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擎云路 三
作品:《千千杯酒不醉人》 三
桃花三月的天气,柳絮翻飞,春光乍泄,明媚而生机勃勃。林雲记得,偏院里那株大桃树到了这个节气会在枝头爆出一串串花蕾,花开得那么肆意烂漫,有风吹过,那花瓣儿就片片、朵朵飞舞起来,直落得粉红一地,他也不去扫,就任那些花儿洋洋洒洒地沾了一头一身。他带着那些花香睡在院里的藤椅上,那是一把做工粗糙、手法笨拙、他亲手用竹条编织的椅子。去年春天他歇在上面午觉,一只猫儿从房顶上越过,倏忽一下跳到他旁边的石桌上,吓得他一激灵从藤椅上摔下来,结果那把躺椅承受不住这么大动静,腿子劈开了。他只好跑到附近的竹林里又砍了几根竹子回来,削成竹篾条,绑了捆捆了绑,又用竹钉子铿铿铛铛地修理了半天,那把椅子倒是能承重了,但是那条坏掉的腿子比别的要粗笨难看许多,他看着那藤椅也不禁笑起来。他自从母亲病后,很少笑,没什么值得他笑,也没什么能逗他开怀。可是那天那把被他修理过的藤椅,却引得他笑了起来。
他为自己终于能抓到生活中的小美好而开心。他终于又收获了失而复得的快乐情绪。
现在他看着光秃秃的院子,又萌生出了让自己开心的方法。他要种花。还要种竹子、种瓜果、种棉花······谁说公子哥一定要做礼御骑射那种正经事才行呢。
他不要想父亲允不允许,若是不允许,拔掉就是了,总不能因为他养些花草又生气了吧。
生活已经很苦了,不给自己找点乐趣怎么行呢?
但这段日子父亲要他好好养着,不许他到处走动,连晨昏定省也免了。也就是说他自己是没办法出去的,只能劳动手下人了。
于是他坐在廊下,漫不经心地叫过李乔来:“我看到那边三哥院里的杏花开得正好,后花园里的花一定都开了许多,可惜我却不能去赏花。”
李乔没搭话,可能也没想到怎么答话。他也算个能察言观色的人了,可能他却猜不透眼前这个四少爷脑袋里想些什么。
李乔被派到这院里前,徐管家曾告诉他说:“这四少爷怪得很,人人都说他脾气凶暴、执拗刚烈,可我见他几次,人文文弱弱的,说话行为也不像人们说的那般不堪。要说以前他那个狠劲儿,我倒也听说过,可现在就像拔了毛的老虎、没了翎子的公鸡、夹着尾巴的小狗,可怜见的。那样一个公子爷,也肯为了口吃的低三下气,也愿为了个不相干的下人去求侯爷开恩,说不定真的变好了。你先去干着,在单院里当个头儿,可比在这儿看人脸色受人支使得好;若是四少爷还是原来那个样儿,你也别怕,我再想法弄你回来就是。”
在这院里十来天了,李乔确实觉得比以前强好些,以前库房事杂人手杂,刚去搬了米面,又让去整理缎子,这点没做完,又有别的院来领东西。常常是鸡叫就起,忙到夜深才睡,还不落好,这个骂完那个痛批,明老还嫌他们几个手脚麻利的头脑不灵活,头脑机灵的又笨手笨脚。在四少爷的洺苏阁里,倒是一天里多半天没事做,雲少爷没多少私人物品需要整理看管,人又在休养期间,喜静不喜闹,话也少,叫他们贴身伺候的时候也不多;院里通共就四个女使、三个小厮,一个熬药的魏嬷嬷,光是日常洒扫、服侍伴读等事务也早安排妥当,魏嬷嬷不爱叨咕,几个小子丫头也是年龄都小,只听他一人调遣。他也乐得清闲,只是雲少爷的性子他还摸不透。
那天提了肖峰来,他还以为雲少爷要好好地审问那个以前的“忠仆”,他还在自己手腕上缠好绷带准备好了一表忠心。他也听别人说过,雲少爷被关在祠堂那半个月被肖峰几个狠狠地折磨过,要是这少爷以前是那么个脾性高傲的人怎能吞得下这口气!可是雲少爷不仅没有责问,还烧了肖峰的卖身契,甚至还给银子交代侯爷跟前的人为他置买住处,他不解地很。
后来雲少爷要他追出去给付勇赏银,付勇死活不要,他只好拿着银子复命。雲少爷不声不响半天,害得他站在跟前心里直打鼓,雲少爷却无所谓似的说:“罢了,你拿去用吧。”他也不敢收,忙跪下请少爷收回,雲少爷亲自扶起他又说:“赏你的,你辛苦了。”说完就径自回卧房躺着了,也不理会他作何感想。
平时除了吃药睡觉、看看书打发日子外,这位主子甚少开口,也不怎么和他们聊天,他在屋里侍应着,少爷却要他去忙自己的,屋里就静静地剩了少爷一个人,他不放心,又派了个清秀的小厮名叫豆倌的进去。不大一会儿,豆倌也被赶了出来,还说没什么事就去找事做,不用进去监视他。他也莫名其妙,待在屋里不对,就站在门外侯着,不知怎的,少爷从窗户映出的人影儿看出了他,在屋里大声斥他:“都这么闲的么?实在怕看不紧我,就拿锁头把我锁上,再不济把我捆起来!要是不需要,那就自己找事做,不必屋外屋外瞎转悠!”他回:“少爷,这是规矩。我们得在跟前侍候着,要是别人知道了我们就得挨骂了。”少爷却“哐啷”摔开门,盯着他大声说:“你是头儿吧,这院里发生的事若是有人知道了,那便是你纵人说出去的。若你管得紧,就没有外人知道。怎么做,我想你知道。”说完又“咣啷”一声重重关上门进里面去了。他抹抹汗,把院子里的人都叫过来嘱咐道:“你们都听见了,少爷喜欢安静些,你们一般不要打搅少爷静养。可管好自己的嘴,仔细你的皮要紧。”
少爷也几乎没有训斥过谁,不论是打碎了茶盏、碰洒了汤药,或是偷懒不干活,少爷看见了,只给李乔个冷冷的眼神,李乔就知会了少爷的意思,叫到角落里训几句就完了。有次,扫院子的九芽见院子空荡没甚可扫的,就偷着空出去找别人顽去了,回来正好被李乔逮到,人高马大的李乔揪住九芽的一只耳朵,扯得他鬼哭狼嚎的,少爷出了房门制止住李乔说:“好了,教训教训就够了。”
但那天负责给少爷梳洗的女使茜柔在院子里和另外的丫头们随意说笑,正好在议论林霁的风流韵事,声音稍大了些,偏被林雲听见了,林雲冷不防打开门,叫过茜柔来,冷冷教训道:“你是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吗?还是想去赵嬷嬷那里培训几天再回来?”茜柔呆在原地,噤了声,似乎也不怎么怕少爷发火。那天李乔去管事院支领东西,偏巧那阵儿不在。林雲走到茜柔面前,冷眼瞧着这个面容稚嫩有些姿色的小丫头。这些丫头小子们大概也看人下菜,统听过洺苏阁里的这位四少爷以前不受待见,现在无非是恢复了少爷应有的待遇,但跟隔壁院阆苑里受宠万分的霁少爷比起来,差的不是一点半点。隔壁院光是下人们就有十三四个,吃穿都是上好的,就这还有贺小娘隔三差五送来点心绸缎,霁少爷喜欢的东西,侯爷和其小娘没有弄不来的。可洺苏阁这个地方冷清不说,屋里屋外都简朴的和以前的偏院差不多,赏赐又少,又无人添补,一院子的人都跟着林雲过着清心寡欲、一贫如洗的日子,也难怪这些下人们不把林雲放在眼里,反而更听李乔的话。林雲见茜柔一脸不服气,其余人也在观望,心里知道,如若不能教管住他们,以后鸡飞狗跳的时候多了去呢。
于是他叫李乔,另一个小厮禾香跑来说:“李头儿去支领东西了,要不要我去叫回来?”
他摆摆手,吩咐道:“你带着茜柔去明老那儿,就说我不勉强不愿意待在洺苏阁的人,还请明老给她另寻个去处。”
茜柔听了不由得放声大哭,还不住说着:“谁说我不愿待了?少爷要撵人,也得有个由头,我做错什么了!”
魏嬷嬷赶忙跑来劝架:“哥儿一向大度,他们打碎东西都不说打骂的,好端端的怎么撵起人来了?有什么不对的,告诉老奴,老奴帮您教训他们就是,您正好养身体,千万别动气。”
“那就烦请老妈妈将茜柔送回去,我这里庙小,放不下这尊大佛!”说完也不等众人,就大步走到院门口,一把拽开了院门。平常他嘱咐李乔他们没什么事院门就关着,这院门一开,正对着外面的一道红墙脊瓦的海棠门,穿了门便正对着三少爷的阆苑院门。对面的嬉笑声一阵阵穿过来,林霁白日里在学堂,他院里这些丫鬟们就放松得多了,一听这边院门豁朗大开,都凑出脑袋来往这边瞧。自打林雲住进阆苑对面来,都神神秘秘的,院门紧关,也没什么人来往,更吸引了别人好奇的眼光。
魏嬷嬷见不好收场,看了看那些小的谁也不敢劝,茜柔还呜呜地哭,又忙走近林雲,委婉地说道:“少爷何必这样,有什么等李乔回来再说不迟,别站在风里让人看笑话。”
林雲登时摔下脸来:“笑话!我问你,谁才是洺苏阁的主子?我是没有权利处置吗?你们认李乔,不如我脱了这身衣裳,给你们端茶倒水可好?老妈妈既然觉得我是笑话,那就带着茜柔一起离了我这个笑场好不好?”
一连串咄咄逼人的问句把魏嬷嬷也逼的没话可说了,还是禾香机灵一些,见林雲真的生了气,拉茜柔去给少爷认错,可茜柔却左扭右扭地哭喊:“我有什么错?有错也好告诉我啊,弄得不明不白的就要被撵走,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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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禾香一跺脚,小跑到林雲身边跪下央求道:“还请少爷回屋里去,您身子还没养好,再吹了风就是我们的不是了。您不要茜柔了,我们都没脸领着回明老去,还等李头儿回来了,让他领着去才合适。您快回屋吧!”
“你们都没脸领着去是吧?那我亲自去,总行了吧,我请不动茜柔,还麻烦你们去请一请才好。”林雲真的生气了,心里像窝了一大团火,他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怒气,声音都有些发抖。
对面几个女使听到里面一句喝骂都进去了,不大一会儿,过来一位老妈妈缓步穿了海棠门站在了洺苏阁院门外,见林雲和院里的光景已经明白了七八分,先是对着林雲行礼毕,又不紧不慢地过来搀扶着林雲的胳膊,劝道:“雲少爷身体单薄,原应是安养着的,就算下人们犯了错,也不该累赘着自己的身子亲自管教。还请雲少爷保重自己,气坏了还是自己多喝些苦药汁水,自己受苦谁都替不了。老奴扶您进去吧!”
这时李乔风风火火地赶了回来,带着豆倌抱了好多东西,还没进门,先就跪下请罪,豆倌也跟着跪下,东西撒了旁边一地。
阆苑的管事武嬷嬷忙说:“快跟着少爷进到屋里再说。”边用不容置疑的动作搀拉着林雲进到正屋厅堂里。
武嬷嬷安抚了一顿林雲,又严厉地斥责了院里的人们,才被李乔送回阆苑去。
林雲让李乔务必把茜柔送走,哪里都可以,他这里是不要这样嘴碎眼浅、不服管的人的。李乔也见林雲动了气,也就动起手来拿绳子捆了茜柔,堵了嘴,准备带到明老那儿去。
但林雲叫住李乔,命所有人等在院中,他走到廊下,十分严肃地说道:“在我这里,只有两个底线不要碰:一是有敬畏心,敬畏尊长、敬畏自然、敬畏规则;二是嘴要牢,身要正,行有矩。谁碰了这两条底线,不论是谁,我都不敢再要你。有人也许认为,你犯了错,我也会像放了肖峰一样放了你,倒正合你意。那你就错了,肖峰怎么对我的,我很清楚,我不追究是因为他以前对我的忠心同样被我记在心里,功过相抵,我才会放他。偏院起火,父亲禁我,可也没有放过杏萍和赖大娘,是为什么,我想大家私下里也都想过。谁若是不愿待,趁早出去,我不强留,可要是没有要走的,以后就安分着些。我好说话,可不代表我这里什么也能做。”
李乔听完,立刻拉着茜柔去管事院找明老。明老表示也很为难,这几个是特意为四少爷拨过去的,几个女使也是新进府里的,可能不怎么熟悉林府的规矩,可以慢慢调教。但李乔表明了林雲的意思,明老只好请示大娘子柳氏,而柳氏却说别处人都满着呢,还让退回去,不要一点小事就丢给她去处理。
明老没办法,亲自送回茜柔,但林雲就是不要,连院门都不许进。如此两天,茜柔只能待在院子外面,倒是洺苏阁里的人都安分了许多,知道林雲说出去的话似板上钉的钉子。后来还是李乔又领了茜柔出去,把她推到大厨房里做事了。
自那以后,李乔更不明白林雲了。通常少爷他不以主子自居,喝茶倒水乃至梳洗穿衣暖被都是自己做的,也不怎么辖管下人们的活动;但上次一通闹,也表明林雲更喜欢独处,也怕下人们给他招来麻烦,所以对丫头小子们的外出言行很严厉,不许妄议他人,更不许随意结交朋友,以免惹上是非。林雲渴望别人的关心爱护,可又怕别人突如其来的关心爱护带着目的,就躲着别人的真心情意;他不喜欢别人说话拐弯抹角,又怕真话里带着刺,扎痛了他脆弱的内心。这就弄得李乔很难做了,不知道怎么说怎么做才更合林雲的心意。
所以林雲跟他说“不能赏花”的话时,他想不明白是少爷想让他带着出去赏花,还是他去买些花来让少爷赏,还是只单纯地发发牢骚。整得一个大老爷们,心思绕了几重重,猜来猜去也没敢问出来。
林雲又若有所思地问:“偏院里那些花盆还没有扔掉吧?”
“还没有,偏院的东西没人去动,锁都没上。”这下李乔能对上一句了。
“嗯······院里太冷清了,我想种些花草。”林雲好像自顾自地说着,见李乔没应, 便继续说,“只是我不能出去,得麻烦你们取些我以前用的东西。”
原来是这样,李乔舒了一口气,忙忙接话:“小的们该做的,您只管吩咐就好。”
就这样,李乔带着那三个小厮趁傍晚的暮色从偏院里又拉回来两车别人不稀罕的东西,林雲见了,脸上却现出了少有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