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旧愿

作品:《乱世离人歌

    时光回到新年远未到来前,墨川和朝廷还在献城的战场上厮杀着。奉京这边,大雪落下,奉京皇城里只剩下两种夜色,红的宫墙,白的雪。玉窈伸出手,接住一团雪,拿到眼前时只剩下一滴冰冷的水。


    她望着手心的那滴水,耳边突然传来一阵笑声。玉窈轻轻凝眉,却见远处雪地里,两个少女肆意嬉笑打闹。她一时竟有些恍惚,不知那玩闹的少女们是旁人,还是她和妹妹。


    德安眼睛尖,立刻上来道:“陛下,这两个宫女才入宫,还不知道规矩。奴才这就赶她们下去领罚。”


    “不必了。”玉窈怅然说道,“让她们玩吧,以后就没这般快乐的日子了。”


    过去的她也是这么天真,拉着妹妹背着乐坊的宋姨娘,趴在二楼的栏杆上,看下面的神仙姐姐们跳舞歌唱。下面还有好多英俊的公子,提酒吟着玉窈听不懂的诗词。


    玉窈和妹妹看得呆了,不知宋姨娘已追到身后。她一把提起姐妹二人,训斥道:“好呀!我就说你们两个贱蹄子去哪儿了,原来躲这里看男人来了。”


    玉窕被吓得瑟瑟发抖,连连求饶。玉窈却好奇问道:“姨娘,以后我们也会下去跳舞吗?”


    宋姨娘赏了她个爆栗,痛得玉窈哀嚎一声捂住脑袋。


    “哼!没见识!”宋姨娘骂道,“下面多少姑娘想上来还上不来,你两个住在上面却想着下去。”


    玉窈吃痛不记打,又问:“为什么?”


    宋姨娘随即让两姐妹往下看,指着那些姑娘说道:“女子一生幸福,就是嫁个好郎君。而下面的姑娘,不知许了多少男子,哪有清白人家要。她们呀也就风光这几年,几年过去,就是后院枝头那朵牡丹花,最后落哪儿了都不知道。”


    “你们虽是老爷养来送人的,做不了正妻,但始终是靠一个男人。你们要仔细学那些勾引男人的手段,将来把人迷住,生个一儿半女,就能等着享福了。”


    宋姨娘说得很是动听,眼里写满向往。她曾是楼下的女子,即便做了这乐坊的掌柜,依旧无法得到这份幸福。


    玉窈与玉窕相互望一眼,率先开口道:“玉窈记住了!”


    那时起,玉窈心里就有了一个愿望,许给一个有钱人家,再生个孩子,最好是男孩儿,能分到家产,然后等着孩子长大跟着享福。


    可她忘了,她是下人。这么小小的一个愿望都不配拥有。她被人抛弃,被人践踏,被人玩弄。


    最后她怀着满腔的恨意,扔掉了那个愿望,也扔掉了过去的自己。


    如今的玉窈是一国帝王,天下之主。她说的话是天意,她降下的惩罚是天恩。她成了最尊贵的人,却再度想起这个小小的愿望。


    “德安。”玉窈突然出声。


    “奴才在!”德安立刻上前。


    她望着雪地上那两道身影平静说道:“你知道吗?朕过去可是一心念着相夫教子。”


    德安紧张起来,不知她这是何意,还没来得及回话,就听女帝一声冷哼,嘲讽道:“真是愚蠢至极!”


    奴才是没资格议论皇帝的,不论夸赞还是诋毁。德安默默闭上嘴巴,什么也没说。玉窈慢慢走出回忆,眼里的神情越来越冷:“去把南宫先生请来,朕要与他商讨一下墨川战事。”


    德安答应下来,悄然退去。玉窈最后望一眼那对玩闹的宫女,大步离开此处。


    她已经不需要别人赏赐的幸福了,如今该是别人来求她的赏赐!


    新年后就是春天,天气慢慢暖起来,届时朝廷就没有优势了。若要战胜唐阅,就必须赶在雪化前,夺下墨川。


    南宫应召而来,思索片刻才道:“陛下,臣确实有一计,能得墨川,只是不够稳妥。”


    玉窈坐在龙椅上,两边都是发好炭火的熏笼。她不喜欢龙涎香的味道,微微蹙眉,沉声言:“先生,兵行险招,但说无妨。”


    南宫道:“从洛苍下墨川确实是一条捷径,可是知道这条捷径的人太多了。墨川必定全力防守,朝廷兵力有限,与之相耗,属实百害而无一利。不若取道郯州,转攻墨川。”


    玉窈有些担忧:“可是先生,郯州卫城虽与墨川边镇相接,但那一带地势险要,大军根本无法通过,如何能得墨川。”


    “若能安然通过,此计何来不稳妥之处?”


    南宫一句话,整个御书房彻底陷入死寂。


    熏笼里的炭火快熄了,寒意逐渐侵袭过来。玉窈忽然觉得冷,幽幽问了句:“先生,真没别的办法了吗?”


    南宫缓缓摇头:“陛下,昌原剑州失守,朝廷已无退路可言。北丘宜安地大,却与墨川太近,与朝廷太远。春天来临,墨川军必定反扑。而唐阅曾三度带兵入宜安,对宜安可谓了如指掌。宜安守不住,北丘一带就是孤地,早晚会落入唐阅手中。”


    “等到北丘宜安二地沦陷,朝廷横在墨川前的就只剩下奉京、顺阳、郯州三地。这三地毫无地貌优势,如何阻击墨川数万大军?奉京失守,朝廷只剩北上、东去两条路。这两路过去的州城地广人稀,蛮荒未化,如何能成大业?”


    “陛下,想要夺天下,唯行此险计!”


    玉窈听罢,眼中最后一点火苗也熄灭了。她目光越来越冷,直逼这数九寒冬:“那依先生所见,谁适合率领大军攻打墨川?”


    南宫回答得毫不犹豫:“蒙冲!”


    按常理来说,计无伤应该更合适。一来他久经沙场,军功赫赫。二来他就驻扎在郯州,更熟悉那里的地形。而蒙冲是南宫的徒弟,推荐他似乎有些任人唯亲了。


    然而玉窈亦无犹豫,直言道:“好!就依先生所见!”


    “陛下且慢。”南宫先是为自己打断她的话向其一拜,再恭敬道:“陛下不愿多问,是陛下深信臣,臣不胜感激。然臣仍旧要告诉陛下,臣此举皆是为陛下大业,绝无私心。”


    “从郯州攻墨川是为偷袭,既为偷袭,必要掩护。世人皆知计无伤战功赫赫,倘若前线战场上不见其身影,墨川必定生疑。再者计无伤虽是郯州守将,但出身宜安,对宜安一带更熟悉。朝廷派他从正面攻打墨川,既能有效拖住墨川大军,又能打消墨川的疑惑。”


    “如此一来,便没人在乎郯州这边的动静,此计方可能成!”


    玉窈听罢,良久无言,最后亲身走到南宫面前躬身一拜。南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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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赶忙阻拦:“陛下万万不可!”


    “朕今日一切,皆仰仗先生所得,先生理当受朕一拜!”


    玉窈说得情真意切,泪眼闪烁。南宫无不动容,直接跪在地上叩首道:“陛下!臣一定助你坐这天下真正的共主!”


    ......


    军令传至前线,朝廷大军悄然分成两路。墨川军守在洛苍过来的献城里,死活不开城门迎敌。因而对朝廷方面的动静了解甚少,只知计无伤率领郯州的大军打过来了。看样子朝廷也明白,一旦春天来临,就是墨川的天下。


    计无伤比蒙冲更难对付,也更熟悉这一带的地形。墨川军不敢大意,对另一位将领蒙冲去哪儿了,就没怎么上心了。估计是怕墨川过郯州偷袭奉京,召回去镇守。


    天上又落了雪,军营里的老兵接来尝一口,砸吧砸吧嘴,说:“这是最后的雪了。”


    这一场雪后,白昼就会变长,地上的雪慢慢融化。原本冻得梆硬的河面会突然崩裂,春水冲走寒冰,落花在泉眼的漩涡里打转。


    那个时候,就是墨川反扑的时候。朝廷已经不是墨川的对手,墨川拥有更多的百姓,更富庶的土地,更强壮的兵马。每一个士兵都是在为自家的未来而拼命,只要唐将军坐上皇位,他们就能保住自家的一亩三分地。


    因而现在的士兵们听了老兵的话后,脸上都是喜意,仿佛美好平和的春天已经来临了。


    可处在营帐中的唐阅却笑不出来,他隐约觉得朝廷军骤然换帅有问题,就是不知这问题是什么。


    郑峰宽慰道:“将军大可放心,蒙冲不如计无伤老到,朝廷会换他下去也是情有可原。”


    唐阅微微摇头,沉思道:“当初朝廷为解昌原之危,一举派了计无伤蒙冲两位大将。如今事关自身存亡,这里却只有个计无伤。”


    菩云子试问:“将军是说,朝廷背后另有算计?”


    郑峰也犹豫起来:“这不可能吧,朝廷若要攻打墨川,除了洛苍这条路,就要经郯州,昌原共七城八百里——”


    话还没说完,唐阅骤然起立:“是郯州!郯州也有路到墨川!”


    众人一惊,郑峰蹙眉徐徐道:“将军,郯州那条道走不通。”


    “不!现在可以。”唐阅说着,大步走到身后悬挂的地图前,众将领随之过去。他一边指着地图,一边与众人分析:“现下正是冬季,草木枯败,毒虫蛰伏。从郯州卫城过来墨川,刀峰绝壁,怪石断崖,虽然山路难行,却不是不能过。”


    菩云子神情瞬间凝重,其余将士们也开始担忧,郑峰又道:“将军,若蒙冲真带领大军过那条道,倒也不必担忧。只怕给他们一个月,也走不出来。”


    面对他此番保证,唐阅眼底的忧虑并未消失,反而更重了:“若是别的将领,大可以无忧。而蒙冲,曾经攻打北丘慕容珀时,我曾与他共事过,此人决不能小瞧。”


    菩云子走上前:“需要我带兵前去阻拦吗?”


    在场确实没有比她更好的人选,她对蒙冲从无败仗,甚至曾经生擒过蒙冲。


    然而唐阅又摇摇头:“只怕现在来不及了,我想到一条更好的计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