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破天惊！”


    这一次，无需火再耗费任何口舌，月镜中令人热血沸腾的场面已足够诠释这名字的意义——


    黑袍刀客右腿后撤一步，双膝微弯如弓弦般绷紧，上半身向前俯下几寸，反手高高扬起石刀；


    玄色刀身厚重如山，倒映出下方暗河粼粼水光，宛如巨石流瀑，锋锐之余更显冷凝激荡……


    隔着浑浊河水向上窥探，发觉这人牲俨然要动真格的鱼妖们不由一惊。


    他们面对人牲虽极为高傲，但到底不是傻子，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轻敌。


    方才这人族以沙石击退己方时，固然占了己方轻敌下疏于防范的便宜，可仅看她那轻描淡写的模样，或许那什么“飞沙走石”也并非她全部的实力。


    而她此刻这蓄势待发的郑重姿态，显然是要放大招了啊！


    她轻描淡写一招都能击退这么多兄弟，那接下来这全力以赴的一招……


    鱼尾不受控地一摆，鱼妖们皆心乱如麻。


    数双鱼眼中眸光闪烁不定，片刻后，借着河面涟漪的掩饰，不知有多少鱼妖悄然下沉。


    但也就在他们怯战躲藏时，河岸上，玄双眸倏然抬起！


    锋锐目光从眸中射出，比鹰隼追击猎物时更为锐利冰冷的视线穿透浑浊水面，一一锁定了仍浑然不知自己即将大祸临头的鱼妖们。


    刀光如石胜雪划过晦暗河道，骤然向前的金冠在黑暗里拖出一道模糊残影，不等还在自顾自躲藏的鱼妖们察觉，巨石已破空冲进水中。


    巨石入水的一霎，宛如承受了爆炸般袭击的河面登时水浪四溅，长刀砸过之处更仿佛真空般推散开层层水浪。


    水浪被巨力强势排开，一波波涌向四周。


    这时，被突如其来的爆炸炸懵了的鱼妖们才反应过来，瞪大了鱼眼，后知后觉仓促应对——


    有本就只是被兄弟们招呼着来助阵的，眼见局势不妙，当即就一个摆尾，欲往河道深处潜去，逃开这场浩劫；


    也有如胖头鱼妖那等早与这帮反叛人牲结下了血海深仇，兼之此前叫嚣很是猖狂自知自己必定早被这人牲记住了的，被水浪猛然一推之后，当下怒火愈燃，催动法力就要反击。


    然而无论鱼妖们各自有什么样的反应，又是否铁了心要同玄血战到底，在玄心目中，结局都是一样的——


    她要他们死！


    无论哪条鱼，她都绝不会放过！


    她适才已经用神魂暗自探查过了，这些鱼妖有一个算一个，身上都是孽果累累，浸满了人族的血泪！


    即便不是要给石室里的凡人们做榜样，这样欺压人族的妖怪，她向来也都是见一个杀一个，见一双杀一双！


    更遑论，为防消息泄露引起各方妖族注意，派出成队妖兵来捉拿被自己与火救出的可怜凡人们，她每次杀入妖穴时，亦是毫不留情屠其满门的。


    是以，哪怕是为了不让这些知晓了自己存在的鱼妖们逃出去泄密，引来更多妖怪注意，给尚未被自己与火训练成兵的凡人们带来危险，她也是绝不会放任他们离开！


    打定了要将水中所有鱼妖一网打尽的主意，玄眸中杀意迸发，沉沉击入水中的石刀毫不停顿，按着她早规划好的路线便一路斩杀了过去——


    仗着身形巨大、皮肉柔韧试图以肉.身硬搏？


    水光中石色暗涌，粗厚长刀最轻薄锐利的尖端猛然横扫而去，以破竹之势直直刺入鱼头正中，顺着鱼身便将一只活鱼分成了两半。


    连鱼骨都被分毫不差地切割成了大小一致的两部分，从两片鱼肉间飘飘摇摇坠向了暗河深处。


    仗着原形体内有毒液试图阻我视线、把我毒倒？


    被她单手持住向前一挥，宽大刀面似乎完全不受水中阻力困扰，排山倒海般将那一阵阵弥漫了诡谲毒液的水波倒推回去，尽数推进了鱼妖们仍旧张着的大嘴之中。


    而她最终目的并不在此，毒液能毒其他生灵，却未必能毒倒自己的创造者。


    故而谨慎起见，刀锋顺势而下，她一刀捅进了目眦欲裂的鱼妖口中，深入鱼腹疯狂搅动，将其中维持生机、酝酿毒液的心、肝、脾、肺、肾等等器官尽皆搅了个稀碎。


    仗着鱼族天生的御水神通试图驱动河水困住我、淹死我？


    任它水流湍急，我自一刀斩之！


    宽腰一旋，她脚下撤步，从容避开欲糊上口鼻的几团河水，黑袍长摆飞扬之间将河水尽皆拦在身外，而后伸臂一抖，水流就被长袍席卷着弹落回了河中。


    旋即回身挥刀，重锋斩下势不可挡，劈开层层波澜，顷刻间深入水下，直逼藏匿于暗处自以为不曾暴露踪迹的数只鱼妖！


    这几只鱼妖自恃自己乃是躲在最深处操控河水远程斗法，不似其他兄弟一般靠肉.体与她近身搏斗，纵使被她破了攻势，也大可安然逃脱。


    孰料不过几个瞬息间，这人牲不仅将接近她的兄弟们尽皆害得惨死，甚至竟都追到了自己等妖面前！


    眼见其他兄弟都成了七零八碎的鱼肉，这些仅存的鱼妖们衔悲茹恨之际，亦不禁为之深深胆寒，乃至开始懊恼自己为何要应邀参与这次的战斗。


    彼时只以为又是如以前曾发生过的几次那样，是哪个同族作风太过酷烈，将人牲往死了折腾，于是引得下面人牲齐齐造反。


    就是怀着这样的误会，他们才不以为意地打算来此杀鸡儆猴，砸死那群反叛者给自家蓄养的人牲一个警告。


    至于反叛者的形象，在他们想象中，不过就是一群趁着同族醉酒或酣眠之时，暗中偷袭方才能侥幸成事的狡诈之徒罢了。


    毕竟从前几次人牲反叛，也大多都是这样的套路，他们早见怪不怪了。


    但谁能想到，这群人牲里，竟会出现这样一个人物？！


    看看她那眉眼如刀的冷冽面孔，瞧瞧她那飞扬似风的长刀，瞅瞅她那劈斩若电的招式……


    殷红河水和着她衣摆回旋而激荡，河面浮沫随着她步伐踏出而破碎，数个同族迎着她前驱之势而碎成八瓣儿……


    鱼妖火热的肉被冷厉刀锋所捻碎，赤红的血被冰凉河水所吞没……


    这是一场屠杀，更是一场动人心魄的表演！


    就连身为被屠杀者的自己，每每视线触及那以无可抗拒的暴力毁灭一切的恢弘壮阔时，竟也会不觉为之吸引战栗，从心底里隐秘生出跪地臣服的渴望……


    恍惚意识到了自己在想什么，鱼妖们下意识打了个寒颤，悚然一惊后回过神，畏惧不已地望着黑袍女子恣意张扬的面庞，完全想不通——怎么会有这样的人牲？！


    在他们百余年寿命中，见过的所有人牲，几乎都是卑微的、麻木的、弱小的——


    他们是北俱芦洲最低贱的种族，无论是哪个妖族，哪怕是最底层的虫族、兔族等等，都可骑在他们头上耀武扬威；


    他们是早习惯了被压迫的对象，无论是怎样的欺凌，哪怕是最痛苦的折磨或最羞耻的折辱，落在他们身上也不会被反击以尖牙利爪；


    他们是唯一开了灵智却没有修为的生灵，无论是妖法、道法，哪怕是最没有门槛要求的旁门左道，在妖族各部齐心协力的封锁下，他们也都没有任何机会去染指修炼……


    正是碍于这最后一点，此前数次人牲反叛，都不曾发生过人族正面迎战妖族真刀真枪打一场的事故，最多也就是他们趁着妖族一时不慎偷袭。


    总之，在自己这些鱼妖一贯的印象里，其实反叛的人牲们，主要依仗的是几乎可以被称作人族天生神通的智慧。


    至于人牲们的武力，那就是个根本可以忽略不计的东西，还没急了眼的兔妖攻击性强。


    也是受这刻板印象的影响，鱼妖们今夜潜入地下暗河开展行动时，根本不曾预料到，竟会有人牲敢于近身与他们搏斗。


    更没有想到，竟然还是个这样凶悍的人牲！


    不可置信地望着黑袍女子大杀四方的模样，鱼妖们目瞪口呆，只觉这荒唐景象当真是大大超出了常理！


    人族怎么会这么强？


    这不对劲啊！


    但即使心头疑惑再多，在性命攸关的危急关头，哪怕头脑比起其他妖族而言迟钝无比，这群鱼妖也迅速反应过来，意识到就是为了活命，自己也必须做些什么。


    毕竟眼前这个黑袍狂魔，有鱼她是真杀啊！


    于是，就在玄势如破竹捅破了一颗又一颗作为防御阵拦在自己面前的水中气泡后，就见直面自己刀锋的几只鱼妖眸中皆闪过一丝毅然决然之色。


    那决绝的神情，一看就是做了什么大决定！


    是要牺牲自己给其他同族争取逃跑送消息出去的时机，还是要发动什么鱼族秘法来和自己同归于尽？


    心中微凛，再次挥刀划破一颗气泡后，她持刀右手默默握紧，暗自提高了警惕。


    孰料就在她暗自警惕这些鱼妖再出阴招之时，那群鱼妖竟然、竟然——


    竟然朝着她磕头了！


    嗯……


    怎么说呢，磕头这个词或许不太准确，谁叫仍保持原形的鱼妖们此刻身上并无四肢，完不成屈膝跪地这一系列人族磕头的前摇。


    但之所以玄能看出来鱼妖们是在磕头，一是因为他们以鱼尾为中心，在水中以堪称疯狂的频率上下摇动起来身体，二则是因他们开始了声泪俱下地求饶——


    “人牲大人！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我们吧！”


    “我们都是一时糊涂，被单大忽悠着过来的，根本没想和您作对啊！”


    “是啊！我们再也不敢了！我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几百只小鱼卵都还等着我养呢，求您高抬贵手，放了我吧！！！”


    闻言，杀了一路妖的玄暂缓冲势，持刀站在被死鱼们鲜血染得通红的河水中，视线逡巡过姿态卑微的鱼妖们，挑眉问：“果真？”


    鱼妖们见她收了刀，顿觉有一线生机，当即个个都疯狂点头：“是啊是啊，我们说的都是真的！”


    “您这么厉害，我们怎么敢骗您呢！”


    可谓是绞尽脑汁在讨好她，个个都生怕她一个发怒就大开杀戒的惶恐模样。


    他们的表演似乎有些奏效，被他们“咚咚咚”在水里磕了几个闷头之后，黑袍女子眼中果然杀意渐敛，出现了迟疑之色。


    见状，鱼妖们心头一喜。


    但大抵是并不能完全信任他们，黑袍女子顿了顿，目光警惕地扫视着他们，故作粗声粗气地询问道：“我今夜放了你们，焉知你们来日不会卷土重来？”


    “不！不！不！”连道三个“不”字，鱼妖们疯狂摇摆起尾巴，在一片水花里遑急否认，“我们不敢了！真不敢了！”


    “都是单大撺掇我们来的，我们自己没想来的！”


    索性刚刚已经将锅扣在了单大身上，他们也不介意再扣上口锅盖，让单大把黑锅背得更紧一些。


    左右他已然是只死鱼了，倒不如再为兄弟们发挥一波余热，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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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枉大家兄弟一场。


    心安理得地，鱼妖们不约而同强调起了单大在此次行动里的领导作用，并添油加醋地开始描述单大对人牲有多坏，以此来衬托自己是个多么善良多么正义，对人类又是多么友善的好鱼妖：“唉！我早就劝过单大了！”


    “啧啧啧，自己一只鱼都不愿下的深渊，就为了里面那几颗珠子，就逼着他家人牲用命去给他采珠……”


    “这人牲不也是生灵？养那么久，彼此之间不可能一点儿感情都没有，他又何必那样对人家呢？！”


    在他们口中，自己俨然就是朵纯洁无瑕的小白花，带头的单大才是万恶之源，是活该被人牲她老人家劈成八段的妖族败类。


    “单大？”


    他们的计策好似当真奏效了，在唱念作打没多久后，黑袍女子果然转移了注意力，皱眉念起了这个名字。


    而在他们提心吊胆观察着她反应时，她思忖片刻，沉着脸粗声问他们：“你们说的这个单大，他老巢在哪儿？”


    “我要亲眼去看看他家人牲如何，才能知晓你们有没有骗我！判断能不能饶了你们！”


    “还有！”眸色倏然一沉，她又咬牙切齿质问，“他是怎么知道我行踪的？”


    “我明明在山里藏得好好的，怎么就被你们找到了？”


    “你们谁知道是怎么回事？……”


    大抵是对行踪暴露一事大为恼火，黑袍刀客越说越激动，目光如刀，狠狠刮过鱼妖们身上，看那表情大有他们不说清楚，她就让他们鱼头落地的势头。


    当下，仅剩的几只鱼妖不敢迟疑，对视一眼，纷纷开口。


    ……


    石室内，透过月镜看到鱼妖们磕头求饶的场面时，凡人们瞬间便哗然一片。


    就如同鱼妖们怎么也不会料到能有人将他们杀得放弃尊严一般，凡人们也是怎么都不会料到——有朝一日，竟能看到这些眼高于顶的妖怪们对人族求饶！


    不是被从鱼妖巢穴救出的人还好，他们此前被困其它妖穴，未曾外出接触过鱼妖，故而此刻见了，在敬佩玄勇武之余，也只是感慨一声原来鱼妖这么弱，难怪被其他妖族赶得都不敢上岸，只能在水里苟活……


    可落在鱼妖巢穴出身的人眼中，这场景无异于惊雷轰顶，简直掀翻了他们一直以来坚信的一切认知！


    原来，坚硬胜于顽石的鱼鳞、柔韧胜于泥沼的鱼皮，也是可以轻易破开的；


    原来，在水中会迅速扩散令所有人无处可逃的毒液，也是可以轻易推开的；


    原来，几乎能将整个人包裹到窒息絶望的御水法术，也是可以轻易躲避的……


    太多太多的“原来”，连同许多亲友被鱼妖们折磨致死的凄惨模样，纠缠着在他们脑海中盘旋。


    眼中光灭灭明明，灭是为那些年所有人连反抗都不知的愚蠢，明是为从今往后许多年这似乎有了希望的未来。


    方才玄首领打败鱼妖的那一幕幕他们可都是亲眼所见，她虽悍勇，可招招式式不过是灵巧了些、大力了些。


    这些固然没那么容易做到，可也绝非妖法那种人族注定学不会的怪东西。


    只要玄首领今后愿意传授于他们，他们有决心，必定勤学苦练，不负两位首领的教导，日后为惨死亲友们报仇雪恨！


    将凡人们振奋不已的表情收入眼帘，火在一旁微微一笑，没有点破玄的一层良苦用心——她是刻意减慢了速度的。


    怎么说玄也是堂堂魂修，神魂轻盈透明又有法力加持，如若当真全力对敌，合该化作一道谁都看不清的虚影，以令人捉摸不定的鬼魅形象示人。


    但她之所以选择了这样实打实、硬碰硬的对敌方式，正是为了让这些孩子们看清楚、看进去——


    以人而不是魂修的形象斩妖除魔，是为了让同为人族的孩子们明白，即便只是人族，也可以对抗妖怪，而不是必须得求助于神鬼之力，借他人庇佑方可苟活；


    刻意将每一招每一式都施展得旁人清晰可见，是为了让他们看清这些招式其实并不难，是就算他们仅为身无修为的普通人类，只要持之以恒勤学苦练，也可以逐渐达成的水平。


    总而言之，这场机缘巧合的演出，玄不仅要展现自己的英姿让众人信服自己、愿跟随自己一道斩妖除魔，也要为他们树立起信心，让他们意识到他们的无穷潜力。


    如今看来，她做到了。


    脸上浮现出与有荣焉的骄傲笑容，火心满意足地勾起唇角。


    她就说嘛，这么点儿事儿，对她们玄姐而言，不过砍菜切瓜，全无难度！


    谁知，正在她为姐妹的优秀而欢喜骄傲之时，那此前被玄教着杀鱼的小姑娘再次凑近过来。


    这一次，小姑娘同样神情焦急：“火首领，请转告玄首领，千万不能相信这些鱼妖的鬼话！”


    记得这小姑娘恰是从一只鱼妖的老巢里救出来的，火闻言自觉明白了她心中所想，当即安慰道：“别害怕，欺负过你的鱼妖已经死了，这些妖怪也没机会再伤害你的。”


    然而她这次的话没有如往常那般轻易安抚住小姑娘的情绪，反而令这孩子更着急了，涨红了脸，磕磕绊绊解释道：“不！我不是因为自己！”


    “是、是这些鱼妖，他们、他们可狡猾了！”


    这时，另一个年长些的女子也轻声开了口，急切地附和小姑娘：“是啊，绝不能看他们求饶就放松警惕！”


    “他们会偷袭玄首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