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质疑
作品:《蓬雀》 “我知道你可能会觉得我这是在转移话题,而且咄咄逼人,可是女佺难道只靠说说嘴、画画饼就得了吗?”伶舟絮反问,“你和我说的那些,我细想想也能知道你说得在理,可是呢?难道真正的胜利,只凭一个不着边际的构想,就能直接到我们手里吗?你只强调科技,强调我们必须要灭了丁的,但却拿不出任何真刀真枪出来,甚至我们现在连一个真正切实可行用来彻底打败丁人的方案,都完全没有做出来过!我问你,我们需要什么科技,你也避而不谈。你只和我说,正治梯子爬不通,又告诉我,即便我师兄身为衡山第一顺位继承人也解决不了你说的那些女丁同工不同酬、优先录取丁、降格录用丁的问题,那你说吧,你到底打算让女人靠什么科技胜利?到底科技中能有什么东西可以真的彻底解放女人?”
萧隐闻声愣了下,从她说到“女佺难道只靠说说嘴、画画饼就得了吗?”起就低垂眼帘,一直没再做声。
伶舟絮瞪着她,心头却还是怒火中烧。萧隐做的许多分析,她也说不出什么错,可是萧隐对正治梯子的认知,让她产生了磅礴的愤怒。
这种愤怒来源于她感觉到自己一直以来深信不疑的一些事遭遇了质疑,就比如:她惦记了那么多年的,心心念念的即将到手的权柄——就这么被萧隐轻而易举否了。
虽然萧隐之前和她举例子说的一些事确实很详实,然而从伶舟絮的角度看,萧隐对女性失权的事的认知也有一些局限性,至少她觉得萧隐对她(伶舟絮)的境遇并没有多了解。
从小,伶舟絮其实就知道自己和别的小孩不一样。
她有更优越的阶级、更出色的禀赋、更丰盛的资源,这些最后都有个统一的外在表现,那就是她比同龄的绝大多数人都拥有更多说“不”的权力。
伶舟絮知道,比起一些人,她看着的确更加不谙世事,但是分辨出自己比别人多了什么,事实上只需要有个“比大小”的判断力就够了,因此她当然知道自己相比于别人而言生活条件更加优渥,可她对这些优等待遇太司空见惯了,就像一个吃鱼习惯了有人在身边帮忙剔骨的人一样,她简直不能想象到自己哪天吃鱼拤着刺是什么模样。于是,显而易见的,她也从来没想过自己想要的东西、要到手的东西有朝一日还能跟她失之交臂。这也就造成她实际上还是不信萧隐对她说的:“正治梯子爬不通”。或者换个更贴切的说法,伶舟絮觉得,萧隐之所以得出“正治梯子爬不通”的结论很可能就是因为萧隐出身底层,没人脉人禀赋也没有多像模像样的家世背景,于是她很难想象到有人“爬通正治梯子”的可能性,也就得出了“正治梯子爬不通”的结论,可伶舟絮还是想要试一试。毕竟她生来简直就是顺风顺水,满手好牌,这种条件如果就凭别人三言两语,就直接放弃搏一搏了,岂不可惜?更何况萧隐所说的科技,她想,也少不了她帮忙的。
说到底,萧隐没钱没势也没有别的什么资本跟这个丁社抗衡,目前就连进出藏书阁都是因为沾了她的光,如果说将来,她能上台,那么她就能给萧隐创造更多条件为女佺运动的发展提供物质上的养料——尽管她和萧隐现在依然没有从性别议题上完全达成统一意见,伶舟絮也知道,她和萧隐都是女人。萧隐所说的女佺运动和她们的利益息息相关。推动女佺运动的大力发展,本身也是对她自身百利无害。因此伶舟絮虽然和萧隐在现阶段女佺运动的最终目标是“消灭‘丁人至上’”还是“消灭丁人”上有不和,但是她也真的从没有想过站在萧隐的对立面、防碍萧隐推行女佺运动,毕竟她知道,自己和萧隐是同一条船上的人。
甚至可以说,萧隐思索问题时,尽管思想和切入点更激进,也确实普遍比她更条理清晰,更全面,也更坚定站在完完全全的女性利益上考虑——这一点,伶舟絮清楚,因此在她看来,如果她们真的有一艘具象的船只,那么萧隐在这船上所承担的角色一定和掌舵人相关。
然而,这时候伶舟絮一番话噼里啪啦砸过去,却讶然发现原来萧隐这个总舵手也是极其青涩的。
“你看了那么多书,也没想清楚到底什么样的科技能像你说的那样彻底解放女人?”
萧隐垂着头,应声。
伶舟絮愣了愣,显然也没想到之前和她信誓旦旦说一定要灭了全部丁人的人,那个一开口就是一堆大道理的人,弄半天,竟然真的就是空有世界观,没有方法论。
萧隐低着头站着,说不好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态度,只是眉毛眼睛都耷拉了下来,整个人看着有些无力。
伶舟絮嘴唇动了一下,从震惊中慢慢缓过神来,她觉得自己这时候需要说些什么补救一下,可是嘴唇一动,她就忽然想起自己刚才有些声色俱厉的模样,一时间不由涨红了脸,“其实我也不是那个意思,”她急切地上前几步抓住了萧隐的手,“我不是真的责备你……我就是说……”
“絮姑娘是想要提醒我别忽视正权,对吗?”萧隐抬头看她。
伶舟絮一边尽力细细分析着她脸上的神情和眼神中的意思,一边连忙点头,在确定了萧隐没有什么不乐意之后,她叹了一口气,道:“你就当我不信邪吧。我是真想试一试。”
萧隐凝望着她,不语。
伶舟絮抱住了萧隐的胳膊,“你放心,我这个人从小到大就是好运气和胆量都特别多,等我上去了,我肯定整改你说的那些亏待女人的地方,我也肯定会力排众议给你个监督管理的职位,到时候你要是私底下想要研究什么,我也方便给你搭把手……”顿了顿,伶舟絮严肃地对着萧隐说,“之前提及我师兄,我并不是让你必须求他办事或必须让他进革命队伍浑水摸鱼的意思——”
“絮姑娘只是想提醒我,他手中的正权,或许可以为我们所用。”萧隐总结。
“你放心,到时候我肯定会励精图治,绝不会让你失望的。”伶舟絮用力点头。“我保证。”
“……”
“谢谢。”萧隐深深看了她一会儿,垂下睫羽,低声说。
伶舟絮握紧了她的手,垫脚拍了拍她的肩膀:“没事!没事!”
萧隐没吭声,什么也没有说。
她只是也握紧了伶舟絮的手。
伶舟絮不知道,很久以前,萧隐曾和她一样,想过爬正治梯子。
出身茌山这种重丁轻女连装都不装的地方,一开始,萧隐误以为只要她往上爬,拿到最闪耀的桂冠,抓住最坚实的藤条,一步步往上走,那么等到她披荆斩棘荣登宝殿那天,她就能翻手云覆手雨,然后这世上那些爱丁仇女的事,也就都迎刃而解了——可是没多久,她这个幻想也就破灭了。
和终南只招12岁打底的学生不同,近年来,衡山人才凋敝。为了广纳英才,衡山特意降低了入学年龄并尽可能增多了入学福利,就连茌山这种偏远地区,衡山也有派人过去张罗着招生,萧隐也是从9岁起就开始参加扶摇节。
也是从那时候起,她蓦然发现,招生性别比严重失调,她见到的所有门派,不论衡山,还是更多不知名的小门小派,都是多招丁的,少招女的。
就连临时出题面试,也是区别对待。面对女的爱答不理,可只要对面是个丁的,那就满腔热情了。她捏紧了手,怒气冲天。
再后来,她终于等到了一次机会,也就是她20岁那年,终南恰好也来茌山招生,她看准了那领头招生的竟然是个女子,这才上前显山露水。
那女子看了她的字,问了她一个题,不是以前她听到的“你将来打算嫁人吗”,也不是“你到时候打算怎么平衡你的活计和相夫教子的日常生活”,而是一句:“你会读书写字?”
萧隐将自己多年来不屈不挠的自学经历倾吐而出,期间,数次,有丁的拧眉斥咄着要打断她的话,但全都一一教那女子挡了回去。她聆听着萧隐的经历,目光从她那张写着短诗的纸条上扫过,翻来覆去,似乎要从这少年字里行间,看见她过往平生。
终于,那女子朗声对她说,“你过关!”
就三个字,时隔三年,萧隐现在都还记得那一刹的战栗,那是她第一次切切实实感受到了一个词:大喜过望。
可这份机遇最后从她指掌间溜走了。
因为有个丁的忽然间和那女子说,“今年招生名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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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满了,师姐。”
她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只记得那女子闻声,也懵了一下,随即蹙眉看向那丁的,那丁的对那女子解释了一通车轱辘话,接着就“功成身退”一般站回了原本那堆终南来的人之中。
那女子眉头紧锁,低头又看了看萧隐写的那首诗,然后才重新抬头,萧隐望着她,她看到萧隐,眉心才微微放松了一下露出一个略带歉意和纠结的笑,一瞬间萧隐就认识到了:她即便带队,也没有真正的招生决定权。
万幸,这女子和萧隐对视后就吩咐人找到了衡山的招生带队人员。
萧隐从此去了衡山。尽管还是在外门打杂,她也确实脱离了原本的山窝窝,半只脚迈进了玄门。然后她就见识到了更多、更多或明显或隐蔽的性别歧视,她认识到了她们所处的,是一个丁佺社会。她开始逐步观察、分析、判断她们的困境到底是什么、该怎么打破困境,后来她发现,正治梯子虽然看上去光鲜亮丽,但是在这时候那并不属于女性。尤其是在终南更深层次了解了玄门历史之后,萧隐更是真切感受到了“爬通正治梯子”,对所处于丁社的女人而言,是一件多么困难又终究水月镜花一场空的事。
古往今来,玄门上千载,这几千年中,历史上,确实也曾出过女性领袖,这位女性领袖的上位,虽然确实曾从一定程度上给予了那个年代的女性一定权力,但是那只是昙花一现。最终,她的权柄并没能给到她的女儿,她的女儿也到底没能摆脱丁人的篡权。而丁社经此一事则更加对女人严加看管,生怕她们再翻身——自此,如牠们所愿,再也没有女性能通过父佺、夫佺走上玄门魁首宝座。
萧隐仔细观察了一下,这一切即便在现在也是有迹可循的,各大门派所有直接明文指定的下一代继承人,从来都是性别丁。不仅如此,就连各大门派领导层的附属层中也是丁人数量居多,虽然部分女性偶尔也能从中挤占零星的位置,但她们能得到的普遍都是闲职,极少数有相对(只是相对于其她女性而言)较多的权柄在手的女性还普遍都会因为各种事情“落马革职”。
由此可见,几千年虽然只出了那一次“女性问鼎玄门”的事件,丁佺也可以对此草木皆兵,牠们已经在逐步封死所有女人在正治梯子上的上升渠道了。
因此,她还是并不能够完全赞成伶舟絮要爬正治梯子的念头,尽管终南目前还没有明确指定任何丁人做下一任继承人,而伶舟絮还是终南现任掌门的独生女,萧隐也能推测出正治梯子对伶舟絮而言,也未必畅通无阻。毕竟那么多丁的也并不是吃闲饭的,牠们这么多年来所习惯的抱团,所建立的那些盘根错节的利益关系,都不一定是伶舟絮能应付得了的,即便上台,她也很可能被架空。可她也明白,她劝不住伶舟絮,就像伶舟絮也劝不动她。她们谁也说服不了谁。幸好,现在她们也不用急于说服对方,说服对方也不是个多么重要的事。
相比于别人,她能更快速整理许多细枝末节的讯息并对一些自己想知道和做到的事得出结论,而且准确率和成功率都不低,这让萧隐总是能快速在人群中找到可以合适的建交对象,并且一直都能分清轻重缓急。
也因此,她明白提纯思想并不是女佺运动的第一要务。
就像她和伶舟絮。虽然从思想上,两个人有龃龉,但是万幸,女佺运动从来都并不仅仅是一场“思想运动”——只是“想”,并没有办法直接改善女性失权的事实,因为就算想杀死丁的一千一万遍,只要她没动手,那丁的就还是活蹦乱跳的,所以尽管理论上,思想能牵动行为,然而从女佺上,实际从来都是“做比想更重要”(论迹不论心)。只要保证两人最终能从行为上彼此扶持有利于女佺运动,那么就够了——换句话说,就是:有效性>纯洁性,她们最需要的从来都是先找到最有效的办法实现目标,而不是只去纠结“你我之间谁从女佺主义思想上更先进”。而伶舟絮显然已经找到了属于她自己的方法论,萧隐想:我也是时候该多干点实际的事了——
于是她思索片刻,终于问出了结束那场对话后的第一句话。
“絮姑娘想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