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4. 襄平王

作品:《宵分行

    “十三嫂……”


    “我之前真的以为这辈子都没机会见到嫂嫂长什么模样了……”


    “那些刺客有刀又有剑,一个个凶神恶煞的,还好有周大人护着,否则我怕是到不了襄平……”


    “逃命的路上,我们没有马车可坐,只能翻山而行,露宿山野,在一些地方落脚的时候还能听到狼嚎呢,阿嫂是不知这一路上有多危险……”


    “走了这些天我的鞋都磨破了脚也疼得不行了,若是王府里的人再迟来一日,我可真是走不了路了……”


    襄平王府中,身着雪青软烟罗的陈媛蓁伏在一位挽着高髻、簪着半头珠翠的年轻美妇怀中低泣。


    美妇是襄平王妃朱氏。


    听陈媛蓁红着眼说起途中艰辛,朱王妃面露心疼,轻拍着陈媛蓁的背温声安抚。


    相较于王妃的温柔,襄平王陈弘滔的态度显得冷硬许多。


    “说什么傻话,眼下你不是还好端端的吗。”


    陈弘滔金冠束发,蟒袍加身,不说话时自带一股难言的贵气。


    同为昌安帝之子,十三皇子陈弘滔冷起脸时眉间神态不怒自威,要比面目柔和待人以宽的六皇子陈弘勉更似先帝。


    因为这份相似,早年里,昌安帝对常犯错的陈弘滔格外宽容,谢贵妃对陈弘滔的喜爱也多过陈弘勉。


    昌泰之变发生之前,若陈弘滔有心与陈弘勉争夺天子位,不知后来的一切都会有着怎样的不同。


    “途中之事你都连续说了快三日了,眼下怎么还有这么多的话说。”


    见陈媛蓁的话似乎没完没了,陈弘滔眉一皱,说:“媛蓁,你坐好,你十三嫂现在有孕在身,经不住你这般缠赖。”


    经陈弘滔一提醒,陈媛蓁小声惊呼了一声,急忙松开了手。


    “都怪我大意,忘了阿嫂有孕在身。缠着阿嫂说话是我不对,我给阿嫂赔不是了。”陈媛蓁给朱王妃行礼。


    朱王妃脾气好,将人拉起来坐下。


    陈媛蓁目光落在朱氏小腹上,好奇道:“都快四个月了,怎的还不明显?”


    “四个月本就不大看得出来。”朱王妃笑答。


    答完,朱王妃转头对陈弘滔嗔道:“哪里就有你说的那样严重了?又不是第一回了,我的身子没你说的那样弱不禁风。你紧张成这样,倒害得我跟长公主没法好好亲近。”


    “阿嫂只管唤我媛蓁就是,在十三哥和十三嫂面前没有长公主一说。”


    “你瞧,媛蓁多乖巧懂事。”


    “行了”,陈弘滔指着陈媛蓁对朱氏说道,“你别瞧这丫头现在这么乖巧,她小时候淘气着呢。”


    “十三哥是要揭我老底吗?”


    陈媛蓁起身凑到朱氏身边,用陈弘滔能听清的声音说道:“嫂嫂别听十三哥胡说。论淘气,我哪敢同十三哥比,十三哥从前在宫里闯过什么祸闹过什么笑话我全都知晓,阿嫂若是对那些事感兴趣的话尽可以问我,我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瞧见陈弘滔已经坐不住,陈媛蓁又稍稍提高了声音:“别看十三哥现在这样正经,他少时可不正经了!”


    “哦?”朱王妃似乎对陈媛蓁的话很感兴趣,“如何不正经了?”


    “他呀,有一回……”


    “陈媛蓁!”


    陈弘滔踱步到了陈媛蓁的面前,抬手往三人所在的王府正堂门外一指,提醒道:“周乐燊已经昏迷了半日,太医说的时辰也到了,眼下人怕是已经醒了。”


    “先前满口的周大人如何周大人如何,现在人都要醒了你倒是还有闲情在这里同我们说笑。”


    一句调侃,令陈媛蓁的脸一下变得通红:“十三哥想哪里去了!”


    “怎么,前两日你总守在那周乐燊的床前,不就是想让人家在转醒之时能一眼看见自己?”


    “周大人乃是朝廷之栋梁,也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便是时时守着他也是应该。”


    “我也没说不应该啊,你急什么。”陈弘滔眉一扬,摊手笑道,“你以为我想哪里去了?”


    听到陈弘滔的话陈媛蓁才知道自己上了套,脸愈发地红了,她咬着唇瞪了陈弘滔一眼,正不知说什么好,一边的朱王妃就笑着打了个圆场。


    “行了,周按察转醒是件好事,你们都别干站在这里了,都去瞧瞧才好。”


    王妃发了话,陈弘滔收起了调笑神色,率先抬脚往外走。


    “我是王爷,周乐燊是按察使,按理该是他来拜见我,我才不去问候他。谁担心他在乎他,谁就去问候他呗,我反正不去。”


    陈弘滔都走远了,声音还留在室内。


    陈媛蓁跺了跺脚,指着门口对朱王妃说道:“阿嫂,你管管十三哥,别让他总是取笑我。”


    “好。”


    陈媛蓁得了祝氏的话,这才脚步轻快地出去了。


    走到周荃珝所住的飞鹜院门外时,陈媛蓁停下了脚。她先是捋了捋额前的发,又摸了摸发髻上的珠花,还垂头整理了一番衣袖。


    做完这一番事情之后,她转过身,对着贴身婢女青杏问了句:“我没有哪里不妥吧?”


    “主子放心,妥得很呢。”


    青杏比陈媛蓁还要小一岁,如今还未满十五,却陪在陈媛蓁身边足有五年。


    两人虽为主仆,相处起来却无半点疏离与拘谨。


    青杏的话,陈媛蓁是信的。


    弯了弯嘴角,陈媛蓁又问一边的蔡学征:“你说。”


    “长公主自是无一处不妥的。”蔡学征答道。


    “又是这一句,真是无趣。”


    陈媛蓁转身走进了飞鹜院。


    周家的四名护卫都在院子里,一位守在院门口,两位守在卧房门外,还有一位守在床榻前。随着陈媛蓁进院,院中依次响起了三道见礼声。


    守在公子卧房内的寇姜听到了外头的动静,看了一眼正靠坐在床头微微皱了眉的公子,迟疑着放下了手中的半碗汤药。


    陈媛蓁已经走进了房中。


    “见过长公主。”


    “周大人不必多礼。”


    抬手挥退寇姜,陈媛蓁开口阻止周荃珝下床行礼。


    “谢长公主。”


    周荃珝重新靠回床头,陈媛蓁的目光落在了一边汤药上。见陈媛蓁想去拿汤药碗,刚走到门口的寇姜立刻转身上前。


    “这汤药烫手,还是小人来吧。”


    -


    “没关系。”


    陈媛蓁收回了手,却没有作罢,而是将手伸到青杏面前对青杏吩咐道:“给我条帕子。”


    应了一声之后,青杏将一方雪白锦帕放到陈媛蓁手中。


    陈媛蓁将锦帕对折,用帕子小心翼翼地包裹住汤药碗底,隔着帕子端着汤药碗对寇姜笑道:“这样就好了。”


    寇姜没了话,只偷眼去瞧自家公子,周荃珝这时已将眉给松下来了,他对陈媛蓁说:“还请长公主莫要折煞臣。”


    “周大人说的什么话,这一路上艰险重重,若不是周大人相护,我也不会好端端地出现在这里了。”


    周荃珝的顾虑在陈媛蓁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手中的汤药确实是烫的,隔了帕子还是有些烫手,陈媛蓁没将碗放下,只用瓷勺轻轻搅动着散热。


    汤药味本就浓郁,一搅动更为明显,陈媛蓁的脸逐渐皱了起来。见周荃珝面色无波无澜,陈媛蓁忍不住问:“周大人不觉得药苦吗?”


    “习惯了便不会觉得苦了。”周荃珝说。


    陈媛蓁所有所悟,又问:“王府里的太医在开药方之时,没说是否能往里加些糖来减轻些苦味吗?”


    “长公主有所不知,这方子乃是周府的府医所开。府医说,汤药得早晚各喝一次,不得间断,也不得增减。”


    药得早晚各喝一次,不得间断,也不得增减?


    陈媛蓁一愣:“那前些时日……”


    “之前为了甩开刺客,我们都在急着赶路,住的尚且是荒野,根本无法煎药喝药。正因那些时日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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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药,公子这两日才会突然晕倒……”


    其实不是。


    在出都城之前,周荃珝的风寒其实已经好了,根本不需要每日不间断地喝药。


    之所以晕倒,其实并不是因为没及时喝药加重了病情,而是疲累引发的昏迷。


    先前在进城的路上时,周荃珝在合眼之前跟身边四人说过一句话。


    “我有些累,想小憩片刻,进城时叫醒我。”周荃珝说。


    寇姜等人都以为周荃珝真的只是小憩,可几人从靠近城门就开始唤公子,唤到马车进了城门停下了,还不见他醒来。


    司隶台按察使才抵襄平就晕倒昏迷,在场的人都被吓了一跳,陈弘滔急得大手一挥,特意安排的迎接排场都让人撤了,只命人赶紧将周荃珝接进王府。


    周荃珝的脉象与常人的有些不同,虚虚浮浮,凌乱无章,若非常年为他探脉熟悉他脉象的大夫则很难准确地推断出他的病症。


    王府里的太医医术虽高明,却因不熟悉周荃珝的情况一时不好开方子,只说大概是奔波劳累太过才会如此,让等几个时辰之后看看人是否会转醒。


    还真让那太医给说着了,就在三个时辰之后,周荃珝缓缓睁了眼。


    这三日,周荃珝都会沉睡半日,转醒之后,精神虽比不上在盛京城那时,却也比刚抵襄平时好了不少。


    至于这碗汤药,只是照平常补气助眠的方子抓的药。


    没什么特别的。


    与章纠白接触久了,寇姜不仅将一手左手剑舞得十分像样,竟连睁眼说瞎话的功夫都学了几分。


    周荃珝没有拆穿寇姜的话,转头对陈媛蓁说:“还是臣自己来吧。”


    “周大人为何同我如此见外,撇开同经生死的前几日不说,就说从前那些年,你我之间也不会如此疏离。”


    见周荃珝眉间微皱,陈媛蓁咬了咬唇,小心翼翼地轻喊:“荃珝哥哥……”


    陈媛蓁本想说什么,话还未出口就被周荃珝的咳嗽声打断。


    咳嗽声一起,陈媛蓁的心一颤,连带着端着汤药的手也一颤。


    碗中汤药洒了些出来,沾上了她的裙摆。


    见状,青杏忙掏出条帕子为陈媛蓁擦拭裙上药渍,擦了几下发现药渍已将裙摆染了杂色,便小声说道:“主子,咱们还是回去换身衣裳吧?”


    “长公主劳累好些天了,喂药一事还是交给属下来吧。”边上的寇姜适时开口。


    陈媛蓁捧着手中的汤药碗静静地看向周荃珝,他咳嗽止住之后才回过脸来,脸色不仅没有因为咳嗽而变红,反而更加苍白了一些。


    “好。”陈媛蓁说。


    将手中的碗交到了寇姜手中,陈媛蓁在青杏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周大人喝完药好好歇息,明日我再来看你。”


    说完,陈媛蓁没等周荃珝应答,快步走了出去。


    出了院门没几步,陈媛蓁的脚步就停住了,她站在院门外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跟在陈媛蓁身边的青杏往守在院门处的叶贞身上看了一眼,说道:“主子的腿脚也到了该换药的时辰了,咱们还是早些回去歇着吧。”


    被青杏一提,陈媛蓁脚上和腿上的痛感才渐渐变得清晰,她应了一声,没有坚持留下来。


    屋中,周荃珝喝完了药,又吃了颗梅子干,问:“叶贞何在?”


    “在院门口。”


    “让叶贞去王府前院通传一声,就说我要见王爷。”


    “是。”


    寇姜领命去了,但没一会儿就快步走了回来。


    “公子,王爷来了。”


    寇姜话音刚落,屋外就响起了容桉吕棘的见礼声,只一会儿,陈弘滔便大步进了卧房。


    挥退寇姜,陈弘滔望着靠坐在床头的周荃珝似笑非笑道:“身为五品按察使,见到本王却不跪下见礼,竟要本王主动来看你。不仅如此,你竟还敢惹得我的妹子为你伤心。”


    “周乐燊,你好大的胆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