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第二十朵花

作品:《那朵攀登夏天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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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媞一早跟着刘露霏下村做安全隐患排查。


    镇上平时工作不会特别重,偶尔遇到上级检查和这样大规模的排查,才会比较忙。


    每个人划了一片区域,拿着表,挨家挨户去检查。


    农村基本是自建房,许多用火、用电不规范,还有违规扩建、改建,以及闲置无人居住的危房,等等。这些都是排查重点,前一天开会前领导着重讲明了。


    哦,对,说到开会,安媞旁观了一两回,领导在高谈阔论,她缩在角落,头一点一点地,险些栽到地上。


    刘露霏借了安媞一台手持小风扇,领她去了比较远的一个村子。


    任务量不大,但很重要——刘露霏是这么说的。


    既然她这么说了,安媞便乐观地以为,会早早结束。


    第一家是一间破土砖房,非常小,蔽户的门都是歪斜的。


    刘露霏叩了叩门,扬声喊:“杨奶奶,您在家吗?”


    、


    一个佝偻着的老奶奶推开门,抬起一双瞳孔浑浊的眼,“欸,是小杨啊。”


    安媞一看到她,惊震得说不出话。


    她的佝偻程度非常人所能达到,上半身几乎呈一百八十度弯折,腰后高高拱起一大块,松垮的,不合身的裤头挂不住,有露出股沟的风险。


    她行动非常迟缓,叫人想起,小时看过的动画片里一个背着龟壳的角色。


    但此情此景,没有任何娱乐戏剧性,是一个现实的,寡居的老太太晚年的落寞境况。


    屋内与屋外一样破败不堪,一眼就能看完。


    地面黑兮兮的,靠墙的床铺半边堆满杂物,被子十分肮脏,看起来早已失去了棉花的蓬松,像一块搓洗过度的抹布;另一边,木架上杂乱的放着锅碗瓢盆,旁边一只灌满的陶瓷大水缸,水看着倒是干净的,角落处有几棵蔫答的蔬菜。


    像电视、冰箱这些基本电器,统统没有。


    整体的既视感就是穷,乱,脏。


    因为窗户开得小,采光差,外面艳阳高照的,里头依旧不甚明亮,透着阴凉之气。


    还有一股难以描述的味道,似是某种食物腐败发酵,长期密闭,愈发酸臭。


    安媞根本不觉得,这是人能住的房子。


    杨奶奶招呼说:“小刘,来,进屋坐。”


    哪有地方能坐呀,就一条板凳,和一张她费力才坐得上去的床。


    “奶奶,我们就不坐了。”刘露霏喊得很大声,“就是来看看您。”


    “哦哦。这个女娃叫什么啊?好像没见过。”


    这不是方不方言的问题了,老人发出的音节粘滞在一起,宛如坨掉的面,难以分开。


    甚至,带着风烛残年,油尽灯枯的气息。


    安媞第一次发觉,可以如此通过声音感知到死亡的远近,它几乎就站在她的背后,注视着她弯折的身影。


    刘露霏回答说:“她是镇里新来的,叫安媞。”


    杨奶奶耳背严重,这样也没能听清,“安什么?”


    安媞说:“您叫我小安就好。”


    “哦好好,我给你们倒杯水吧。”


    用的杯子是老式的搪瓷杯,上面描着大红牡丹,杯壁附着着积年累月的污垢。


    安媞再渴,也不敢喝这样的水,就只是拿在手里。


    刘露霏没有立即进入工作,而是先问候起来:“您老身体还好吧?背还痛不痛?”


    “还好,就是下雨的时候痛得很。”


    “您这些菜放了几天啦,还没吃完?”


    “就昨天摘回来的,我一个人,吃不了那么多。”


    刘露霏这时递出一个扎进的红色塑料袋,“给您捎了几个鸡蛋,您中午炒菜吃吧。”


    “不用不用,我不收你的东西。”


    “您就收着吧,老乡家里养的鸡下的蛋,不值钱的,要不是您这没冰箱,我还想多给您带些。”


    杨奶奶推诿不过,只好接过,妥善地放到一旁,郑重得,好似那是什么易碎的珠宝。


    安媞突然想到包里还有前两日给枳实买的小零食,抓出来,问:“奶奶,您吃不?”


    “这是什么?”


    “山楂糖,还有饼干,好吃的,您尝尝。”


    她拆开包装,倒到老人的手心。不,那不像手心,像干涸的河床。


    聊了一会儿,刘露霏又动手帮忙收拾了下,才说起这房子的问题,教她平时注意安全,有问题一定及时找村委会。


    安媞在旁看着,都替刘露霏感到累。


    一直弯腰扯着嗓子说话不说,还得重复几遍,以提高老人家的警惕心。


    “杨奶奶,我们走了啊,您多注意身体,要是那些菜坏了,就千万别吃了,会吃坏肚子的。”


    “好好。”


    杨奶奶要送她们出门,刘露霏说:“您别送啦,好好在家休息,之后再来看您。”


    老人没听进去,拄着拐杖——就是一根粗木棍,用得久了,表面磨得光滑——步步蹒跚地走到门口。


    “好了,就到这儿吧,您快回屋吧,太阳太大了。”


    她们向她挥手告别,走出十几步了,转头一看,奶奶依然站在原地,风一吹就能倒一般。


    年迈,头发花白的老人,连表情都做不出来。


    安媞问:“杨奶奶没有家人了吗?”


    刘露霏在手机上记录着什么,叹了口气:“她老公在她年轻的时候就走了,没留下孩子,她也没再嫁。”


    对她来说,他们这些时不时去探望她的干部干事,就近似于家人了。


    难怪她刚刚非要送。


    “那她的背怎么会弯成那样?”


    “没人知道,估计落下的病根,没钱治,久而久之就这样了。”


    刘露霏在这里工作时间不长,知根知底的不多,这个杨奶奶是其中之一。


    她说了近几年对杨奶奶的帮扶,她的吃穿用度,很多是村里募集,或者好心的村民送来的,但极其有限,所以她的生活没能得到真正改善。


    一整天跑下来,也没跑完所有户。


    接触到的村民情况各异,有的出去打工赚了钱,荣归故里,房子砌得又高又气派,有的老两口居住,养狗养家禽,能自给自足,有的像杨奶奶一样,得靠村里补助,维持基本生活。


    安媞回到周竟家,累得瘫在椅子上,闭着眼,两条胳膊垂着,腿抻得老长,没有形象可言。


    枳实探了下她的鼻息,大惊失色,使劲地晃着她,“安媞姐姐,你死了吗?不要啊!”


    安媞陪着她演,一动不动。


    “周竟,安媞姐姐精疲力尽,快要不行了,”她装模作样地哭两下,“你给她做人工呼吸,救救她吧。”


    安媞、周竟:“……”


    “你到底从哪儿听来的这些?”


    安媞将她一搂,抱在腿上,用力掐她脸蛋,“小小年纪不学好。”


    “电视都这么演的。”


    枳实嫌被她圈着热,挣脱出来,搬了条小马扎坐在门边,岔开腿,拿着一根小竹枝东戳戳,西划划。


    安媞问:“枳实,你怎么不去找朋友?”


    无聊得都逗蚂蚁玩了。


    “我只有一个好朋友在祁州,其他人不爱跟我玩儿。”


    “为什么?”


    枳实目不转睛,“因为他们周末都会由爸爸妈妈送去上兴趣班,或者一起出去玩,但是我没有爸爸妈妈,我平时都是一个人。”


    孩子的社交,一定程度来看,是父母的社交的缩影。在祁州这种大城市,这点尤为突出。


    安媞下意识看了眼周竟,他刚刚接了个电话,去一旁打了。


    她指指他,“他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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