原来所谓的“旅游”，就是带着她一起出差。


    陈炙越向她伸出手，像使唤小宠物一样命令：


    “过来。”


    林挽无动于衷：“干什么？”


    “做他们都在做的事。”他眼眸微眯，犹如一匹倦怠的狼。


    “你找别人吧，我不会跳舞。”


    她笃定陈炙越不会跳舞。毕竟他一个天天跟枪械杀戮接触的人，怎么可能有闲心做这些。


    “把手给我，按我说得来就行。”


    周围无数双眼睛盯着，不清楚有多少双落在吸睛的两人身上。


    林挽环顾四周，忐忑不安地把手伸了过去。


    “靠近点。”


    按照他指挥的，她目不斜视地往前两步。下一秒，高跟鞋蓦地踩上一块凹凸不平的东西。


    她神游似地微怔片刻，直至瞥见面前人渐暗的脸色，才后知后觉地跳开。


    陈炙越收回步子，“啧”了一声：“看来你不光是没有嘴巴，眼睛也不好使。”


    已经挨骂挨习惯的人面不改色道：“是你让我过来的。”


    他重新牵起她的手，嗓音低沉混着暗哑：“迈左脚。”


    心跳声逐渐变得清晰，舞会播放的美妙旋律如同献给那未知而遥远的情人。


    她抬起左脚，动作僵硬地向前踩去——


    高跟鞋的杀伤力实在太大，尤其是高达八厘米的细跟。


    陈炙越迈回被踩疼的脚，眉骨略微下压，双眉颦蹙：“你故意的？”


    她摇摇头，重复一遍刚才的话：“我不会跳舞。”


    “刚刚就不该弄走那个小白脸。以你现在的力道，几下就能把他踩晕。”他冷嘲热讽地奚落。


    林挽闷不吭声地转过头，暗自消化掉他的嘲笑。


    这些若有若无的情绪，已经不足以对她造成任何感伤。


    搭在肩脊的卷翘发尾忽然被人揪了一下，力道不重，像是在调情。


    林挽正烦躁着，想摆出生气的模样瞪他，却因为眉眼太漂亮而凶不起来。


    “看前面。”


    陈炙越没接收到她不悦的信号，直接上手摁住她的肩，强行把她面朝的方向转了一个角度。


    猝不及防地偏移视线，一架专业摄像机正立在两人面前，约莫一米的距离。


    趁她看镜头，一双手突然绕过后背，放在了她的侧腰。


    未等林挽反应过来，摄影师迅速按下快门键，捕捉这珍贵的一幕。


    长镜头缓慢聚焦，最后定格在男人含笑的眼睛。


    伴随着“咔嚓”一声，相机侧身洗出一张崭新的拍立得。


    摄影师将照片递给陈炙越，随后架着设备赶往大厅另一头的走秀现场。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林挽忍不住扫了眼照片。


    方才被忽悠着看镜头，她完全是懵圈的状态，无论是表情还是动作都没有做好准备，不知道照片能拍成什么鬼样。


    画面中，男人挑起的凤眸带着笑意。光影斑驳勾勒眉目清隽的轮廓，内勾外翘的眼尾凝聚着象征性的炽热，轻佻地袒露出毫无掩饰的恶劣心。


    他的骨架十分优越，整洁的西装套在宽阔薄削的肩背上，衬得容姿格外矜贵。不安分的手搂在身侧人的腰间，骨子里透着股坏劲。


    有了他的衬托，照片里的另一个人显得十分呆萌。许是没准备好的缘故，女生眼巴巴地望着屏幕，双瞳剪水，看似天真无辜，实则勾魂摄魄。幽幽望人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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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眸中藏匿着流云后的圆月，氤氲着朦胧的雾感。


    可目光移向照片的某处细节，暧昧的举动依旧让她心里有个挥之不去的疙瘩。


    她故意说：“扔了吧，拍得一点儿也不好看。”


    要是留下这张合照，简直是她的人生黑点。


    陈炙越却置若罔闻地把拍立得抚平，整张摊开放进兜里，似乎怕折叠会留下痕迹。


    他怎么可能会丢。


    这是自18岁以后，他们的第一张合照。


    陈炙越不喜欢拍照，因为讨厌镜头。


    所以迄今为止，他和林挽只有三张合照。


    第一张是高一那年，初识后的爱恋。


    当烟花绽放，零点的钟声敲响，他们在惺惺相惜的跨年夜按下快门键。


    第二张是高中毕业的合影，全班四十五人到齐。陈炙越站在林挽的后面一排，距离挨得很近。


    因为是老师安排的站位，她难得没有逃避，和他以近在咫尺的距离完成了毕业合影。


    结束后，班级里的每个人都收到了照片，当然也包括林挽。


    他敢笃定她不会扔，因为那上面有她珍贵的同学。


    ——包括无比怀念、却再也无法相见的故人。


    岁月吞没往返的列车，一直陪在她身边的人寥寥无几，他们死亡或者了无音讯，所以她想以沉甸甸的照片作为纪念。


    那里见证了她破茧成蝶的过程，也记载着她少女时期所有的澎湃。


    漫长雨季的天真约定、橘子汽水碰杯的槐夏、沐浴光晕的脉搏以及黄昏里遗失的音讯。


    每一个不可缺少的部分，构成了青春的图腾。


    陈炙越从未提及的是，他的手机相册中始终有一张关于林挽的学生照。


    当时，她以年级第一的优异成绩登上学校的荣誉墙，扎着高马尾，套着比消瘦身板大了一圈的校服，眼中是永远不服输的倔强。


    印象中模糊不清的靓丽身影渐渐虚化，与眼下略施粉黛的漂亮眉眼重叠。


    依旧是从前那副心高气傲的表情，即使被强行压低头颅，也从未有过片刻的妥协。


    陈炙越总天真地认为自己把她困在身边，便是这场极限拉扯中最后的胜者。


    可事实上，她早就是唯一的赢家了，不是么？


    “玩物”从来不是单向箭头，在他的喜怒哀乐随她变化的那一刻，他便已然沦为她的掌中之物。


    爱与恨的措辞毫无意义，策划者甘拜下风。


    ……


    萎靡的夜焚烧回忆相册，悲怆的人生犹如朝生暮死的蝉，在最绚丽的刹那结束自己的一生。


    末路将至，在濒死的黎明前，同他跳最后一支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