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暗河之上，风声忽起。


    一条条鱼妖结成阵型，如离弦之箭一般破开水面，向着岸旁的黑袍女子跃去！


    形态不一的鱼妖们或生有尖牙利齿，或体型沉重若泰山压顶，或口中喷射出颜色诡谲的黏腻液体……


    袭击如同狂风骤雨，铺天盖地朝着玄全身飞射！


    毫不掩饰的浓烈恶意，颇有要将她打得千疮百孔的壮阔气势。


    纵使她身材高挑壮硕异于常人，众人隔着月镜看她那独自面对妖怪们的背影，也都不禁顿觉她身子渺小独木难支，怕是难以仅凭一己之力与这么多恶妖抗衡。


    不提凡人们如何急切地恳求火传音劝玄逃回来，便是嫦娥，关心则乱之下，也悄然掐指，欲暗中施法护持。


    还是火了解玄的能力与脾气，一面安抚住了心慌气乱的凡人们，一面按住了嫦娥的手，含笑示意他们继续看下去。


    月镜从玄的背后转移视角，落在了对阵双方中央位置的旁侧，将两边各自的行动尽皆转播过来。


    其实玄在河岸边所站的位置，与鱼妖们跃出鱼面之处的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


    不近是不足以唯有百余年修为的小妖们刹那间抵达她面前，在她反应不及之时就偷袭予以她重击；


    不远是鱼妖们不至于跋涉许久才能接近她，在石室里火三两句安抚下凡人们后，他们也已飞得离玄不过仅有一丈之地，几乎一个呼吸间就能撕咬上她。


    但也就在这时——


    宽大到能同比展示整片河道的月镜中，始终漫不经心垂眸而立的黑袍女子终于有了动作！


    粗长黑睫抬起，却不是蝴蝶振翅般的轻巧脆弱，而是仿佛冬日乍然砸穿冰湖的巨石一样，携着陨石降落的凶悍，与斩钉截铁的笃定。


    红润厚唇微勾，却丝毫不含闺阁女子抿唇一笑的羞涩娇俏，而是犹如牢牢锁定了猎物的野兽一样，噙着势在必得的野心，与血脉偾张的野性。


    顷刻间，明明玄只是细微变换了神情，可石室中众人的心都似乎莫名安然了许多，就好像已不需再担心这场战斗的输赢。


    只因胜者，从一开始便已注定！


    也就在这时，双唇微张，玄低沉的嗓音透过空间的距离穿出月镜，惊雷般落在了每个人的耳畔——“看好了，此为玄刀，今日杀鱼！”


    随后，凡人们就愕然发觉，那道在妖阵前无比渺小的黑色身影，竟纵身一跃，主动迎上了可怖的鱼妖们！


    但比起他们偶然见过的众妖混战里，其它族妖怪们以轻盈灵巧的身姿穿梭在鱼群间伺机偷袭的猥琐姿态，玄首领迎战鱼妖们的模样，则更有一种大开大合到令观者深感震撼的磅礴气场——


    她手腕一转，石刀在黑暗中划开一道冷光，刀尖就已直直.插.进暗河边湿润的泥沙中。


    随后她手腕蓄势发力上挑，石刀就从地下猛然扫出，挑起一片泥泞沙石飞溅而起，先于她前跃的身子直冲鱼群。


    双唇微动，她笑意不减的低沉嗓音回响在凡人们耳畔：“此招名为——飞沙走石！”


    而她话音未落，那些看似稀碎到毫无攻击力的沙石已然正面袭向了浩浩荡荡而来的鱼妖们。


    见这无知人牲竟以为几颗小石子就能拦住己方，半空之中，所有鱼妖凸起的鱼眼里，都不约而同划过了不屑之色。


    甚至他们连施展法术都懒得施展，毫无防备地就继续前行，打算以自己厚实柔韧的鱼皮轻松扛过这看着就没有半点儿攻击力的小沙子。


    虽然单大已经死在了这人牲手上，但他们又不是没有眼睛，适才可是明明白白看清了，杀死单大的是这人牲手里的石刀！


    倘若此时这人牲扔来的是那把刀，他们或许还得躲闪一二。可不过是河岸边寻常的沙石，平日里他们连拿来蹭痒痒都觉得不够痛快，又如何会将这一招看在眼中？


    凸起的鱼眼射出即便是人类也能轻易读懂的讥嘲之色，鱼妖们咧开各色各样的肥厚鱼唇，对这不自量力的人牲开始了无情的嘲笑——


    “哈，真是得意忘形，以为一次造反成功，就能连连胜利吗？”


    “呵！愚蠢的人类，想得美！”


    “今日你鱼族爷爷们，就让你看看什么是弱肉强食……”


    一声声泛着湿气的鱼叫声踏波而来，交迭入耳宛若在河底吐泡泡一样自带混响感，配合那居高临下的叫嚣，但凡是个性情暴躁的敌妖听了，定会立时头晕目眩难以镇定。


    可也就在这时，玄射出的沙石，已接触上了鱼妖们的身体。


    ——叫嚣声戛然而止。


    天生凸起的鱼眼于一瞬间臌胀得几乎要脱框而出，鱼头处承受的重击不止打断了鱼妖们的叫嚣，也打断了他们小小鱼头里本就无甚意义的思考。


    “砰砰砰砰……”


    此起彼伏的落水声里，尽皆被精准击中鱼头的妖怪们难以自控地坠落水中，砸出了放在末法绝境时代人族体育运动赛事里，简直要被倒扣分的巨大水花。


    “这是玄刀法的第一式，也是唯一一招远攻招式——飞沙走石。”


    石室内，对着不自觉张开嘴巴的凡人们，火自觉承担起了赛事解说员的责任，站起来走到软木通铺前，与有荣焉地宣扬起了玄的刀法：“莫看这一招似乎很简单，可其实内有乾坤——”


    “刀非长兵，即使施展，也往往只能作为近战武器使用。但玄的对手向来不乏法术高强的妖族，能够驱水御风的他们可不会主动放弃优势，让玄带着武器轻易接近自己。”


    “故而如何破除妖怪们自远处发出的攻势，又如何袭击藏在远处的敌人，变成了困扰玄很长一段时间的难题……”


    “直到她想出了这一招！”


    视线扫过通铺上的凡人们，见几乎大部分的人都已被吸引得忘记了对妖族的畏惧，冒出被子外好奇地听自己讲解，火唇角弧度愈深：“如大家所见，这一招其实道理很简单，不过是从地上掀起一些泥沙。”


    “但效果却很显著，像这些懈怠到连护体法术都未加强的鱼妖，仅仅几颗沙石就足够打得他们跌下去。而即便他们够谨慎，突如其来的飞沙走石也足够形成一张天罗地网，从四面八方包裹住他们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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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光注视着神情仍透着懵懂的凡人们，她心中暗叹一声，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夹杂了几分循循善诱的意味：“其实仔细想想，这并不难的，对不对？”


    “泥沙草屑在这山里随处可见，倘若你们在野外忽而遇到了小妖，随地抓起一把沙子去扔他们，也是一样的，对不对？”


    “至少，你们能够争取一些逃跑的时间，不会立刻被捉住带回去当人牲……”


    将一些人脸上若有所思的表情与大多数人瑟缩着躲进被子里的举动齐齐收入眼帘，为着截然相同的反应，火不禁又是一声暗叹。


    唉，自从来了北俱芦洲，她叹气的次数真是比此前万年加起来都多！


    偏偏，若是不曾知晓也就罢了，可如今她亲眼目睹了本族后辈们饱受欺凌的现状，又如何能再自欺欺人地窝回娲皇宫，佯装一无所知的模样对这些可怜无辜的人不闻不问呢？


    她若是这样的人，当初也不会在人族最艰难的时刻承担起了守护部落的责任！


    飞快自我消化完了惆怅情绪，再次振奋起来的火含笑示意凡人们继续看月镜，面色如常仿佛自己那片刻的沉默不过只是在给他们留思考时间，没有暴露出一星半点儿会惹得他们惴惴不安的神色。


    “姐，喝口水吧。”


    一盏全无雕刻痕迹的玉杯被递到面前，其中仙露被递出去的力道推动着微微荡漾，逸散出沁人心脾的清甜香气。


    玄讶然看去，就见嫦娥亦是面色如常地对着自己坦然一笑，仿佛只是单纯如她说的那样——“说了这么多，口渴了吧？快，喝两口水！”


    可她已是一缕残魂，有血有肉的口舌都没了，又如何会口渴呢？


    不过是一切尽在不言中罢了。


    接过仙露一饮而尽，感受着那流淌入神魂，抚慰起身心，令人飘飘欲仙几乎立刻就要忘记一切烦恼的仙力，她沉默着拍了拍娥妹的肩，脸上笑意已不再只是一层若无其事的假面。


    就连唇畔笑意，似乎也被那回荡在心窝里温暖轻缓的水波，浸泡得柔软了起来。


    ——这就是姐妹啊。


    “这就是你们手段？”


    玄低沉的笑声飘过月镜，打断了火心里的喟叹，也唤醒了迷迷糊糊泡在水里的鱼妖们。


    甩了甩仍旧头痛欲裂的鱼头，鱼妖们根本意识不到她没乘胜追击反而主动唤醒自己意味着什么，勉强清醒过来后立即又支棱了起来。


    单大死后，晋升为对此次行动最为坚持之鱼的胖头鱼妖自觉扛起领头鱼之责，躲在被单大鱼血染得浑浊的河水下，闷声闷气放起狠话：“哼！可恶的人！别以为你有多了不起！”


    “刚刚我们只是大意了！这次你庞爷爷定然要你好看！”


    面对着鱼妖已经开始藏头露尾的叫阵，玄淡定从容地挑眉：“哦？是吗？”


    “那正好，你玄奶奶也有其它招呢。”


    微微侧脸，视线落在侧面有熟悉法力波动之处，透过没有显露踪迹的月镜，她似是在对鱼妖们说，又似是在教导另一空间里的观者们：“瞧好了，下一招是——”


    “石破天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