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云晖带着瓷盏回宗门时，有不少弟子正在讨论。


    他们隐约知道中州城发生了什么事，但都没太弄清楚情况，闲聊几句后继续做着自己的事情，仿佛事态并不严重——大不了就是踢掉一个新人，但想进天音宗的人多了去了，还差这一个吗？


    至于那个被魔物杀死的人，不归他们负责，他们也不想管太多。


    只有尹云晖知道，这不仅是踢下榜这么简单，保不准要背上一口大锅。


    他一刻不停地往扬刀门赶，不期然撞见了缪远。


    天音宗内一共有四大分支：音门，云剑门，戒事堂，扬刀门。其中，音门是支柱，戒事堂是最严谨的门派，扬刀门是养老中心。而云剑门，栖居于最高的九宫崖之上，成了整个宗门最闲云野鹤的地方。


    扬刀门与戒事堂位于同一方位，缪远正向戒事堂堂主陈述完小弟子们考核的情况，出门时偶尔听到了些议论。当听说有魔物出现在中州城中时，他也意识到不太对。


    中州城是天音宗所在，怎么会忽然出现魔物？


    按照那些弟子的说法，魔物出现时，正好放榜到杨悠雁，人们因此吵了起来。但这太巧了，他虽不知道杨悠雁为什么来天音宗，但绝不会傻到自报家门。


    见尹云晖匆匆忙忙，缪远拦住他道：“你从外面回来的？”


    尹云晖不想理他，错身要走时，缪远又冷笑道：“你觉得严门主能说得上几句话？外面怎么回事，我去禀报方堂主。”


    事态太紧急，尹云晖见有人帮忙，也收敛了脾气，“有魔物浑水摸鱼，想把阿雁从榜上除名。我有证据，只要请来魂归楼的人就能证明。”


    “证据在哪里？”


    他拿出那瓷杯，又飞快收起，“我不能给你，除非方堂主亲自找我。”


    缪远对牵扯到魔族的事都格外上心，问过情况后去找堂主方不羡。


    方不羡却冷笑，“刀宗弟子本来就不该来天音宗，除名便除名，有什么要紧的？他们与魔物斗起来才好，两败俱伤，免得祸害人界。”


    其实尹云晖入宗门时，四大长老与掌门就看出了他的出身。但那时，剑门刀庄风平浪静，他一进门又直奔少侠榜而去，长老们摸清了他的性情，也不防着他。


    杨悠雁就不一样了。她来时刚好排查完刀冢，却未打消他们对长铮刀的疑虑。虽有沈聆之的名帖在，还是显得可疑。


    除名了刚好，多一事不如省一事。


    缪远听完，得知方堂主并不在意魔物，而是在意刀宗身份。


    他道：“万一魔物是有意为之，怎么办？”


    “他们当然是有意为之。妖魔之间的嫌隙不比我们小，若妖族占了上风，魔族岂有活路？就算为了自己考虑，他们也绝不坐视一个与妖族有沾染的人进入刀宗。”


    这时，有小弟子道：“掌门刚刚传了口谕，说确认把杨姑娘从榜上除名，还要全城搜捕那魔物。”


    众人皆松了口气。缪远总觉得有什么不对，但听闻是掌门的谕旨，也默默应下了。


    尹云晖一路疾驰到扬刀门时，门内弟子都在慵懒地晒太阳。


    郑牧见他回来，有些诧异道：“这么早就回来练刀了？”


    “师父呢？”


    他撞开严经武的房门，直接跪在床边，“求师父救弟子一命。”


    严经武正在小憩，惊得差点翻下来，“小云晖？你不是去散心了吗？”


    “弟子在酒楼撞见魔物，那魔女操纵人心，意图构陷今年的榜首。”


    “哎呀哎呀，快起来，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尹云晖深吸口气，“她是弟子最重要的人。”


    他已察觉不到自己声音的大小，也没注意有几名弟子趴在门外好奇探头，沉了声道：“弟子与她一同长大，知道她是个奇才，不该摧折在此。何况有青梅竹马的情谊在，她若出事，弟子真......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


    说话时，尹云晖的脑中是茫然的。


    他几乎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竹筒倒豆子般全都说出后，屋中一片沉寂。


    严经武幽幽道：“小云晖，为师很心寒呐。”


    “什么？”


    “你最重要的人竟然不是为师。”他穿好了布靴，跳下床，隔空指指点点，“罚你下次回师门带两只烧鸡。你说的那人，就是那位居第一的刀庄弟子？”


    “正是。”


    严经武赶走了围观的弟子，对发愣的尹云晖道：“还不跟上？”


    他带着尹云晖直奔音门而去。


    扬刀门虽然没落，严经武好歹算是一门之主，通传后很快见到了杜纯。


    杜纯一眼就看了出来，“是为杨姑娘来的吧？”


    “是。”尹云晖道，“杜长老，我在榜外的酒楼中发现了一只魔物，意图将她从榜上除名。这是我发现的证据，只要请来魂归楼的人，一验便知。”


    他将瓷盏放在杜纯面前，杜纯端着茶，不急不慢地问：“掌门的口谕已经传下，你知道吗？”


    尹云晖愣道：“是什么？”


    “既然刀宗引得大家群情激奋，天音宗再不将她除名，岂非违逆众意。”她用瓷盖碰着杯沿，吹着热气，“我确实想留住她。过了九月就是八宗会盟了，她若不被透露身份还好，但影响了天音宗名声，我也没什么办法。”


    “可是......”尹云晖不甘心地辩解，“可是这些都是魔物......”


    “我且问你，你知道她为什么来天音宗吗？”


    尹云晖哑了声。


    他不知道。他只是以为，杨悠雁和他一样的不想拘泥于山村之中。


    “她来得赶巧，就算她没有其他心思，也毕竟是刀宗弟子。你还年轻，看不透这背后的端倪，但你应该知道八宗会盟有多重要，稍有不慎就会被拿来做文章。”杜纯言尽于此，“辛苦严门主将证物带来了。中州城的魔物，我们会好好勘察，请回吧。”


    “你也别着急。”离开时，严经武还在安慰尹云晖，“杜长老是惜才的人，当年是她力保的你，没准过几天就会去劝掌门。过几日就是八宗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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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盟的选举了，状态很要紧。”


    尹云晖走出几步，忽然转身朝杜纯一跪，高声道：“请杜长老严查那魔物的物件，以证明弟子所言非虚！”


    路过的弟子纷纷侧目，严经武惊道：“你这是干什么？”


    “弟子去时，那魔女临窗而坐，毫无忌惮。那时弟子就想，中州有天音宗坐镇，她哪里来的底气和天音宗叫板，又为何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脱身？”他高声道，“若是满城弟子都找不出那魔女，就更能证明弟子的猜测！长老，这绝不是小事！”


    他算是下了狠心，直接怀疑天音宗内有人与魔物勾结。严经武惊得要把少年拖走时，杜纯不紧不慢地行了出来。


    “严门主请回吧。”她扫向尹云晖，叹道，“你也回吧。你只是一个扬刀门弟子，能改变什么呢？”


    杜纯将瓷盏带去了掌门的偏殿中。


    推门而入时，掌门殷盛正翻着一大堆卷宗，将其中两卷给杜纯，“你看看这是什么。”


    那是对近年魔物行踪的记录。只要一扫天音宗弟子的出勤任务，就能发觉怀山派周遭占了大半。


    可根据怀山派递呈的报告，那些栖身在他们周围的魔物反而被隐去了。


    杜纯笑了笑，“半见还当半不见，半听亦可半不听[1]，真正肯尽心尽责的有几人？做戏罢了。”


    这时，殿外传来一声惊呼，“诶诶，你怎么跪在这里？掌门和杜长老正议事呢。”


    尹云晖不知什么时候跟过来了。


    他在殿外跪着。地上雨水未干，他的衣袍很快被沾湿，仍不顾一切地高声道：“如果长老一定要赶走刀庄之人，就把弟子也赶走吧。”


    说实话，他的脑子很乱。


    他知道的消息少，来不及理清这么多线索，但方才的猜测一落地，他就知道，如果不把事情闹大，可能就没机会了。


    他们......都是这茫茫众生中渺小一粟，生不足乐，死不足惜。上位者手持棋子，轻易便能夺走他们的性命。他不知自己这条命值多少价钱，但能换杨悠雁片刻时机的话，他甘愿一试。


    ——这么冲动，简直不像平日的他。


    但放远了来看，他不一直是个意气用事的人吗？小时候为了朋友大打出手，长大后无声无息地离开刀庄，此刻又破釜沉舟般跪在这里。


    屋中静了片刻后，殷盛凉凉道：“放肆。”


    杜纯扯了下唇角，对守在殿门外的弟子道：“他想跪就跪着吧，但别出声，掌门正在气头上。”


    外面安静后，杜纯等殷盛合上卷宗，将那瓷盏放在她面前。


    “也不怪他着急。杨姑娘和他大概是同门，否则他不会莽撞到这个地步。”她温声道，“这是他拿来的东西，可以佐证中州城的变动是魔物所为。他无路可去才来求我，与明目张胆、又深不可测的心魔相比，这两个孩子能算计什么呢。”


    掌门不动声色道，“你觉得是谁在算计他们？”


    “我不好说。但天音宗中潜藏了魔物，不是掌门早就猜到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