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桑原无语。


    “那光头男说得真没错，我看你还活在高中呢。”


    纪云舒没理他。半夜十二点、男人送她回家、一身酒气，这三个点足以引起一场腥风血雨了。


    “就这停车吧，我走回去。”


    然后他看她忙忙乱乱掏出一小瓶衣物除味剂，左喷右喷。


    桑原忍不住调侃：“干嘛做贼心虚？”


    “减少不必要的争端。”


    纪云舒展开纸巾，将口红蹭掉。然后她抚了抚裙摆褶皱，拉开了车门。


    “就这么怕她吗？”他问。


    纪云舒顿了顿。


    她转头望向他：“不是怕。”


    她的语气欲言又止，似乎想解释什么，最终还是放弃。只对他云淡风轻说了句：“早点回家，注意安全。”


    她下了车，头也不回地向前走。


    而身后的车灯却始终明亮。


    沈如云比她早一步进了小区。


    老纪赶下来，正接过她的行李箱。


    纪云舒在进小区前，最后转头看了一眼。越野车终于启动，有了调头的趋势。


    莫名其妙的，她想起他谈及自己事业时眼里的光。


    因为她没有那样的光，所以格外印象深刻。


    她甚至连梦想都没有。


    *


    最后纪云舒晚一步比父母回家。


    越接近家门，她越想起那次饭局，她和母亲的不欢而散。


    于是开门的动作都有点心不在焉。


    但很快门从里面被打开，沈如云还是那身精致的装扮，与夜晚的懒散氛围格格不入。


    母女二人对视一眼，沈如云果然没有提及此前的争端，像什么都没发生，又像曾经的每一次一样，关切又不满地问她：“这么晚回来，去哪了？”


    纪云舒慢慢地脱外套，挂包包，换拖鞋，脑海中已经将预备好的几个借口过了一遍。


    房间安静了几秒钟，沈如云耐心等待纪云舒的回答。


    老纪习惯性地打圆场：“你们母女俩饿不饿，我给你们煮……”


    “酒吧。”


    纪云舒突然出声，清晰地说出“酒吧”两个字。


    沈如云脸色大变，但她很快克制了脾气，只是目光还有些颤动。


    “你说不想读博，想工作，好，我可以妥协，但这就是你要工作的态度吗？是不是自以为去喝酒、鬼混就是独立？就是进社会了？”


    这些话像绵绵的细针，针针见血。


    纪云舒听得好笑，神色却愈发疲沓。


    从小到大，她和沈如云都不存在真正的平等的沟通。


    沈如云从不在意真正的原因，只揪住一个点无限放大，然后用她的一套体系套住纪云舒。


    像给她套上自制的背背佳，如果纪云舒长不成她理想的模样，她便一直这样苦心孤诣，毫不放弃。


    这也是纪云舒宁愿说谎也不想说实话的原因。


    有时候，谎话不会浪费时间，能解决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她用最后的、沈如云教给她的礼貌说：“妈妈，我累了。妈妈你也早点休息。”


    她自顾自想要回房间，却被人狠狠揪了把胳膊。


    沈如云逼着她和她面对面。


    “我知道你不想让我们管你。但我看我们不管，你迟早有一天跌的很深！你告诉我，在酒吧呆了一晚上，都干了什么？”


    “乱七八糟，我说不清。”


    这一晚上确实过得一团糟。没能在酒吧放松心情，还去医院奔波了一遭。


    沈如云环起手臂，说：“博还是要读，你根本什么都不懂。你现在听我的安排准备东西，其他的别操心了。”


    纪云舒手指慢慢攥了起来。她和沈如云对视，一字一句说：“我不想为没兴趣的事努力。你让我申博，也不过是说出去有面子，更配得上你副校长的身份……”


    “你！”沈如云险些暴跳如雷，还好被及时拉住。


    “所以，我不会申博。”


    纪云舒说完最后一句话，直接转身回房间，重重地合上了房门。


    一片安静中，纪云舒却并不安稳，她屏息聆听门外的动静。


    沈如云抓狂了几句，纪良纲安抚的声音低低传来，她终于安静下来。


    纪云舒松了口气。


    自从高考后的那场争执后，沈如云变了一些。可掌控她人生的这件事上，妈妈从未真的手软。


    她将身体摔进床上，想起小时候，最怕和沈如云逛街。


    她总是会把一些小事情放大，最后演变成和别人的矛盾争执。


    那时候她还小，总是无助而紧张地在一旁，看自己的母亲和别人据理力争，毫不相让。


    最后闹到叫经理，甚至叫警察，然后被人围观看热闹。


    后来纪云舒总是对争端格外敏感，也养成了钟爱息事宁人的性格。


    大家想要怎样都好，她都OK，哪怕就她一个人吃亏也无所谓。


    只要大家别争吵。


    可很多问题，不是“成全他人，恶心自己”能一劳永逸的。


    就应该去掉粉饰，直接把矛盾摆在台面上，通过争吵，了解对方的想法。然后适当的进行让步和妥协。


    她觉得她已经勇敢地迈出一步了。


    如果此刻有个人能告诉她，这样的勇敢是正确的，就再好不过了。


    纪云舒将头埋进被子里。


    躺尸一般在床上静了几分钟，她强撑着坐起来，又去书桌前打开了电脑。


    点开word文档，敲出小论文题目时，她顿了顿，无奈而又讽刺的笑了。


    妥协好像是她的常态。


    母亲早已将一种隐形的束缚深深扎根进她心里。


    她无法挣脱，挣脱的过程甚至还会产生罪恶感。


    她木木地盯着电脑屏幕。


    许久后，好似无事发生般，继续打字。


    夜深人静，她面无表情手指如飞。


    直到手机嗡嗡震动了一声。


    她扭过头点开微信。


    c：“睡了吗？”


    纪云舒盯着那个动漫人物头像，终于想起来。


    c是桑原。


    看时间，他大概也回家了。


    “没有。”她简单回了两个字。


    “阿姨有没有为难你。”


    “没有。”


    她明显态度冷淡，那边也一时没了声息。


    大概过了一分钟，桑原无情地发过来四个字：“那我睡了。”


    纪云舒抿了抿唇。


    他又补了一句：“而某些小学生还要赶作业。”


    纪云舒微微瞪大了眼，正要发作，那边紧接着发过来——


    “手机号。”


    “干嘛？”


    “你不是周六请我吃饭吗？留个联系方式，以防你半路反悔。”


    纪云舒无语，利落地将自己的手机号发给他。


    很快，一个陌生的号码打进来电话。


    纪云舒想，是桑原用这种方式将他的手机号传给她，就没想着接。


    谁知来电铃声不依不饶，没完没了。


    她只好皱眉接起来，说：“我知道是你！”


    那边传来低沉好听的男人笑声：“我怕不是你。”


    纪云舒趴在桌前，有一搭没一搭地点鼠标。


    “放心，我没那么无聊。”


    “还不睡吗？”


    “你要是不打扰我，估计就睡了。”纪云舒没好气道。


    “我的错，”桑原语气带了笑意，“不打扰你了，快点写吧。”


    纪云舒没有说话。


    桑原耐心等她先道别。


    但是没有。


    两个听筒间弥漫着沉默。


    直到那头传来轻微的一声吸气。又不光是吸气，还带了点潮湿的声音。


    桑原敛容，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纪云舒，你怎么了？”


    纪云舒无声地抽出纸巾，擦了擦鼻子，回应桑原的声音也恢复平静：“没事啊，就有点感冒。”


    桑原静默不语，才分别不到一小时，鬼才信她感冒。


    “还是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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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你妈？”他问。


    “不是。”纪云舒很快否定，随便选了个近期堆积的不开心理由，“不想上学而已。”


    他似乎无奈地叹息一声。


    “快去睡觉吧，别写了。”


    纪云舒透过电脑屏幕的反光，看到自己通红的一双眼。


    “好，晚安。”她说。


    “晚安。”


    挂断电话后，她在确认文档点过保存后，才合上了电脑。


    *


    那晚她在软软的被窝里，睡了一个不甚安稳的觉，梦境都是纷飞的文字，组合成晦涩的语句，几乎让她头脑炸裂。


    早晨六点，她睁开了眼。


    平时她一定是定两个闹铃才能彻底起床的人，但那天，她清醒的很快。


    爸妈还没起床，她就背着书包出了门。


    晨雾在空气中飘散，带来凉丝丝的触感。


    她打了个车，直奔学校。来到上午课的教室，习惯性坐在倒数第三排靠窗的位置，掏出笔记本电脑开始写昨晚没完成的论文。


    边写她在心中边讽刺自己，哪怕是不喜欢的事，她也从不半途而废。


    真不知道是好习惯还是死板或死犟呢。


    晨曦的光透过窗户洒在桌上，不时有鸟儿惊起或掠过，留下声声清脆的啼鸣。


    教室安安静静的，只有她一个人。键盘上快速而有节奏的声音，透露出纪云舒文思泉涌的专注。


    八点半，上课前的半个小时，纪云舒敲完了最后一个字。


    最后一下空格键她敲得格外用力。


    发到指定邮箱后，她抬起头，发现教室已经陆陆续续来了一些同学。


    他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谈笑风生，偶尔有人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瞥她一眼。


    照旧没有愿意靠近她身边。


    她用力呼吸，想用空气添满胸腔。可还是觉得异常憋闷，好像在这间教室多呆一秒钟，就要窒息而亡。


    她一把扣住笔记本，提着书包从后门出了教室。


    顺着楼梯一路冲到天台，朝阳晃得她睁不开眼。她走到天台边，看了会儿淡到发白的天空，然后低头在包里努力翻找什么。


    许久许久，她终于在夹层里摸出半盒被挤扁的烟，以及一个塑料打火机。


    姿态娴熟地将烟夹在指间，她深深吸了一口，在呛咳一声后，吐出灰色的烟雾。


    她没有再抽第二口，就冷淡地凝望远方，静静地沐浴阳光。


    任凭一支烟悄悄燃烬。


    ……


    距离上课还有五分钟时，纪云舒回到教室，本来就不多的同学都到齐了。


    数双目光投在她身上，她恍若未闻，径直走到专属于自己的一排。


    姜敏和陈薇薇咬耳朵。


    “纪云舒一个人，好可怜。”姜敏说。


    陈薇薇面上挂着笑，眼里却是冷的。


    “自己做了恶心的事，就别怪别人看不起她。”


    姜敏怔了怔，最后还是应和道：“嗯嗯，就是。”


    而成为议论中心的纪云舒却平静异常。


    她一个人坐在座位上，转头看着窗外出神。清晨的阳光淡淡笼罩在她身上，皮肤白皙通透，发丝也泛着金色的光芒。长发别在耳后，露出线条姣好的侧脸。


    她长久地出神，连教室里出现了小小的骚动都不知。


    直到身旁传来另一人不容忽视的气息。


    她回过头，看到来人后先呆了两秒钟，然后不可置信道：“桑原？你怎么来了？”


    身着灰色卫衣的男人莞尔一笑，落座在她身边，随手抽过她的一本书。


    “蹭课啊。”


    别说，他穿卫衣更显得俊秀阳光，混入学生毫不违和。但纪云舒还是觉得有些魔幻。


    “为什么？”


    桑原嘴角挂着淡淡的笑，将书页翻出立体扇子一样的花，然后才转头看向她。


    “你什么都不告诉我，那我就亲自来看看。”


    他似笑非笑，温和的目光里透出几分凌厉。


    “我来看看，到底谁欺负你了。”